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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封告别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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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死者坠楼时的脑浆外,现场血迹并不算多,绝对够不上血腥。但问题出在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时间是工作日,也是上学日。而地点是位于市中心的著名学片区——幸福巷。很多家长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宁肯忍受着脏乱差的居住环境,也要买这里的老破小,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此时临近晚高峰,孩子们马上要放学了,而上班族也即将下班,一旦引起骚动,分分钟就能把幸福巷送上热搜,到时候引起社会恐慌,警方的破案压力会变得更大。这种情况下,不适宜搞大规模搜证,只能凭经验。大刘迅速安排人手分散搜证。
王大钧看了看手机,按照派出所的值勤安排,一个小时后他和徒弟小桃子要到幸福小学门口报道,帮扶维持秩序,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不住地看向巷口,闲庭信步的背后是一颗焦急的心。但愿自己押对了宝。
很快,小桃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人未到,声先到:“师傅,我回来了。”这一喊,引来了很多目光。
“吵吵什么,听见了!”王大钧故意装出一脸不屑,却是一把把小桃子拉到快递柜旁,朝巷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桃子心领神会,得意地拿出记事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一个车牌号。王大钧这才满意地笑了,小声嘱咐徒弟收好本子,将来有大用。
小桃子不知道师傅这是唱的哪一出,有点犹豫:这线索是不是应该上报吗?再说这案子已经归分局了,他们这样瞒报,将来刑警队知道了,总归不好。
老王看出徒弟的犹豫,便安慰道:“我说你这个脑子怎么就不开糊呢?你以为师傅就为了一个车牌号让你跑一趟,路口的监控都是摆设呀?”
“那,那您让我去……”
王大钧只觉徒弟憨得可爱,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压低了声音问:“他开的什么车型?”
“您不是说监控都能看见么?”小桃子果真是憨,见老王瞪起了眼,赶忙回应:“雷,雷克萨斯。”
“什么颜色?”
“白色。”
“你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跟你师傅这儿挠痒痒呢?”王大钧突然绷起脸,吩咐道,“记住那辆车。”
小桃子不解地问:“记车?”
王大钧转头看着自己的憨徒弟,想着再训他两句,又忍了回去:“我问你,你觉得刚才那帅哥出现在幸福巷,合理吗?”
“合理?”小桃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试探地说,“没,没什么不合理吧,这小区又没封禁,谁都能进来。”
王大钧叹了口气,摇摇头:“他那辆车少说得60万吧,你再看他那身衣服,那手,那脸,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
“师傅,您这是以貌取人!”
“小子,干咱们这行,还真得学会以貌取人。”老王挑了挑眉毛,抬头看着破旧的幸福大厦,
“住这个地方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孩子升学,被迫买了老破小,家里的钱也就败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种是岁数大了,就图去医院看病方便,在这儿就和了。这些人谁能开得起60多万的车?”
“他……”小桃子一时语塞。
“以他的经济水平会为了一个公立学校的名额买老破小吗?再说,你见过哪个养家糊口的男人还这么面嫩的?”
小桃子噗嗤一笑:“原来您是说这个呀,也别说,就那位吧,论长相气质,站在人堆里是挺招眼的,您说他会不会是混……”
“混什么混,注意他那双眼睛了吗?”老王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注意了,师傅”,小桃子想了想,羞涩地道,“挺好看的……”
王大钧被徒弟气得无语:“好什么看呀,我是问你,你觉得他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他不是说感冒了吗?”小桃子认真地道。
“我说你这个脑子都存定期了吧?你哪只耳朵听见他说话有鼻音啦?再说,药店有的是,再不济,还能在网上买药,用得着开车出来买药吗?”
小桃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您让我去看的是这些啊?”
“你以为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子肯定有事。”王大钧若有所思地道。
“师傅,那您说,这是情杀?”小桃子顺着老王的思路揣测。
王大钧回手又朝他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斥道:“案件性质是你能定的吗?”
