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17、Chapter 17

　　贺阙强烈安利的这门公选课是传播学通识，任课教师姓高，叫高子璋，生得剑眉星目，俊朗极了。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讲台上，只要笑一笑，底下的小姑娘就是一片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晕倒了。

　　津门大学最难抢的两门课，一门是心理系某大牛老师开设的性与性别心理学，另一门就是高子璋老师的传播学通识。

　　高老师挽着袖子，看着挤满了人的阶梯教室，温文尔雅地笑着道：“上个学期我收到了一个投诉，说是我的课堂秩序太差，影响其他班授课。新学期开始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先放到课堂上来讲一讲。不管大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可能是阶梯教室的校园网比较好，也可能是因为我的脸吧，原因不重要，只要大家能坐在这里，愿意听我讲几句话，于我而言都是幸事。课堂的基本纪律不外乎就是那么几条，大家从小听到大，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只强调两件事。”

　　高子璋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个阿拉伯数字1：“首先是课堂上不得随意走动。承蒙大家厚爱，一百人的阶梯教室竟然还不够大家坐，台阶上或站或坐，还有许多同学。人一多，要是有个什么走走去去、来来回回，会造成不小的影响。大家尽量提前上好洗手间，课堂上要实在憋不住了，也尽量低调去、低调回。”

　　高子璋说话娓娓道来，很是好听：“听说西南联大时期，沈从文教授见男同学不晓得给女同学让座，直接把讲桌扛下来放倒在教室地上，请女同学坐下。我说这话并不是要男同学给女同学让座的意思，现在这个年代，说点什么都容易被过度解读，我要是做这样的号召，说不定就要有人站出来说，‘老师，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了，女性和男性没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要我们让座’。我觉得这样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正在努力打破一些有关性别的刻板印象，大家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观点。你可以选择像沈从文先生那样，也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其合理性。至于我呢，咱们这个讲桌我是搬不动了，没法儿挪下来给大家当椅子坐，幸好我的讲台上还有两把椅子，有需要的同学，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可以拿去坐。”

　　盛荒野瞥了一眼身边的贺阙和阮诗意，两个小姑娘眼睛里头全是对高老师的小星星。

　　高子璋在黑板上又写了数字2：“至于这第二件事，则是有关各位的手机。上我们这门课一定会提到的一个大师，麦克卢汉，他说过一句话，‘媒介是人的延伸’。什么意思呢？最简单的理解，各位的手机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你们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你的感官和感觉的拓展，是你了解这个世界的另一双眼睛和手。有些课堂会要求各位上交手机，我们没有那么残忍，只是衷心地希望，各位能够用好你的这双眼睛和手。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有一利必有一弊，关键看各位如何理解和运用。当然，我也会努力地把各位的注意力，从你们的手机上吸引过来。毕竟传媒行业，现在做的一切就是争抢各位的注意力。”

　　盛荒野一个被迫蹭课的，胳膊肘交叠放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有点开始犯困。

　　还没睡实，被贺阙看见了，一巴掌就拍在了后背上，贺阙压在嗓子用气声道：“好好听课。”

　　盛荒野倍感艰辛，这年头，做妖怪还需要学传播学吗？

　　“第一堂课，先问各位一个问题，这段时间在朋友圈里广泛传播的‘xx名校优等生弑母’、‘津门大悦城惊现釜山行’这样的消息，是真的吗？”

　　底下学生答道：“弑母是真的，有丧尸是假的。”

　　高子璋没有立刻给出学生们答案，他微笑着给与学生们讨论的空间：“我们是如何判断信息的真与假？我们在传播一则消息的时候，会不会去考虑这则消息的真实性？又是什么在促使我们传播这些消息？”

　　等到学生们讨论结束，高子璋才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情绪。

　　“我们转发一条消息，比起这则消息真实与否，更重要的是这则消息代表的观点，传递的情绪。弑母是真的还是假的，丧尸是真的还是假的？不重要，我们更在乎的是背后传达出的中国教育制度的弊端，或者末日狂欢主义的情绪宣泄。”

　　“真相贬值，理性缺失，是互联网时代带来的生存弊病。不管诸位是为什么选择这门课，我希望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大家能够试着去改变自己接受信息的方式。那些海量传播的信息，不等于事实。我们要去判断，努力做到‘我思’，而不是被‘形塑’。”

　　高校老师的说教实在令人犯困，盛荒野想，津门有丧尸是真的，也是假的，有啖人血肉的怪物，不过叫做人皮痈。真相贬值也好，升值也罢，无论哪个时代，我们都没有办法获得全部的真相。

　　好不容易等到课间休息，盛荒野对贺阙道：“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贺阙有些不开心：“看来我是安利失败了。”

　　盛荒野笑着点头：“跟老师本人没有关系，主要是我不像你，我可不爱坐在教室里学习。待会下课了，我请你们吃饭，这总行了吧？”

