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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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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千鹤顺着声音往门外看去,认清来人,她笑着朝盛荒野摆手:“故人来访,你的事容后再说,带着傅先生先走吧。”
盛荒野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又看了看丁千鹤:“故人?”
丁千鹤想了一会儿,道:“那是苏杭办事处的钟子垣先生,我与他相识还是南宋年间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再不走,是想变盆栽吗?”
盛荒野于是拉着傅立行跑出咖啡馆,路过钟子垣的时候,钟子垣朝盛荒野颔首微笑,盛荒野朝他问好:“钟先生。”
盛荒野带着傅立行到那一丛风车茉莉花藤下:“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听个墙角。”
傅立行略一挑眉:“听墙角?”
盛荒野少见的有些激动:“他叫丁千鹤姑娘啊!你不知道,我们丁处长那是津门鬼见愁,好事不做,坏事做尽,谁见她不躲着走?能叫她一声姑娘的,除了燕市那位,我今天竟然又见着一个了,必须得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傅立行才发现小盛老板其实挺活泼的,至少在丁千鹤处长面前是这样——他从前一厢情愿的以为盛荒野是个孤僻沉默的小可怜,其实人家一点儿也不可怜。
或许自小苦修,但显然丁千鹤待他极好,神兵法器都给他备得齐全,俨然轮不到傅立行来操心那么多。
傅立行靠在花藤下,朝盛荒野点了点头:“你去吧。”
盛荒野笑了一下,眼睛微弯,很是可爱。他又快活地推开咖啡馆的门,丁千鹤应该是知道盛荒野回来了,但她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刚刚说那样的话,只是因为傅立行是外人。
丁千鹤与钟子垣相对而坐,脸上一直带着笑:“上一次见到先生,还是民国十二年,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先生难得又入世了。”
钟子垣说话的语调轻缓,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真是许多年过去了。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没想到妖代会竟然都开了十届。”
丁千鹤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今日先生来,不仅仅是为了拜访故人吧?”
钟子垣一哂:“丁处长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今日来,是为了几日前在世贸那桩事。”
几日前,苏杭办事处的蛟精和西南办事处的蛇妖在世贸打架,波及范围之大,把津门办事处本季度的六月息全部用光了。
钟子垣道:“当时那小蛟称自己乃苏杭办事处处长的独子,章副处长看在苏杭办事处的面子上,将他放走,最后只拘了蛇妖送往西山大觉寺。我们处长听闻这件事后,已将小蛟狠狠教训了一通,并让我将那小蛟抓了过来,任凭丁处长处置。津门不比苏杭,该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好好学学规矩。”
说罢,钟子垣将一个钵盂推到丁千鹤跟前。
盛荒野听到这里便不再听下去了,他摇了摇头,出门去找傅立行。
傅立行见盛荒野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于是问道:“怎么了?”
盛荒野叹息:“原以为是我们处长的桃花,谁想到只是来谈公事的。”
傅立行笑了:“你倒是很操心丁处长。”
“谁叫我们处长姻缘线太差了呢。”盛荒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问傅立行,“我们去哪儿?”
傅立行顿了顿,他专注地看着盛荒野,很久没有说话。
盛荒野被傅立行看得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道:“去公司吗?”
“不,不去。”傅立行看向非诚勿扰咖啡馆的玻璃门,上头挂了一串手绘风铃。他记得第一次见到盛荒野,就是在风急雨骤里,他踮脚要摘风铃。
在那位钟先生来之前,丁千鹤说她有一个计划,丁处长没来得及把她的计划说出来,傅立行却有一个猜测。
什么人皮痈最多对他下手三次,再不得手就会放弃,都是丁千鹤说出来哄盛荒野的。
傅立行是丁千鹤养了很久的饵,她故意让盛荒野来保护傅立行,拖延着人皮痈的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丁千鹤就会把盛荒野支开,用傅立行去钓鱼。
也许原本丁千鹤还想在等一等,看看人皮痈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但盛荒野丢了他的保命法器,让丁千鹤决定不再等了。
这也意味着,这是傅立行最后和盛荒野相处的时间。
“这小半个月,多谢你照顾了。”傅立行对盛荒野说,“你救了我两次,都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盛荒野觉得傅立行的话有点莫名:“没照顾没照顾,恐怕还给你添麻烦了。你怎么忽然又说这个?”