小桃子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跟在师傅身后。
红日从两幢大厦中间遥遥下坠,幽深的巷子里,满是挺拔的樟树,曲径阡陌交错,繁茂的枝叶掩映下显得格外静谧,巷口连接全市最繁华的中心大道,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天下,霓虹璀璨,灯红酒绿,山城美丽的夜景即将揭幕。
然而,王大钧却无暇欣赏,他脑中满是男人那双眼睛,悲伤、绝望,甚至还有一丝愤怒。这个男人已成功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脑,他的每分每秒。
-2-
白色雷克萨斯驶离幸福巷时,黄昏的余晖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车里,白色印花衬衫泛起一层白雾,仿佛是光中的男子。他的金丝边眼镜此时换成了墨色太阳镜,镜片很大,遮住了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颚,挂着摇摇欲坠的凝珠。
从黄昏到夜幕,车轮始终在飞转。他青葱般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静脉曲张的痕迹已然消失,然而雪白的肌肤,还是令血管根根分明。
山城并不大。在环城路上飞驰,两个小时就足以绕城一周。而他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迟早会引起交警的注意。仅存的理智迫使他在一处河边的开阔地停下车来。
这里没有监控,知道的人不多。他偶尔会开车来这儿,独自待上一整晚,甚至是一夜。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放松下来。
夜色笼罩着整个山城,对岸霓虹绚丽、灯火如昼。那繁华让人害怕。他远远地望着幸福巷的位置,眼角又湿润了。
即便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即便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他张大了嘴,也依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的世界里,只有静默。他就像游魂,不知飘荡了多久,也不知还要飘荡多久,哪里才是终点。
这样的生活已令他身心疲惫。然而,就在今天下午,在收到那封信时,他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那时,他刚刚同自己的旧世界做了了断,倾尽所有、飞蛾扑火地奔向他的新世界;然而,新世界却在此时哄然崩塌了,片瓦不存,支离破碎。
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没能抓住新世界的一道光,哪怕最微弱的那一束,也没有。
这世界是有多憎恶他?
他打开内顶灯,从车前的工具箱里取出了那封折了角的信。胶白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他的名字“江桐”,没有落款,全国邮局都可以买到的邮票,显得过于随意。唯有刻着“幸福巷01”的邮戳有些触目,而那也是把他引到幸福巷的“罪魁祸首”。
连生死都这么不在乎了吗?
江桐在心里默念。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只有恨,恨她的清坚决绝,恨自己的懦弱寡断,更恨这个冷漠凄清的世界。
他颤抖着展平信纸,模糊的视线里是蜿蜒曲折的字迹:
这样的告别,或许过于残忍
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式
你的世界骄阳似火
而我的世界冰冷如铁
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只是我们固执地不肯承认
如今隔世相望,各自安好
勿念
周可绝笔
他反反复复地确认笔记,一次,又一次。即便他清晰,心里的答案永远不会变成现实;即便今天下午,他在幸福巷见证了那一幕……这一切仍然虚幻得像一场梦。
他的心被卡住了,血流停滞,呼吸停止。
他在拼命回忆周可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境下,她的表情又是怎样的?
他一定,也必须要找出破绽,才逃出这个梦,回到现实!
-3-
滂沱的暴雨,来势汹汹。收音机里传来电台广播,暴雨将持续、水势渐长,呼吁市民远离河堤,尽快回家。
江桐静静地躺在车里,关掉手机,将广播调至音乐台,声音渐渐调大,仿佛车外的世界与他无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是自由的。隔着天窗望去,无数雨滴像落在他脸上。在音乐声中,在窗外瓢泼的大雨中,他终于可以放肆地哭一场。
没有人打扰他。他的脆弱、无助、悲伤,都不会有人看到、听到;而那困在他身体里十几年乃至更久的猛兽,也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他不要这样的“各自安好”,更不要“隔世相望”,他只要她!
等了十年,眼见希望要变成现实了,却被拦腰砍断。这样剧烈的反差,任谁都会崩溃吧?
不接受、不相信、不原谅!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活在自己编织的那个美丽的童话里,活过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挨过多少岁月?撑过多少孤独的黎明?那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体验?
他害怕过那样的日子!
“先生,先生,需要帮忙吗?”
剧烈的敲击声,唤醒了江桐。一个警察正在车窗外说着什么,那焦急地、担忧的神色,化解了他内心的恐慌。他按下按扭,车窗闪出一条窄缝。
“你没事吧?雨太大了,水位已经没过河堤,这里很危险,赶快离开……”
年轻的警察几乎拼尽全身力气在呼喊。江桐望着他迟疑了一会儿,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没有人知道,他的人生在这短短数秒内,经历了几个轮次的生死较量。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的警察,他大概会选择就此离开吧?这样随意地放弃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