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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欢喜 ...

  •   天色暮沉沉的,倾旭开着车行驶于莫城的西江边,从车窗眺望,西江江水被岸边零星的灯光映照着,晦暗的水面跳跃着光亮,那明亮却永远与昏暗割裂,无法穿透江水,暗色的水波显得异常的孤凉。倾旭已经绕着西江驶了三圈,倒不是因为欢喜这诡异的夜色,而是他从学校出来早了些,回家于他而言是必须计算好时间的事情。上大学之后,从学校开车到家不超过一个小时,他一周只回家一次陪父亲吃一顿晚饭,晚饭严格的定于周六19:30,倾旭每次都在19:10到家,第二天早间再离开。在短短一顿晚饭的时间,父亲像冷漠的审判者询问一些近况,而他的继母将倾尽慈爱演绎着母亲的角色,可他只想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做一场戏的配角。
      墨绿色的大门轰然打开,黑色的车驶进空旷的庄园似的建筑,华丽的灯光像一张星星织成的巨网覆盖住整个庄园。一个劲瘦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黑漆亮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经过模具塑形般整洁,几缕突兀的白发却暴露了男人年龄,他是倾旭父亲的秘书,一切琐事,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难以脱离他的打点。“冯叔。”倾旭非常礼貌的朝冯至英打了个招呼。冯叔直挺挺的身子微微躬了躬,他那张被几条皱纹切割的脸凌厉苍凉得如同黄土漠,他说道:“少爷回来了,董事长在里面。”倾旭正准备进门,餐厅传来一阵女人尖锐的嗓音,“你这个是想吃死谁呀?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旭不吃葱,不吃葱的,你放这个葱要怎么吃嘛!赶紧倒掉,倒掉!”随后“砰!”的一声瓷盘脆响。冯叔看了看倾旭,犹豫了片刻,才说:“听说夫人知道少爷要回来,从下午五点就在厨房忙活了。”倾旭那清俊的眉眼一弯,黑白分明的眸子溢出满眼的笑意,回应着冯叔。
      “哎呀!旭回来了~回来啦!”一个穿着白色连衣织裙的女人像一股冬天的野风迅疾地朝倾旭扭走过来,织裙包裹下的身体凹凸尽显,又像冬天落叶凋尽后曲折有致的旁枝,冷峭优雅,别有韵味。她耳垂下挂着水滴状的钻石耳环随着她的扭动摇晃着,她一把握住倾旭的手,脂粉覆盖的脸庞笑盈盈,拉着倾旭就关切地问些琐碎事儿,最近可有好好吃饭?可有按时地睡?看着模样怎么越发瘦了?倾旭的父亲从书房里出来,身材高大,不苟言笑,从他的面容轮廓中依稀能窥探他年轻时候的俊朗之气,这一点似乎在倾旭身上得到了延伸。
      餐桌上颇为热闹,即使只有倾旭的继母林菲一个人在说话也顶得上一桌人的热闹,倾旭总是耐心地笑着回应,父亲周宇华则坐在主座上默不作声,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心情大好,晚饭竟多吃了一碗。林菲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旭呀,之前看你那卧室,那窗帘的颜色太暗啦,搞得整个房间阴沉沉的,不好!我上周特意拜托一位设计师定制了一个颜色亮的,好看的,据说心情都会变好的。”周父咳嗽了一声,提起腔调说:“你琢磨这些,还不如多管管你另一个宝贝儿子呢!出国多久了,花了多少钱,起了多少事端?”林菲一时间语塞,语气温顺道:“辰要是有旭一半的懂事,我要烧高香的,可是这孩子太混,我的话压根不管用,旭,你平时多和弟弟交流交流,得好好教教他。”周父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倾旭,那双闪着寒光的眼令人有些战栗,嘴唇略微张了张,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好好帮帮弟弟,不能只顾着自己。”倾旭听着这话,胃里一阵翻滚,不知是吃得急了,还是心里的凉意漫进了胃里,父亲与他的谈话总是能落到他另一个儿子身上,即使是每周一次短短的晚宴时间。
      倾旭推开卧室门,将灯光打开,鹅黄色的大窗帘倾泻而下,将本来宽阔的房间烘托得更加豪大,那轻佻的颜色在白光下显得越发的亮,刺得眼生疼。他环顾四周,瞥见那放造型饰品的格子柜上,多了些颜色绚丽浮华的玻璃雕刻,而摆了近五年的童年玩具车却不见了踪影。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联想,是家里的阿姨,“少爷,夫人说少爷的房里单调沉闷了些,所以弄了些花样,有什么不喜欢的,让我尽管收拾出来。”倾旭笑笑说:“没有什么不喜欢的,阿姐。嗯,不过,我记得这桌上之前有个玩具车模型,怎么不见了?”阿姐越过倾旭高高的个子,倾着身子看了看那处,咯咯地笑:“还说呢!我今早收拾的时候又被夫人骂了一通,那么个破铁块放那这么久竟也没注意,夫人说太不搭调了,不雅致,让给扔了。”倾旭的手附在身旁的玻璃雕刻上,指尖微微颤了颤,看着那些个炫亮冰冷的玻璃块沉默了片刻,嘴角才艰难地爬上一丝笑意,说道:“嗯,这样啊。”
      阿姐离开后,倾旭踱到床边,这里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间过夜的豪华卧室,这个家亦是享用一顿晚餐的旅店。他有些累了,故意不去想烦心的事,抬眼看到自己的黑色背包,记起傍晚从学校出来时把那女孩的笔记本一同塞了进去,他走近背包,将那本子抽了出来,这是依依的日记本。他轻轻托着这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丑陋的本子,细长的眼睫毛忽而垂下定住了,他被日记里整洁的字迹、凌乱的语言所吸引,像一个有强迫症的精神分裂者在诉说着。他慢慢地蹲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静静地看了起来。
