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41、夫子

　　卢飞和出了房门，沿着曲折的游廊一直东去，又穿过一个庭院，轻车熟路地入了自己常来的房间。

　　叶风扬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他见卢飞和进了来，连忙迎了上去：“夫子，如何？爹爹怎么说？”

　　卢飞和摇了摇头，叶风扬气急败坏地嚷道：“想不到这样都无法逼走叶澜清！爹爹也太心慈手软了！”

　　卢飞和倒不急，他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汤婆子打开，倒去已经冷却的水又灌入了些热水，而后说道：“你如此张扬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好事吗？”

　　叶风扬压抑住烦躁，站在卢飞和身边正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但是叶澜清他们也太难赶走了。上次用了佛香迷魂，以为能用恶鬼缠身来吓坏大娘，逼得他们不得不搬出去，却没想到如此隐秘的手法都被叶澜清给看破了。而这次我们转而从爹爹身上下手，以为能马到成功，岂料爹爹居然退缩了，真是让叶澜清逃过一劫。”

　　“莫急，既然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那我们只需要继续加柴就好了，火旺起来，迟早会烧到叶澜清身上的。”卢飞和说道。

　　“夫子你想要做什么？”叶风扬此时倒有些胆怯了：“风扬一直都听从着夫子的安排，但是爹爹伤了腿已经够可怜的了，可不要再继续伤害他了，我怕他承受不来。”

　　卢飞和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后者不敢直视，撇开了头。

　　“是你求我说一直想要将叶澜清和付衔芝两人从叶家赶出去的，但是奈何这些年来都无从下手，所以才求助于我的，难道你这是想半途而废了？”

　　此话不假，叶风扬向来视自己与叶云起、庄媚三人是真正的叶家人，而付衔芝和叶澜清才是来路不正的旁人，一直都看着不顺眼，想将他们两人从叶家赶出去。他就如同一些任性的小孩，喜欢上某样玩具便想据为己有一直霸占，不允许其他人染指。

　　不过他虽然有心但却无力，这些年来都没想出一个好法子。庄媚虽然不喜叶澜清，但也不愿伤了表面上的和气，拂了叶云起的面子，毕竟叶澜清也是叶家血脉。叶风扬一人势单力薄，虽独得宠爱但也无计可施，只得次次见到叶澜清的时候戴上虚伪的假笑，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来。

　　直到遇到庄媚为他请来教书的夫子卢飞和。叶风扬被压制在内心多年的心魔被这个有异能奇术之人给勾引出来，开始张牙舞爪，露出了深藏已久的真面目。

　　“不在你爹爹身上下手也行。”卢飞和说道。

　　“真的？”叶风扬再如何心术不正也一心向着叶云起，害他受伤本已经于心不忍，当下听得可以不用再在叶云起身上施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眼睛都亮了亮，满脸期待地望着卢飞和：“敢问夫子是什么妙计？”

　　“此计凶险，且要用在你身上方有奇效，不知道你敢还是不敢？”卢飞和吊梢着眼睛，一张黑面宛如夜枭，仿佛下一秒便会发出刺耳阴森的啼叫。

　　叶风扬怵了怵，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有我在，定报你平安无事，只不过要受些苦罢了。”

　　叶风扬咬咬牙，痛下心来：“单凭夫子吩咐。”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绝。

　　卢飞和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吹了一记口哨。叶风扬便觉得手臂养着皮蝎子的那块地方奇痒无比，他撸起袖子一看，那只蛰伏在自己皮肤之下的蝎子又钻了出来。

　　不过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它浑身通红，凶神恶煞。高举着闪亮的尖刺从手臂一路高歌猛进，爬到了叶风扬柔软的脖颈处。

　　“夫子，这是要做什么？”叶风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卢飞和不言语，只阴阴的笑着。

　　那蝎子甩动尾巴，毒刺闪电般刺入叶风扬的脖子，不一会儿它便由赤红又变回了原本的肉色。而后那蝎子一溜烟地顺着叶风扬的身体爬了下去，攀上卢飞扬的掌心，用头部蹭了蹭他粗糙的手掌，又炫耀似的甩了甩尾巴，像是要求表扬一般。

　　那头叶风扬被刺入毒汁后心口顿时宛如火炙，喉头被人狠狠地扼住了一般呼吸不过来。他痛苦地去拨弄自己的脖子，就像是要挣脱开那双无形的大手，嘴里发出嘶哑的破音：“夫子……救……救我……”

　　但卢飞和坐在一旁，逗着手中的蝎子丝毫没有理会，在叶风扬倒地合上眼之前，他只看见了卢飞和得逞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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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祝蓬并没有出现？”叶澜清一直坐在庭院的亭子里边小酌清酒便等着，待到月移西天才见迟玉霄从檐头上踩着瓦片上的月光一步步而来。她浑身雪白，只两粒招子碧绿如珠宝，还微微闪着光采。

