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二

3、秘密

　　依依不怎么喜欢来莫大的图书馆看书，这里装饰得像西洋建筑，外表壮丽而空旷，内部庄严肃穆中透着高贵优雅，像一幅十七八世纪的油画，明明新建不久，却用巧妙的设计让它似乎有了些历史的厚重感和神秘感，这时常让依依觉得压抑和渺小。莫城大学是一座综合大学，像许多综合大学一样，它的人文学科是较为薄弱的，身处商业天堂的莫城为它的商业人才培养提供了温床，其次是工科。奇怪的是，莫城大学就像它的图书馆，明明藏着一颗充满新奇、冒险的年轻的心，却扮成一位古雅、智慧的老者抱着一摞教导人们求新逐利的书籍，眯着双眼教诲众人道：“求知是要公平的，什么都得学一点。”
　　图书馆因为过于空旷而显得清冷，但千万别以为莫大的学子不爱学习，能考进莫城大学的孩子在学习上多少有些辉煌的历史，总归是同龄人中的榜样，进了莫大之后，开放包容的学习氛围让学生的天性自由生长，此时便形成了花草相杂的面貌。若非要分类，依依和星卓从同一所高中考进莫大，星卓继续以鲜花的名义受到喜爱，而依依却沦为野草趴地蔓延，尽管她已经尽力了，但回想过去的三年，依然会埋怨自己，也许自己该更努力些，更专注于生活和学习，而不是思考一些别的东西。就像此时，她正漫步在书架间，脑袋还时不时转动着，眼睛像一束光扫向周围，心底盼望着能够偶遇那个熟悉的身影。妍安绕着书架悠悠地走，踮起脚尖寻书，良久没有听见依依动静，以为她还在担心一夜未归的蒋玉，懒意洋洋地说道：“哎呦！你不用担心蒋玉那个大嘴巴，一张嘴无敌着呢！指不定又在哪和朋友彻夜嗨哩！”依依轻轻靠在书架旁，回道：“我担心她干嘛！我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现在施晓可恨死我了，还有桌子，他不会也以为他们那告白小剧场是我传出去的吧？”妍安一听这话，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事，急切地凑到依依跟前说道：“施晓那边，你可得跟她解释清楚了，这大小姐势力大着呢，他们家可是江丰传媒，你可别得罪她，别看着挺平易近人的，心思可敏感呢，我跟她一起练舞这么长时间，对她还不敢随意开玩笑哩！”依依一点儿也不关心施晓的想法，她显然更在意星卓因此误会她，“我怎么解释？别人的嘴长别人身上，爱说什么，我有什么办法？”依依随意瞟着眼前的书，一身光明磊落的轻快样。可妍安对于依依会惹上施晓这件事有所担忧，自己参与了大型校庆晚会的舞蹈排练，可巧那施晓便是领舞队长，她暗自高兴能和这姑娘拉近些关系，朋友圈子可不得再扩一扩，兴许还能认识些大人物。如今要是因为依依和施晓闹得不愉快，进而拖累了自己，再影响李宿和周倾旭的情谊，那可是人情上的一大损失。她劝服道：“你和杨星卓不是高中就认识吗，老熟人了，他老叫你依木头，让他帮你和施晓解释一下不行吗”在周围人看来，依依和杨星卓是再正常不过的熟人关系，类似那种可以随意玩笑的熟络人，杨星卓平常不怎么合群，独行独往，和熟人倒挺随意的，第一次在班会上看见依依坐在前排露出个后脑勺时，大声喊到：“依木头，依木头……”从此之后，全班人都知道了外表娴静的范依依同学还有外号这回事，而依依自然要有所反击，逢人谈起星卓，就插话道：“你们知道吗，杨星卓小名叫什么吗桌子，桌子。”边拍着桌子边哈哈大笑起来，旁人见她笑得诡异，尴尬的咧出一丝怪笑陪着。
　　依依正斟酌该如何向星卓解释，听见一阵“突——突——”的刺耳声音，只见妍安从不远的墙角拖来一架似乎被废弃的铝制梯子，完全不顾四周被这突兀之声所惊扰的学生投来不悦的目光。她将那看起来单薄而摇晃晃的梯子摆正，欲攀上去。依依瞥瞥四周，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把拽住妍安，“你干嘛呢？”妍安边从另一边攀上梯子边自顾地说：“我们这图书馆就是个摆设，这书架搞这么高大上干嘛！找个书累死个人。我们家宿宿，沾周倾旭的光，最近不是参加那个特别厉害的李铭教授的研讨小组嘛！我给他找本书，他跟我说找好久都没找着，就在那！”她指着最高的那层书架，开心的笑。依依赶忙扶住那梯子，手心里触到一丝凉意，似乎能感受到里面是空心的。还未完全入夏的季节，妍安已经换上了夏装，一袭黄色小碎花连衣裙的裙角拂在依依脸上，依依抬头看妍安那娇小瘦弱的身体，像一片秋天飘落的枯叶附在那梯子一侧，看来不必担忧这梯子承载不住她的轻瘦之躯。妍安个子不高，也不见得矮，踩在梯子上却还是颇费些力气，这图书馆里的设备尽显豪华气派，不管那藏的书如何，这书架倒是像座山似的宏伟，视觉上让你不得不敬畏它的渊博，找一本书可真是学海捞石子呢！