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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兽领 ...

  •   天才刚擦亮,天空还飘着雨丝。

      春元摸黑起了身,又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另一侧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呼吸绵长均匀,睡得正熟。她松了口气,也顾不上洗漱打扮,拢了件袍子就出门去。岂料屋内昏暗,开门时碰到了一旁的扫帚。

      床上的女人惊醒,往身旁一模,发现空了个人,立刻边嚷着边下床去追。

      “死丫头!你快回来!”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快给我回来!”

      春元已经奔出小巷,跑着扭过头来回到:“娘,我去去就回!”

      因为起得急了,所以女人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在门口望着女儿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傻孩子,人都快死了,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春元跑远了才慢慢把脚步放缓,不急,那人应该还睡着呢。上次买的药应该吃完了,要再添点才好。

      她用手整理了下还乱着的头发和衣裳,先去了就近的药铺。

      福寿堂的伙计刚把门板卸下来,见了春元来了,如临大敌,慌忙地又要把门铺给关上。春元眼疾手快,一只脚卡在门缝里,一只手顺势撑住了要掩上的门。

      “怎么,悬壶济世不是你们医者之心吗?哪有对病人避而不见的道理?”

      “哎哟,姑奶奶。”伙计阿宝挤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你上几次的药钱还没结清了,这次又来了,我能不躲着点吗?”

      “瞧你话说的,”春元嗔了句:“我是来还钱的,快把门开开。”

      阿宝一听,喜上眉梢,不疑有他便将春元放了进去。可一打开她递过来的钱袋却彻底傻了眼。

      “你这几个铜板就算还钱?你欠的可是整整十两啊!”

      “能还一点是一点,”春元卖乖似地冲着阿宝笑,又对着他眨了眨眼:“这可是我帮人浣衣挣来的辛苦钱。”

      阿宝脸红了红,又叹口气把钱收下了,在账本上做起了笔记。却不料春元冷不丁地把脸贴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盯着阿宝看,女人特有的幽香从鼻下钻入,挠得心痒痒。

      “吓!你作甚!”阿宝后退几步,毛笔掉落柜台。

      “你再帮我捉十剂药呗。”春元撒娇。

      阿宝正要开口拒绝,春元却把身子贴得更近了。她拉着阿宝的手臂摇了摇:“阿宝哥哥,我们从小玩到大,你就帮帮我嘛。”

      “再帮我赊一次账,我肯定会还钱的!”春元的声音软而糯,黏黏糊糊。阿宝更不自在了,连正眼都不敢去瞧她,只好避瘟疫似地甩开她的手。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嘛?热得慌。”阿宝满脸通红,用手扇了扇。

      春元噗嗤一声笑了:“阿宝哥哥,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嘛?”

      阿宝认命地摇了摇头不说话,转身钻进柜台后去给春元抓药了。

      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抽斗整整齐齐,防风、辛夷、白芷、知母、十大功劳、千里光、虎杖、佛顶珠、仙鹤草、龙齿、五灵脂、凤凰衣等药材应有尽有。一个又一个木制药柜就如同一个个小小的棺材,里面躺着百草百兽的尸体。阿宝拎着戥子来回抓药,需要的药材他早已烂熟于心了。

      很快药便抓好了,满满地垒了一小沓。

      “其实他的病药石无用,你又何必白白浪费钱财。”阿宝将包成虎头包的药材推了过去,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春元取接药的手连同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她冲着阿宝笑了笑,又扬了扬挂得满手都是的药包:“谢谢啊,我一定会还钱的。”

      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街里街坊的大家彼此都熟稔,见了春元热情地招呼。

      “哎,春元,你这是要去沈家啊?”有人把她给拉到路旁,悄悄地问道:“我看一大早沈家老妈子就去请郎中了,沈公子该不会……”说到后边没了声,只暗中拿眼去瞧春元。

      春元如遭晴天霹雳,一声不吭拔腿就往沈家跑。不要,千万不要,她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她要努力咬紧牙关才忍住不把五脏六腑倾吐一地。

      从药铺到沈家不过短短两条巷子的距离,却让春元有一种跑不到尽头的感觉。赶到宅子的时候沈家老妈子正捧了个铜盘出来。

      盘里尽是染了血污的毛巾和脏水。

      春元跌跌撞撞闯了进去,老妈子慌忙把铜盘污秽泼了出去,紧追在后头。

      “春元,春元,你别……”

      春元扒拉一下把门帘掀开,里头躺了个面容清隽却苍白没有丝毫血气的男子,眉头间似乎还泛着些许黑气。不过万幸,气息尚存。

      春元看见沈放的胸膛还时不时微微起伏着,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归位,但还是两眼发昏,双腿发软,手中的药都不禁掉落一地。

      “哎哟,我说祖宗,”老妈子从外头进来将春元拉扯出去:“你慌慌张张做什么?别把少爷给吵醒了。”

      春元破涕而笑,但还是放心不下:“少爷他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

      老妈子点点头,说是一大早就咳了一地的血,中途还昏过去了,吓得她赶紧请来郎中。这不,现在才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睡了。

