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15、Chapter 15

　　危急时刻，丁千鹤竟然还能嘲笑盛荒野：“小荒野你这个情人不行，人家身中几重幻术都还能为爱保持灵台清明。你看看，这一个丢你下去毫不手软，你把保命法器送出去都没用。”

　　盛荒野在被傅立行丢下的那一刻，就化出藤蔓缠住屋顶，还没等丁千鹤的话说完，他就黑着脸出现在丁千鹤眼前。

　　“打架呢，严肃点。”盛荒野藤蔓一甩，将钟子垣背在自己身后，就地一滚躲过暗处一击。

　　丁千鹤在傅立行对盛荒野下手时，就扬起翅膀将傅立行扑倒在地，趁傅立行爬起来之前，一胳膊肘撞在傅立行脑后，将他打晕在地。

　　黑色漩涡里，一支金色羽箭对准盛荒野射了出来。

　　盛荒野没有避开，他长刀一挥，凌空将那支箭劈成两半。

　　“不好！钟子垣有危险——”同一时刻，丁千鹤大声喊道。

　　盛荒野来不及转身，没有料到在钟子垣那一侧，又出现一个黑色漩涡，一只苍白瘦长的手从里头伸出来，瞬间插丨入钟子垣腹中，掏出了钟子垣的妖丹。

　　丁千鹤持弓飞来，但到底是慢了一步，黑色漩涡转瞬就消失不见，钟子垣喷出一口鲜血，溅到了丁千鹤的脸上。

　　丁千鹤抹开脸颊上的血，低声道：“把钟子垣放下来吧，他死了。”

　　盛荒野放下钟子垣的尸身，问丁千鹤：“因为没有办法把钟子垣带走，所以就这样干脆杀了他？”

　　“嗯。”丁千鹤盘腿坐在屋顶上，挥手撤开了布在周围的结界，她垂下头，“钟子垣只是一步探路棋，我怀疑人皮痈不止这么几具，也不止一个‘钟子垣’。”

　　失去妖丹的钟子垣，维持不住人形，已经变成貉的模样。貉与狐类似，身量比狐小，毛发蓬松，上头沾了斑驳血迹。

　　丁千鹤身上披着张廷昀的外套，她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出一根烟，啧了一声后问盛荒野：“有烟吗？”

　　盛荒野摇头：“没啊。”他想了一下，去傅立行的口袋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片火锅店送的口香糖，他递给丁千鹤，“这个要吗？”

　　丁千鹤叹了口气，接过口香糖：“我们这样的生灵要修炼成妖，是夺天地之造化。貉族不比狐族，千百年可能也只出了一个钟子垣。末法时代，灵物越来越少，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愿意伤了钟子垣的性命。”

　　盛荒野问：“刚刚出手的是……”

　　丁千鹤嗤笑：“还用问吗，掏妖丹的动作这么熟练，不是新精元派的那帮人，还能是谁呢？妖联里头，有像柏叔那样的亲人类派，自然也有不少像钟子垣这样与人类不共戴天的。实事求是地讲，人类这样不加节制地发展，哪个族群没和人类有过血仇？我的同族也不知死在人类手上多少，弄得我都已经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了。”

　　丁千鹤想要用口香糖吹个泡泡，但一时没控制好力度，还没吹起来就破了，她低头拨了拨刘海：“妖族和人类……究竟应该维持一个怎样的关系？其实我也不知道。新精元派以为杀掉所有人就能解决问题了，要是真这么简单，现在我们也不用伪装成人类生活。制约妖族的从来不是人类，而是我们自己，是天道。”

　　盛荒野坐在丁千鹤旁边，陪着她看月亮，制约妖族的从来不是人类，是天道吗？那天道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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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门滨海路，化成巨狼的章斯泽独自面对四具人皮痈，他撕碎了一具，另外三具很快又围了上来。周遭路人哭喊声震天，章斯泽还要提防着不要误伤无辜，爪子挥出去都带着火气。

　　就在他一口咬住一具人皮痈准备撕碎时，他口中的那具人皮痈忽然像光斑一样消散开来。章斯泽上下牙齿一咯，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南开区的人群已经被疏散，张廷昀手持一把油纸伞，一张一合，隐有八卦图样浮现在空中，人皮痈触及则被弹开。

　　与此同时，张廷昀掏出符咒，只是还没等符火射出，人皮痈竟然自己消失了。张廷昀估计是丁千鹤那边解决了施咒者，便立刻带人去查看受伤的群众。

　　河东区、河西区等其他有人皮痈出现的地方，情况也大致相同。

　　人皮痈解决以后，更大的麻烦是如何消除相关事件带来的影响。

　　章斯泽头疼不已，给丁处长打电话：“处长，咱这次处分得大了。钟子垣同志真是大大的坏，全部选在闹市区闹事，人口密度极大，网上的热门已经撤过好几次了，还他妈有好事者发小视频，我恨透了这个信息先发布后过滤的公民新闻时代。”

　　丁千鹤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咖啡馆里刷手机：“嗯，我刚刚点赞了一条讴歌你英姿的视频，巨狼侠你要火了。可惜咱们这儿不兴个人英雄主义，要不然你也能混个津门队长当。”