　　贺阙避开阮诗意，小声地问盛荒野：“你……骗人吧？你不是晒晒太阳吸吸氧气就饱了吗，连丁处长让你陪她吃东西都不愿意，现在怎么转性了？”

　　盛荒野顿了一下，找了句话搪塞贺阙：“因为，因为人间滋味也是很好的。”

　　贺阙笑眯眯地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墨西哥餐吧，待会我们就去吃那个吧！”

　　盛荒野和贺阙约好时间后离开教室，步行去往津大附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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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立行再次醒过来是在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觉得有点刺鼻，他缓慢地从病床上坐起，双人病房，他的床在靠窗一侧，窗帘拉了一半，下午的阳光照进来些许，刚好落到床头柜上摆放的一束唐菖蒲上。

　　傅立行看到自己右手背上扎着吊针，他环顾着陌生的环境，只觉得茫然。

　　他为什么在这里？

　　“傅总！”傅立行的助理正好推开病房的门，手上还拿着一个保温盒，他看见傅立行坐起来，立刻跑过去，“您醒啦？”

　　傅立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略微放心了些，他朝助理轻轻颔首：“小张。”

　　助理小张把保温盒打开：“您现在要吃点东西吗？我刚刚从外面买回来的。”

　　傅立行温声道谢：“待会儿再吃，小张，你先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小张把保温盒重新盖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您昨天晚上从公司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交警给您送到医院来，又联系了贺总，贺总陪了您半宿，早上才去公司，让我过来照顾您。”

　　贺总就是傅立行的大学同学，也是公司现在的合伙人CEO。

　　在助理的提醒下，傅立行似乎有了一点儿关于车祸的印象，滂沱的大雨，出问题的GPS，陌生的公路，还有漆黑的夜。

　　再往细里想，傅立行就觉得头疼，他想伸手揉一揉太阳穴，才发现头上缠了一圈纱布。

　　小张见傅立行头疼，立刻问：“傅总，您没事吧？医生说您有轻微脑震荡，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跟我说。”

　　“没事。”傅立行听到脑震荡三个字，微微皱眉，“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小张张了张嘴：“傅总，您昨儿半夜才进的医院，在这儿二十四小时都还没待满，脑震荡至少要观察三天，都没问题了才能办出院手续。”

　　“三天？太久了，我觉得没什么事情了，明天就问问能不能出院吧。新产品的程序研发正在关键时候，我得快点回去上班。”

　　助理对傅总轻伤不下火线，重伤当轻伤处理的精神非常佩服。难道资本家们在倡导996的时候，都是这样以身作则的吗？

　　小张苦着脸答应了傅立行出院的要求，又劝他：“傅总，吃点东西吧？”

　　傅立行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让小张帮他架上小桌板，慢吞吞地用没有在打针的一只手开始喝保温盒里的粥。

　　医生来查房时，驳回了傅立行的出院申请，医生说他的伤口比较严重，身上有多处擦伤，胫骨末端骨裂，虽然恢复的比较好，但还要留院观察。

　　傅立行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被子蒙过头。

　　他不喜欢住院，隔壁床的男人有女朋友陪着，早午晚还有家人来送饭，而他呢，送饭的是助理，陪床的是护工，没有对象，爸妈在邻市，出事了也不敢跟家人说。

　　这种时刻，让他从内到外都觉得空落落的。

　　第二天，得知傅立行出了车祸，他的朋友们纷纷来探病。米老头下午提着一篮水果哭哭啼啼地来看望他的金主爸爸：“傅总啊，您怎么就出车祸了呢，是我们拜的菩萨不灵吗？改天我们换个庙再拜拜吧。”

　　傅立行听得头疼：“放心，就算人没了，后续的钱也不会差你的。”

　　米老头给傅立行削苹果：“傅爸爸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虽然钱是最重要的，但除了钱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谈的嘛。”

　　傅立行挑眉：“是吗？病房里太闷了，那边有个轮椅，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米老头把轮椅挪过来：“我们傅总天可怜见的，怎么就坐上轮椅了。你说你，怎么还不找个对象，生病了都没得一个人照顾。”

　　傅立行懒得搭理他。津门九月份的太阳依旧毒得很，傅立行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晒了一会儿就觉得热，又让米老头推他回病房。

　　米老头抱怨道：“少爷啊，您什么时候准备找个对象？”

　　傅立行刚想回头和米老头讨论一下找对象的问题，恰好瞧见医院小花园拐角处的石榴树下站了个年轻人，手里捧了束百合花，他似乎是找不着路了，正东张西望，视线有一瞬间和傅立行对上了，很快又避开。

　　那一瞬间，傅立行觉得脑海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是在白色花藤下，眉眼明快的少年，和现在这个人，竟然十分相似，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只是人群里的惊鸿一瞥。

　　傅立行收回目光，转过头，问米老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