      “傻丫头,哭什么哭。”老妈子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但自己却是满面愁云。怎么能不愁呢,郎中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挨了那么久,也算是种解脱吧。老妈子在心中安慰自己。

      虽然两人在小院子里讲话,但方才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沈放。

      “是春元来了吗?”屋里的声音虚弱得很,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风给吹散。

      “嗳。”春元胡乱抹了一把泪应道:“我来看少爷你了。”她挑帘入了屋,沈放正要挣扎着起身,春元手脚麻利地把他搀了起来,在他背后又垫了个软垫,让他靠得舒服点。

      “还叫少爷呢,早就不是少爷了。”沈放用手帕捂着嘴巴咳了好一阵才说话,说得也是中气不足,软绵绵的。

      春元笑着望他,却发现他的双眼比以往更加浑浊了。

      “那不是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嘛。”

      春元说的一半是实话,她从小就在沈家当丫鬟,可以说是跟着沈放一起长大的,“少爷”这两个字可没少叫过。她面前的沈放本是镇上数一数二大家的贵公子,从小养尊处优,但身子骨却不怎么好。自打从娘胎里落了地之后就一直小病不断,大病不止,隔三差五就要闹那么一回。大家都以为他要夭折了去,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好不容易长到了六岁,身子骨还是弱得很,经年累月地犯咳嗽,严重的时候还会咳出血来,家里请来的郎中在那年便断言他活不过十八。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在沈放十二岁那年爹娘不幸罹难,双双去世,偌大的家产被叔父吞噬一干二净,就连宅子也被抢了去,幸得从小带到大的奶妈收留,最终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去。因为病的原因,沈放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了后便勉强在私塾里教教书。

      只是现在这身子越来越差,以往还能去私塾授课,最近却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你说你,又浪费银两了。”沈放见了一地的中药,故意板起脸来教训春元:“我都这幅样子了,何必再白费心机。”

      春元吸了吸鼻子:“说什么呢,以前那个郎中不是说你活不过十八吗,你前些日子不是就挺过来了吗?我看呀,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肯定会好起来的。”她安慰着沈放,也在安慰着自己。

      她东张西望,只想找些东西分散下注意力,见沈放的脚没盖上被子,便坐在床榻便为他扯来被子,手不小心碰到他干瘦的脚时,一阵冰凉。春元眼泪忍不住就簌簌落了下来,人们都说,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是从脚开始一寸寸往下冰冷起来的。

      “别哭,”沈放的声音格外温柔:“人总是要死的,我只不过比你们都早一点罢了。”他越是一副看淡生死春元就越是哭得厉害,一抽一抽地,仿佛随时要比沈放更快断气。

      “好了好了,”沈放哄着:“我有东西送给你。”

      春元稍微平复了心情,但泪还是止不住。她按照沈放的吩咐,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里面尽是些衣服,从最底下抽出了条洁白如雪的兽毛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发,竟是触手生温。

      “这……这不是……”

      沈放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笑了笑。他和春元都知道这条领子的来历,不仅他们知道,其实整个方家上下都知道。据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是此兽毛领子是一个欲报恩的妖怪的信物,只要将它烧了,那妖怪便会如约而至赶来,然后满足你一个愿望。

      故事玄妙,又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大家都是当做趣事笑谈,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不过饶是这样,还是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权当是缅怀先祖的老物件了。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领子就送给你了,你喜欢就留着自己用,不喜欢也可以把它当了,换来的钱应该可以把这些日子欠下的药钱给结了。”沈放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有些累了,便闭了眼睛靠在床边。

      春元望着他久久才起伏一下的胸膛,心揪成一团。如果真的有神灵在的话,为什么他们听不到我们的祈求和祷告?为什么这世上还要有这么多苦难和病痛?春元的手紧紧握着那块柔软的领子,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没有神,那不凡的妖呢?

      春元见旁边正烧着一小盘炭火,竟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领子投了进去。这领子也是神奇,先是火不能侵,好一阵后才开始从边缘泛起焦黄,一点点地往中心吞噬。

      她已经绝望至此,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的传说。

      老妈子捧了盘清水进来给沈放擦脸,闻见了味道,连忙用铁钳将那烧了一半的领子夹了出来。

      “哎呀,丫头,你在想什么呢!这好好的一块料子!”

      春元如梦初醒,不愿再待下去,落荒而逃。

      屋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沈放命垂一线地躺在床上,只有偶尔的几声咳嗽还在提醒着生命的苟延残喘。

      ******

      晚上沈放做了个梦。

      外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窗子被砸得劈啪作响。

      在这纷乱中,他听到了敲门声。虽小,却坚定,一声一声地响着。

      他想起床去开门看看是否来收割自己性命的鬼差,却浑身无力,起都起不来。

      那敲门声响了一阵又停了,沈放正奇怪之际,却见房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个赤足、素衣白裙的女子步入。外面分明瓢泼大雨,她却一丝未湿。

      那女子媚眼如丝,邪魅近乎妖。

      “你的祖上就是沈行之?”他听得她说道。

      外面惊雷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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