　　迟玉霄矫健地从檐头跃向亭子的飞檐，又一个转身从上稳稳当当地落在草丛中，曼妙得仿佛月中走出来似的。

　　叶澜清有些微醺，鬼迷心窍似地看呆了，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迟玉霄，神秘，蛊惑，慵懒，但后来转头一想，似乎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未变过，正如第一次相斗时她便诡秘妖魅地依在自己耳边说的“如果我说我也是只妖呢”，吐气如兰，声音充满引诱。

　　叶澜清突然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烫。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迟玉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上亭子里的石桌上。

　　“什么？你在说什么？”叶澜清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我说香水行都已经打烊了，祝蓬并没有露面。”迟玉霄伸出猩红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梳理梳理了自己的毛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身上都沾了不少尘土味，待会可要好好泡个澡。

　　“只有明天再去一次了。明天还不来那就后天再去，后天还不出现便大后天再等。总会把他给找出来的。”迟玉霄说道。

　　“叶云起怎么了？”迟玉霄又想起今日阿方来找叶澜清说的事。

　　叶澜清与叶云起的关系也并非是什么秘密，所以叶澜清也没有什么保留，一五一十的说了。

　　“有时候我便在想，我究竟是不是他叶云起的孩子，不然为什么他对待我和对待叶风扬竟是云泥之别。”叶澜清笑得有点苦涩。

　　“你喝醉了。”迟玉霄说道。

　　“我没喝醉。”叶澜清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迟玉霄倒了一杯，推到她的面前：“来，陪我喝一杯。”

　　“从小叶云起便没怎么管过我，那时候家道已经中落，他为了出人头地，抛下我娘亲和尚在襁褓中的我，自己远赴求学，经年未曾归家，只梦想着能够金榜题名从此一步登天，光耀门楣。但没想到他屡试不中，次次都是名落孙山。”

　　叶澜清又喝了一杯：“不过也不知道他行了什么运，竟是被庄媚这个千金小姐给看上了。当时庄媚爹爹命令他休了我娘后亲方可迎娶庄媚，但是叶云起不想背负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所以一直拖着，而庄媚她爹也禁不住庄媚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也是稀里糊涂地让她进了叶家的门。”

　　迟玉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虽然知晓叶澜清和叶云起关系不和，但对其中的原委内情却是知之甚少，现在听他娓娓道来，心里也不禁有所触动。

　　“庄媚进门生下风扬之后，叶云起更是难得来看望我们母子俩了。从小到大，我都难得见他对我有什么笑脸相对。我没有在他怀里撒过娇，没有听他讲过什么故事，也没有听过他的什么赞扬，更别说一家三口静静地坐下来吃顿饭了。就连我从妖怪手中死里逃生了，也没见过他对我关怀过。你说是不是很可笑？一个堂堂正正的嫡子怎么倒沦落成不待见的野种那般了？”叶澜清越喝越多，眼睛迷离闪烁有光，双颊也飞来了红霞。

　　迟玉霄想说些什么话来劝慰一番，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好。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自己无论说些什么也难以减轻叶澜清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痛苦和隐忍，话语太轻飘飘，无法托起他内心的沉重。那倒不如就像这样静静地陪着他，听他在月下就着美酒一吐这些年的苦水，默默地充当他情感的宣泄对象。

　　“现在他还要……还要把我给赶出去。”叶澜清又喝了一杯，喝得急了，不小心洒出了一些，沾湿了胸前的衣襟。他骂骂咧咧地吐了句浑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叶云起。

　　叶澜清借着三分醉意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往事，一些已经深藏心中多年自己以为早已经不在乎的事情。而这倾诉一旦开了个口子，这些往事便如同从密袋中蜂拥而出的蜜蜂一般黑压压地飞得漫天都是，嗡嗡嗡嗡作响，在提醒着原来自己是如此在乎，在乎到叶云起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记在心中。而那个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秘密之袋空了许多，心头也顿时轻了许多。

　　皓月当空，叶澜清喝了个尽兴，也说了个尽兴，到最后到底是不胜酒力，醉醺醺地倒在了桌上，碰到了酒壶。酒壶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淌出数滴来，酒壶盖也如同喝醉了一样在桌上晕头转向地转了几圈才终于也倒了下来。

　　“今日特殊，下不为例啊。”迟玉霄无奈地笑了笑，施了妖法，召出一件披风来，轻轻地落在了叶澜清的身上。

　　“唔……”叶澜清咂喋了一下嘴巴，喃喃说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夜间起了露还是月光清辉洒落的缘故，迟玉霄看见叶澜清的长长的睫毛上隐隐闪着光，然后又坠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