《豌豆先生》曲风荷

4、Chapter 4

　　当然没有人教过盛荒野，抚摸那个地方是一种隐秘又敏感的暗示。

　　但盛荒野知道，后颈是动物捕猎时，会大口咬住的地方。必须要咬破、流出淋漓的血来，才能获得最大的满足。

　　所以那个妖怪，把杀人的标志，留在了傅立行的后颈。

　　到这一刻，盛荒野才终于有了实感——眼前的男人随时可能和明瑄一样，被剥去皮肉，刻下符咒，变成一具可憎的人皮痈。

　　傅立行虽然抓着盛荒野的手指，但他没有用力，只是虚握着盛荒野的指尖，盛荒野随时可以抽开。

　　可是盛荒野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傅立行，眼神很里头没有一点和色与欲沾边的东西。

　　傅立行失笑，主动松开手，后退一步，也拉了张椅子，和盛荒野面对面坐着：“盛先生出了一趟门，身上多了个碗大的伤口，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盛荒野一时还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傅立行这个问题，于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傅立行抬眼，看向盛荒野：“和明瑄有关吧，走之前，你说……他死了？”

　　“是。”盛荒野回答得很干脆，“他是第六个，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傅立行觉得盛荒野说话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可没有比这更像个玩笑话的了：“我？盛先生，明瑄真的死了吗？”

　　傅立行怀疑，也许从一开始盛荒野就没有说一句真话。

　　“今天打扰了，关于明瑄的事情，我会继续打听消息的。”傅立行拉开咖啡馆的门，准备离开。

　　“傅先生。”

　　就在傅立行迈出门的那一刻，盛荒野叫住了他。

　　“你不相信我的话。”

　　傅立行侧过身，看向盛荒野。夕阳余晖有一半落到傅立行身上，明暗相间的光影把他雕琢得像是遗世的神塑。

　　“或许，盛先生在做出论断时，应该负起举证的义务。”

　　装着明瑄尸体的灵囊就在盛荒野手中，盛荒野只需要给傅立行看一眼，就能完成傅立行要求的举证义务。

　　但盛荒野懒得这样做，给一个眼盲的人说清楚红色是什么样的颜色太难了，反正傅立行很快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下一个遇害者。

　　盛荒野等到傅立行转身离开，才走到咖啡馆门口。他倚着玻璃门，看向天际堆叠的火烧云，顺便随手摘下一朵风车茉莉，然后指尖一弹，这朵花便朝傅立行飞去。

　　指尖花落到傅立行右耳后挨着脖颈处，刚触及皮肤，就倏地消了形状，好似在刹那间融入傅立行的皮肉里，傅立行毫无察觉。

　　他离开非诚勿扰咖啡馆，就回了公司。下午在盛荒野那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傅立行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独自开车回自己的公寓。车还没开一会儿，忽然又下起雨来。

　　傅立行打开雨刷，外边似乎起了雾，路边的建筑物都有些看不清，高耸的摩天大楼在夜里逐渐面目模糊，城市在大雨里也变得陌生而空旷。

　　从公司到家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但他已经在这条路上开了快一个小时。傅立行觉得自己可能走岔了路，于是打开车载地图。

　　“GPS信号弱。”语音地图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着这句话，“GPS信号弱。”

　　“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GPS信号弱。”

　　眼看着前面的路段越来越荒凉，傅立行试图重新在导航里输入位置，但大雨好像阻断了信号，导航始终没有给傅立行一个正确的方向。

　　雨刷一次次在挡风玻璃面前刷过，傅立行在暴风骤雨里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这样开下去不是办法，他需要确认自己的位置，再重新规划路线。

　　傅立行停好车，并把车灯开到最亮。他拿出笔记本电脑，他尝试利用电脑里装置的卫星地图定位，但让傅立行意外的是，卫星地图也失效了。

　　现在傅立行连东南西北都没有办法判断出来，但他不死心，准备接入互联网，就在这时，电脑黑屏了。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盛荒野的话忽然在傅立行的脑海里冒出来，傅立行心里咯噔了一下，关上了笔记本电脑，往车窗外看去。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正从浓黑的夜色深处走来，慢慢走进傅立行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内。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骨都是坚硬的钢铁，光照在他身上，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像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带着浓稠的危险气息，一步一步走到傅立行的车前。