可能与人一样，任何事物都爱保留一些秘密，以便自我欣赏。她微微踮起脚尖，用手去摘那书，好几下不见那书挪动半厘米，她便来了力气，用劲一抽，哗——，旁边的好几本书连带着倾泻而下，依依心里一惊，嘴里那句“小心”还未出口，妍安下意识去接那些掉落的书，身子一倾，踮着的脚尖毫不稳当地滑落，从梯子上生生撞落在地上，一条腿压在身下。依依急忙从梯子的另一边跑到妍安身边蹲下，“你没事吧？”她想将妍安从地上搀扶起来，此时四周已经围了些看客，妍安突然嘤嘤地哭起来，“我的腿，我的腿好疼呀！”依依见她眼泪像泉水似的喷涌出来，似乎是疼得厉害，小声的抽泣声逐渐变成哇哇大哭，“完了，依依，我的腿不会是断了吧，怎么办，断了！”依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慌，手轻轻地抚着妍安的腿，像哄孩子似地，“哪疼呀？是这，这？还是这？”
　　这哭声吸引了一众无心看书的学生，大家三三两两地站在不远处观望，敬而远之。一个身形高瘦的男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在妍安身边蹲下，将手上的一本画册放置在地上，关切地问：“妍安？你没事吧？”依依被这突然闪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听到叫妍安的名字便安心了些，看来是熟人。那男孩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扶着妍安，眉眼弯弯，五官立体分明却又线条柔和，看起来有种复杂的感受，乍一眼和善温柔，细一看又有一丝冷漠骇人，但终归是个俊俏的模样。妍安看见那男孩，带着哭腔脱口说道：“倾旭，你赶快让李宿过来，我腿断了。”依依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周倾旭，她第一次看清那面容。倾旭冷静地看着那条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腿，“是脚踝吗？”妍安憋着眼泪点点头。倾旭抬头看着依依，问道：“有没有较为薄一些的笔记本或者书，还有皮筋。”毫无头绪的依依乖乖地听任对方的指示，从帆布包里手忙脚乱地抽出一本笔记本，可皮筋……她灵光一闪，将自己头上的皮筋扒了下来。倾旭轻柔地把妍安的鞋脱下，将那本子用皮筋固定在依依的脚踝一侧，动作利索又温和。
　　妍安那腿铁定是无法正常行走了，当倾旭将她背到校医院时，李宿正火急火燎地出现，他一下跪倒在妍安脚边，竟然流起了眼泪，眼睛像沾了辣椒粉似的，边挤眼泪边心疼道：“安安，你没事吧，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可心疼死我了！”医生来到大厅，欲将妍安抬到病床上，李宿却还在哭着喊着心肝宝贝肉，他健壮如牛的庞大体格，一大坨地偎在妍安脚边，医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依依站在一边，嘴里像塞了一大勺猪油，腻得慌，看看站在另一边的倾旭，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对方却礼貌地回应了一个温暖的笑。
　　倾旭目送着医生推着病床和李宿、依依一行人消失在拐角处，他呼了口气，抹去额角的汗珠，从图书馆把妍安背到校医院是一段漫长的路，那个叫范依依的女孩边噔噔噔地走，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歇会儿”、“真是感谢”、“真是抱歉”诸如此类的话，烦了自己一路，以至于自己不得不耐心地回应一些客套话，身体累了，嘴也干了。他最讨厌医院，充满奇怪的刺鼻味，打算立即离开，一转身，一本本子从座椅上被蹭到地上，被撞摊开了页，静静地躺着。倾旭瞥一眼那座椅，上面还有一个黑色皮筋，想起来刚才医生转移妍安时，把她腿上的本子拆了下来，那正是依依的本子，她竟忘记收回去。倾旭弯腰去拾那本子，几个字眼突然蹦进他黑色的深眸，就在那一瞬间，他弯着腰定住了神，随后嘴角弯弯一笑，哼笑一声，略带狡黠，捡起那本子，玩味地拍拍上面的尘土，再警惕地环顾四周，将那本子攥在手里，向门口走去。他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而这秘密来的正是时候。那本子上写道：“喜欢杨星卓这件事情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