傅立行弯着嘴角说:“触景生情了,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今天……就不上班了,我带你看看津门吧。”
“……好啊。”
庚子国难后,妖联成立津门办事处,非诚勿扰咖啡馆就出现在了一经路的拐角口。盛荒野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很少踏出咖啡馆的门,却也看着海河之滨的这座城市,年复一年的变化着。
八国联军来了又走,英、美、德、日、意、俄纷纷开始划着租界地。而后战火又燃,从旅顺一路烧过来,山河破碎,寸土寸血,咖啡馆在一次大轰炸里被夷为平地,转而开在了地下。
直到四十年前,时局稳定,咖啡馆才重新开回地面上。不过几十年的光阴,盛荒野看着马路对面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移动通信技术迅速发展,互联网浪潮奔腾而过,连妖族也未能幸免,受到不小影响。
《妖族生存指南》在千禧年后出了新的修订版,并且几乎每两年就要更新一次,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留给妖族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少。
盛荒野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妖族的出路在哪里。
傅立行带着盛荒野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他把靠窗的座位让给盛荒野:“我不是津门人,因为考上津门大学过来读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我在这座城市待了有十多年。已经快要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你呢,你是津门人吗?”
“不,不是。”盛荒野看着公交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象,“我也是因为工作才来到这里。”
他是跟着丁千鹤来津门的,没想到一待就是一百多年。
傅立行也看着车窗外。马路中央的绿化带里种了红花紫薇,八月末正是花期,开得喧腾热闹,是一树树密匝的粉紫色。风吹树摇,花潮涌动,漂亮极了。
“津门是很舒服的城市,包容广博,生活节奏刚刚好,还很逗乐。”傅立行看着盛荒野的侧脸,慢慢地说,“看,我们刚刚经过了公司的大楼。”
盛荒野也看见了,他问:“是不是想回去工作了?”
傅立行笑着摇头:“怎么会。”
他们在五大道下车,这里保留了不少民国建筑,道旁遍植海棠花,花期已过,茂盛地生长着绿油油的叶子。
两个人并肩而行,天色渐晚,暑热褪去,偶有风吹过,十分惬意。
盛荒野走在树下,想着等明年海棠花期的时候,可以再过来走一走。
傅立行经过一个路口时,拉住盛荒野,给他指了指在街角推着三轮车的摊贩:“这是熟梨糕,你吃过吗?”
盛荒野看了一眼,摇头。
傅立行拉着盛荒野走过去,盛荒野走近闻到一股浓郁米香,他有点好奇,问:“这是什么?”
“一种米糕。”傅立行说,“读大学的时候,来这边玩的时候吃过一次,你想尝尝吗?”
摊贩笑眯眯地招徕客人:“熟梨糕来一份嘛,现给您做!”
“我……”盛荒野是修成人形的妖,不必辟谷,能食五味,但他从未去尝过。妖多重欲,食欲也好,色欲也罢,都是好东西,但盛荒野从未尝过。
“有红豆馅儿、豆沙馅儿、白糖馅儿、黑芝麻馅儿、苹果馅儿、香芋馅儿,好吃得不得了,津门老小吃了,您真不尝尝?”
地道的津门人说话像是讲相声,一溜馅儿报菜名似的说下来,直把盛荒野说得不好意思了,他看了一眼傅立行,然后说:“那来一份儿吧。”
“好嘞。”摊贩熟练地开始做熟梨糕,米面已经提前磨好,这会儿放在木甑里,放在蒸锅上蒸了约一分钟,然后倒扣在一个木盒里。
“每种口味都要吧?”
盛荒野点头,看着摊贩将各色果酱刷到米糕上头,颜色十分漂亮。他问傅立行:“这里头并没有梨,为什么要叫熟梨糕啊?”
摊贩说:“这是咱津门话,熟哩儿糕,外地人听不懂,才叫成熟梨糕。来,做好了,您趁热吃。”
傅立行替盛荒野接过木盒,让盛荒野拿一个吃:“小心烫。”
盛荒野犹豫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红豆馅儿的。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米糕蒸得软硬适中,红豆香甜,配在一起正合适。
他吃完后觉得有些新奇,他看向傅立行:“这是甜的味道?”
“是啊。”傅立行笑了,自己抓了一个白糖馅儿的吃了,“你想不想再尝一尝其他的味道?”
盛荒野手里拿着一个黑芝麻馅儿的熟梨糕,看着傍晚的霞光涂满五大道的民国旧街景。他知道这里有一大半都是修缮过的,看似如故,实则不同。
他不记得曾经这里有没有卖熟梨糕的摊贩,也不知道这里未来会有什么样变化。原来时光流逝得飞快,只有他躲在咖啡馆里,不曾迈出一步。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