　　傅立行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那人敲了敲傅立行的车窗。

　　傅立行没有开窗。

　　等了几秒的功夫，见傅立行没有反应，那人抬了抬伞柄，似乎在大雨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快，那人伸出手指划过傅立行的车窗，“啪”地一声，玻璃在他的手指下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散开的碎片还闪烁着车灯黄色的光，像有人在夜里撒了一把碎钻。

　　玻璃片在靠近那人身上的时候，仿佛触到什么屏障，倏地落到地上。

　　傅立行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玻璃片扎进肉里，空气中很快就浮出一缕血腥味。

　　车窗裂开，雨天里泥土湿润腐烂的气味也传了进来。

　　那人的手从车窗里伸进来，拨开傅立行的胳膊，让他露出脸来。

　　“是傅立行先生吗。”那人的嗓音像是在黄泉水里浸泡过的，冷得吓人。

　　傅立行抬头，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竟然体会到吓得魂飞魄散不是个夸张的说法——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鼻子、眼睛、嘴巴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整个面部是一片平滑的光面。

　　傅立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他想呼救，但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却没有办法发出一点儿动静。

　　“傅先生，你看到我的脸了吗？”阴森的雨夜里，那人问傅立行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傅立行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那个无脸的怪物又问了一遍：“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傅立行的心脏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他别开脸，说：“我……我没有看到你的脸。”

　　“真遗憾。”那人的声音似乎里有点笑意，大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那傅先生，把你的脸送给我好不好？”

　　怪物伸出手指，勾了勾傅立行的下巴，顺着傅立行高挺的鼻梁，沿着他的眉骨一路勾画过去，那人没有五官的脸也像被吸引似的探进车窗，说：“傅先生，你的嘴唇真好看，和你接吻一定很舒服。”

　　傅立行想后退，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皮肤，是一种古怪的黏湿触感。

　　傅立行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哇，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傅立行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咖啡馆里那位小老板的声音。

　　怪物松开钳住傅立行的手，转身向外看去：“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傅立行趁着那怪物的注意力被盛荒野吸引去，小心地往副驾驶的位置挪去。

　　余光里，他看见今天下午还系个围裙、一脸困意的咖啡馆小老板，这会儿完全换了个模样，一身黑色衣裳，肩上还扛了把长刀，逆着车灯的光，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想要他的脸，你得先问我的意见。”盛荒野竖起刀，勾了嘴角，“哪里来得丑八怪，也要和我抢人。”

　　怪物嗤的笑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

　　“津门办事处，盛荒野。”说罢，盛荒野一跃而起，挥刀砍向那无脸怪物。怪物瞬间化作一张柔软人皮，裹住盛荒野的刀尖。

　　果然是人皮痈。

　　盛荒野以刀顿地，将人皮生生切开两半。以首山之铜铸成的神兵，能斩金断玉。但那被破开的人皮很快又融为一体，并且在虚空里化成了个人形。

　　“小盛老板，你还记得我吗？”

　　人皮变成了明瑄的模样。

　　盛荒野眸子一凛，不等人皮痈做出其他的反应，连劈七刀，将其斩成八段，在人皮痈想要融再在一起时，盛荒野将刀柄一转，直接压了上去。

　　回春刀的刀柄取自祛邪除恶的昆仑神木，落在人皮上，果然人皮无法动弹。

　　“说，幕后主使是谁？”盛荒野弯下腰，盯着那人皮痈。

　　人皮痈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没有动弹了。

　　这人皮痈只是被役使的杀器，见不敌盛荒野，很快就被幕后之人放弃了。盛荒野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还眼睁睁地看着那碎成几段的人皮在眨眼功夫里变枯变皱，像是失水干死一般。

　　盛荒野取出灵囊，将这几块人皮也收了进去。然后，他收起回春刀，敲了敲傅立行的车窗：“没事吧？”

　　傅立行有一瞬间的茫然，他透过碎掉的车窗，看向盛荒野，好半晌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

　　“这就是杀了明瑄的东西。傅先生，我告诉过你了，你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可惜你不相信我的话。”

　　傅立行缓慢回过神来，他问盛荒野：“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盛荒野顿了顿，“不是什么人。”

　　这是一句颇有歧义的话，就看傅立行怎么理解。

　　“开车门，我送你回去。”盛荒野对傅立行笑了一下，“放心，我是来保护你的。如果我也想要你的皮，今天下午你可走不出我的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