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42、计成

　　说来也怪，有时候你越是想要找某一样东西便越是找不到，比如难得一用的发簪，比如一时兴起想怀旧瞧瞧儿时珍藏的印章，比如压在箱底的那条手绢。

　　人也如此。

　　迟玉霄和叶澜清越是想要找到祝蓬这人便越是没有他的踪迹。

　　第二日他们先是白日里去澡肆一带打听有关他的下落，但是居然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祝蓬乃是从外地初来乍到，为人十分神秘，竟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每次都是入夜才出现，穿着黑色兜帽长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将要破晓便会离去，谁也不知道他归向何处。

　　在澡肆工作的伙计甚至都忆不起他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迟叶两人又在附近守了一夜，依旧没有他的踪影。

　　“谁知道呢，指不定就回乡下去了。”澡肆的伙计说道：“他打的是短工，高兴就来，不高兴就走，我们也约束不了他。”

　　所以这便不了了之了？迟玉霄感到挫败，回过头去想和叶澜清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却看到他精神有些低落，怏怏不乐。

　　是了，叶澜清还在烦那事呢。迟玉霄舔了舔爪子，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肚。

　　叶风扬病了。

　　就在今天的一大早，叶风扬昏迷不醒，病得很是严重，接连请了几个大夫来诊过都是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老爷，到这种地步你都还不肯将那个祸害赶出去吗？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扬儿小小年纪送了性命！”庄媚坐在床边哭得凄惨，她颤抖着用双手去捧起叶风扬那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又用自己泪水涟涟的脸贴近他的，仿佛想要再一次好好感受叶风扬的存在。

　　叶云起被下人搀扶而来，也坐在了床榻的一旁。他看着叶风扬毫无反应，也是心痛如绞，盖过了自己腿部的疼痛。

　　“卢夫子，小儿真的是因为邪风入体才弄得如今这副模样？”

　　卢飞和也在一旁立着，还是穿得厚厚实实的，手中照例捧着一个汤婆子。叶云起瞧着纳闷，虽然入秋天气转凉了，但也不致于到如此地步吧，但他现在没心思去探究这个问题。

　　“风扬的确是因为邪风入体才至于现在都昏迷不醒。”卢飞和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庄媚听了，扬起一张挂着泪但狠绝的脸：“老爷，你也听到了！最近家中祸事不断，先是佛堂闹鬼，再紧接着便是无端出现巨蛇导致老爷你摔断了腿，现在……现在更是连累到了我们的扬儿！”

　　她拭了拭泪，银牙咬碎：“我今天就要问问老爷，这件事你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叶云起觉得头疼，说道：“管！我岂能不管！”

　　“那你要如何管！因为要是你不管的话我就要去请我爹爹来管了，我相信他不会狠心看着他的外孙受如此痛苦的！”

　　庄媚抬出既是上级又是老丈人的爹爹来，目的就是为了逼叶云起就范。

　　叶云起再次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不按庄媚的意思办的话，庄家定不放过自己。况且要是真是因为叶澜清原因招惹了邪晦而冲撞了扬儿的话，那自己不作为岂不是害了扬儿。但是如果依庄媚意思来的话那便是要把叶澜清赶出去了。虽说叶澜清不得自己心，但终究是自己的孩儿，这样做旁人该如何想？还有衔芝，她又会如何恨自己？

　　叶云起不禁想起付衔芝，她的脸从佛堂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哀婉地望着自己，什么也不说，只一昧地流着泪。

　　“哎，冤孽啊。”叶云起叹了一句：“卢夫子，你也认为我应该把清儿赶出去？”

　　“叶老爷，我知道宅心仁厚，不忍心。但是人命关天，你总该有所决断，犹豫不决的话恐怕只会是害了小少爷。况且叶老爷也不用过于忧虑，倘若大少爷搬到老宅之后小少爷还没有好转的话那便说明不是大少爷的问题，到时我们再把他请回来即可，这样旁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

　　庄媚和卢飞和两人一唱一和，一硬一软，终于是让叶云起屈服了下来。

　　他揉了揉脑袋，整个后背靠在了椅子上，像是筋疲力尽了一样闭上了眼睛，然后冲着几人摆了摆手，认命说道：“罢了罢了，你们先下去吧，然后让下人把清儿给召来。”

　　叶澜清进来后，只消看了一眼便明白让他来是所为何事了。

　　“清儿，你弟弟躺在床上是什么情况你也瞧见了。”叶云起张开了眼睛，慢慢地说道。

　　叶澜清心头像是被扎了一下，呼吸也乱了乱。他看着叶风扬就如同一尊瓷娃娃般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我知道你心里头恨我，我也不怪你，但是风扬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你忍心看他这样死去吗？”叶云起说道“死”字，声音都禁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叶澜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脸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变。

　　“你就当爹爹求求你。”