　　章斯泽快要哭了：“我不想当巨狼侠，处长，您快说怎么办吧？”

　　丁千鹤不慌不忙地道：“社交媒体方面不用担心，相关部门已经接手了，互联网没有记忆，咱们这点小打小闹不算什么。xxx顶流和xxx爱豆谈恋爱的消息已经曝出来了，服务器又瘫啦，属于他们的十五分钟来了，属于我们的十五分钟结束了。至于现场记忆，六月息已经到了，你和秘处委一起处理吧，修改这种记忆很简单的，车祸啦，精神病杀人啦，拍电影啦……咱们都有固定编故事的模板，你动作利落点，快点处理好和我一起来写检讨。”

　　丁千鹤挂掉电话，瞅了一眼盛荒野，看见盛荒野还杵在傅立行身边，有点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小荒野，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盛荒野回头：“我没有！”

　　丁千鹤走过来，递给盛荒野一杯水：“里头溶了六月息，给他灌进去，事情就结束了。”

　　盛荒野伸出手，顿了顿，接过丁千鹤的水。他还没端稳，在屋顶上被丁千鹤一胳膊肘打晕的傅立行忽然睁开眼，抬手打碎了水杯。

　　“不好意思，刚醒过来，头有些晕。”傅立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丁千鹤和盛荒野。

　　傅立行被盛荒野从屋顶扛下来，就扔到咖啡馆的沙发座里，旁边的懒人椅里放的是钟子垣的尸体。

　　丁千鹤呵了一声：“他刚刚要不是在装睡，这次的检讨我一个人写。”

　　盛荒野看了看丁千鹤，又看了看傅立行。

　　傅立行道：“丁处长，我有两句话想单独跟盛荒野说。”

　　丁千鹤摇头：“不，我也想听，我和小荒野之间没有秘密。”

　　盛荒野指了指丁千鹤的眼妆：“处长，您的眼线有些花了，要不然补个妆？估摸着待会儿秘处委的人还要过来，咱们不能输了排面。”

　　丁千鹤伸出食指：“你只有我一个补妆的时间。”

　　等到丁千鹤离开，傅立行问盛荒野：“六月息是什么？”

　　盛荒野眨了一下眼睛：“解你身上人皮痈咒语的东西。”

　　“你在撒谎。”傅立行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听你们俩刚刚说话的语气，我猜那是一种消除记忆的东西吧？就像电影里面的记忆消除棒，按一下我就什么都不记得。”

　　盛荒野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没有错。你知道了，我不是秘处委的人，当年千妖歃血为盟，成立妖族生存与发展联盟，这里是妖联驻津门办事处。一个月前，有大妖以人皮为咒，役使人皮痈为祸津门，你因为八字特殊，被选为咒眼。为了解决这个案子，我被处长安排来保护你。现在人皮痈事件结束，按照章程，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类的记忆都会被我们消除。”

　　傅立行知道盛荒野这次没有撒谎，他笑了一下：“所有记忆都会被消除？”

　　盛荒野点头：“你不需要有一段关于妖怪的记忆。以后继续好好工作，信仰唯物主义，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不好吗？”

　　“不太好。”傅立行低垂下头，“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在把盛荒野带去米老头的度假山庄时，其实生出过要和盛荒野发展一段更亲密关系的念头。小荒野实在可爱，傅立行替他戴上头盔，让他坐在自己的摩托车后座，在山间飞驰时，傅立行的心跳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

　　他想带盛荒野去看更多的光影，想和盛荒野分享有关生活的滋味。

　　但盛荒野是个妖怪。

　　傅立行的人生猝不及防就跌进了魔幻主义的剧本——傅立行其实连爱人都不太有把握，更别说去爱一个妖怪了。

　　他对盛荒野挺心动的，可是心动对于发展一段亲密关系而言，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傅立行活得很现实，他有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事业，收入可观，未来可期。表面上看，杰出青年傅总的人生很成功。

　　可这也只是表面看起来。

　　小时候，傅立行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宇航员，去探索浩瀚无垠的宇宙——可活到现在，别说成为宇航员，他连火箭发射到神几了都不知道。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就这样走入了平淡的生活呢？

　　如果给傅立行一个重生的时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回到哪个时间点，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被困在大城市的方寸之地里，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忙”，忙着赚钱，忙着应酬，忙着汲汲营营，忙着“上进”，生活太快，人总是很容易就能丢掉自己。

　　当初说着要改变世界的少年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周末不加班，睡到自然醒——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意义本身没有意义，生活本身没有生活。

　　都说爱情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傅立行觉得，他不配。爱人都嫌太累，何况是爱妖怪。

　　盛荒野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傅立行闭上眼睛，想要喝下去。但不知为何，那杯水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口。

　　到这一刻，傅立行才发现，他所有的理性判断都在告诉自己，喝下这杯水，忘掉这一切，远离盛荒野。可是他的身体，他的心，他的本能都在在抗拒回到原来一成不变的日子。

　　他渴望盛荒野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不想那间空荡荡的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后悔了，我不能忘记。”傅立行把水杯推开。

　　盛荒野似乎早有准备，他俯身用食指在傅立行的鼻尖抹了一下，一缕六月息就这样进入傅立行的体内。

　　“傅先生，远离怪力乱神，你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人皮痈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