      “雨下得突然又急促,我打算早些出发去上饮食文化课,这课还是有点趣的。可是,我的天,在图书馆门口,一次该死的邂逅,偏偏是个雨天,偏偏星卓没带伞。他站在门口抬头看雨珠降落,而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我拿着伞,不知道上去打招呼说声一起走,还是悄悄溜走,就这样足足挣扎了十分钟。走吧,悄悄溜走吧,我是个十足的乌龟,爬的慢就算了,关键时刻只会缩脖子。‘依木头’,一声叫唤像是一道金光闪电打在身上,我被霹僵了,呆住不动。星卓从我手里抢过伞,沉默、沉默,我……我总得说些什么,我突然像个脑子抽干了的笨猪,嚎出了一句‘你有病啊!’我的苍天、大地、神呀、主呀、上帝呀,我简直蠢到了九重天外。为什么我总是在他面前说些违心的,不过脑子的傻话。星卓没有半点拘束,也不乞求,直接说了句‘我没带伞,帮个忙’。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他总是很随便的样子对待我,就像对待他们家楼下那只晃来晃去的土狗一样。我是该高兴吗?毕竟他对待别人,不是沉默就是不屑。
      我为什么要高兴?没有人取悦我,我竟然能自己高兴起来,莫名其妙、没有来由的欢喜?渐渐的,我好像有些明白这欢喜了,貌似是喜欢一个人,内心产生了些美好的感觉,见花花笑,见人人善,辣阳下心底亮堂堂,阴雨天心底意绵绵。有一天在电线杆下,肩膀被落下的鸟粪砸个正中,只因为星卓与我说了句‘依木头,你妈让你送些鱼过去,鱼快卖光了。’我竟然自动忽略一切霉运,也不管那鸟粪,蹦蹦跳跳地骑着家里小破三轮给我妈去送鱼,还唱了一路‘小毛驴’。”
      倾旭看到这,突然被自己脑海中联想的画面逗得噗嗤一笑,随即皱起眉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欢喜”的感觉。倾旭总是一副爱笑随和的大男孩模样,温和地笑,青涩地笑,大方地笑,礼貌地笑,什么样的笑都能信手拈来,可是皆是诡诈的笑,没有一次是因为欢喜,因为开心而笑。他对于依依那种欢喜不能感同身受,甚至觉得有些幼稚可笑。
      “我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狗屁爱情,可能只是好感,最多算是喜欢。可是我也喜欢我爸、我妈、柳柳呀,虽说他们是我的亲人,那星卓还是我同学呢,我们住一条街的关系还不能允许我喜欢一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那时候。我高中那个长得像八爪鱼一样的数学老师,因为我这木脑袋最讨厌什么方法呀,技巧呀之类的,灵活的八爪鱼又喜欢所谓的聪明学生,我呢!一直觉得过于强调方法什么的是不是过于功利,过于诡诈,可能是因为没有这能力所以妒恨,一节晚自习一道数学题,死扣着不放,捶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八爪鱼看不下去了,当着全班人的面说:‘范依依,你呢,虽然努力,但是光是努力这个东西没有用的,你要掌握方法嘛,你的脑袋的确不是属于那种灵活型的,的确不聪明,很多女孩子都这样的,所以数学不好。多磨磨脑子吧!’全班人哄笑起来。我呸!你脑袋才不灵光,你们全家脑瓜子不灵光,我一人数学不好怎么扯上了全国上下的女同胞了。星卓那时在一片笑声沉寂后,悠悠地坐着,对着八爪鱼说:‘老师,可以凭借某一学科来判定学生脑子好不好吗?那您让爱因斯坦情何以堪?’我当时低着的眼睛斜瞟向星卓,突然觉得,那副高傲不屑、懒意洋洋的神态真是帅炸了。从此以后,我好像对星卓多了一些奇怪的感情。为了成绩表上的名字能挨他近些,熬夜学习到凌晨;在凛冽寒冬的早晨提前半小时躲在街角等着他出现,假装偶遇一起上学,虽然他总和朋友说话,从来不多看我一眼。我在他身后默默的关注着他,心被切成了几份,像家里晒的鱼干一样晒着、熬着、吊着,一边欢喜,一边失望,一边勇敢,一边怯步,心被磨到现在,当施晓跟星卓告白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而星卓却闭口不言时,我应该清醒了,不管星卓心里有没有施晓,反正是没有我。当初他的解围可能仅仅出于他对看不惯的事情下意识的反击,而不是别的原因。我的秘密,终究还是秘密,就让它埋葬死了,算了,算了吧!我早该明白,他心里没有我,我能感觉到。”
      倾旭合上日记本,仰头靠在床沿,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孩,日记的主人,范依依的长相,那的确是一张难以让人记挂在心的脸。他对于无关乎自己生活重要性的事情和人,总是以一种客气又淡漠的方式回应,随即便忘却,过滤掉一些不重要的人事,对一些重要的人事过目不忘是他的一项奇特技能,没有人在他这能够享受什么所谓的平等,因为人与人并非那样等同。像范依依这样的姑娘,第一眼映在倾旭眸子上的是平庸的长相,在这平淡的皮囊后面,这日记暴露了她平庸而幼稚的情感,这等人往往是倾旭所鄙夷的人,灵魂和她的地位一样,被低贱的情感所控制,迟早将被脆弱击败,弱者,是十足的弱者,自甘降格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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