　　叶澜清扯出一个惨淡的苦笑，多年来他和叶云起的对话场合屈指可数，他第一次如此降尊纡贵，委曲求全，甚至不惜用了“求”这样的字眼———求自己的儿子离开这个家。

　　“行，我成全你们。”叶澜清说道，这个家他并不留恋，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让我娘跟我一起走。”

　　叶澜清知道如果自己离开叶家的话，庄媚他们下一个对付的人必定是付衔芝，他不能让付衔芝继续留下来承受这样的风险。

　　何况，面前这个男人早已不爱她了。付衔芝十多年来潜心拜佛，半是为了求自己的孩儿平安顺遂，半是为了躲避这样的现实罢了。

　　叶云起侧头望了望床上的叶风扬，又看了叶澜清一眼，闭上了眼睛，狠下心来：“好，只要她愿意，我便放她走。”

　　“好。”叶澜清也答得坚决。

　　“所以是真的决定要走了？”迟玉霄问道：“我去瞧了一眼，叶风扬分明中的是罕见的毒，我有把握治好他。”

　　叶澜清却摇摇头：“我知道这肯定又是他们的计谋，枉费他们如此煞费苦心。只是这次治好了下次他们定会又生一计，他们已是不能容我，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意，我也不想往后牵累到无辜他人。”

　　“再说了，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叶澜清回她：“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劝服我娘亲同我一道搬出来。”

　　“你担心她对叶云起还有所依恋？”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不可谓不深，我也说不准我娘愿不愿意跟我走。”叶澜清愁着一张脸。

　　不过没想到叶澜清绞尽脑汁想了几套说辞最终一个也没用上。

　　“我跟你走。”付衔芝望着叶澜清说道，她知道他来的目的，府上下人们都传遍了，自己又会如何不知晓。

　　“娘，”叶澜清突然觉得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付衔芝：“孩儿无用。”

　　“傻孩子，”付衔芝用手摩挲着叶澜清的脸，笑了笑：“不许你这么说，你可是娘的无价之宝。所以自然是你去哪里娘就跟着去哪里。”

　　一旁的迟玉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窗外跳了出去———此等煽情场面还是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为好。

　　“只是要委屈你了。”叶澜清哑着嗓子。

　　付衔芝摇摇头：“不委屈，跟你自家的孩子有什么可委屈的。再者说了，我半生吃斋念佛，也习惯了清净。府上现在乌烟瘴气的，搬出去住也好，省的留下来劳心劳力。”

　　“既然娘亲愿意，那自然是好。我去老宅那里看过了，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打扫打扫收拾一下还是可以住的，权当我们又家道中落了呗。”叶澜清开玩笑道，付衔芝听了也绽开笑颜。

　　叶澜清见了，心里轻松不少，说道：“那我去让老妈子们来替你收拾收拾，而我便去老宅那边打扫，一切弄妥当了再来接你。”

　　“嗳，去吧。”付衔芝柔声说道。

　　叶澜清走了不一会儿，叶云起也来了。

　　付衔芝正坐在窗边想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打院子而来的叶云起。

　　付衔芝久居佛堂，所以叶云起叶已经许久未曾踏足过她曾经的院子，以至于他遥遥望见对着院子的窗边冒出一张脸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神。不同光线昏暗的佛堂，天光大大方方地挥洒而下，点点铄金照得付衔芝难见阳光的一张脸白中混杂着丝丝金光，显得她宛如十六七岁的处子。

　　及近了，付衔芝才瞧见了他，笑了笑：“云哥儿。”那是她从小对他的称呼。

　　“夫人，我来了。”叶云起也回报以笑，只是早已不像往时那样叫她一声“芝妹”。

　　罢了罢了，往事不可留。付衔芝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听下人说你想要搬出去？”叶云起说道。

　　说得多好听，是她自愿“想”搬出去，而非被逼无奈。不过自然，付衔芝不想拆穿，便点点头：“是的，府上太闹腾了，搬出去清净点。”

　　“嗯，”叶云起说道：“这样也好，换换环境说不定你身子骨也会好一些。我会多派几个下人去照料你，你切记要注意身子。”叶云起说道。

　　付衔芝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无谓的话，到后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怕是没话说，一个或许是不愿说。

　　“云哥儿，你稍等。”付衔芝见叶云起要离去，便叫住了他：“有件东西要还给你的。”

　　她起身进了里屋，不一会便转了出来，手上多了枚簪子：“方才想了很久要不要给你，最终还是觉得物归原主的好。”

　　这是他们曾经的定情信物。

　　“人生若只如初见，既然到此地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付衔芝柔声说道。

　　“你……”叶云起不可置信地望着付衔芝，但见她面容温婉，但眼神却坚定，知道已是多说无益，便也只得收了下来，拂袖而去。

　　付衔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了笑，却滴下泪来。

　　叶澜清和付衔芝没多少行李，当天便收拾妥当搬去了老宅。

　　是日，叶风扬悠悠醒转，可通人话。第二日，已是能下床行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