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妖魅说再见》月光之尘

22、Chapter22 江南细雨

　　江南的细雨，总是来得这样缠绵悱恻，五六月份恰是莲塘这个水乡小镇进入梅雨的正当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雾在湿漉漉的天水之间，往复飘洒、氤氲，遮天闭日的潮气迷蒙在空气里，连木质的楼梯板和墙面上都渗透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来，二楼屋檐下的衣物已挂了足足一个星期了，还是能挤出水来。
　　长年住在这样的水上老宅里可不行，但是，这百年老居邻水而建，算得上典型的国家级重点保护的古董文物了，邻近就是一整条别具江南风情的临河小街，镇政府正打算有计划有步骤分段式地逐渐开放一些景点，拓展旅游业，适当吸引外资，更搞活地方经济，这样一来，这片老街坊铁定是不会拆除了，还得万世千秋地存在下去。
　　小艾用抹布一点点擦干了楼梯的踏面，又将一盒一盒的木炭更往四处墙角挪了挪，也许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吸走更多的湿气，又禁不住抬眼望望对岸烟青色的屋宇，这细雨在今晚是不可能停歇的了。
　　上学前班的朗朗还没有回来，一大早他似乎忘记了带伞出门，小艾牵挂忡忡地想，取了两把伞，正要下楼出门来。
　　“妈妈！”一声标准稚嫩的童音突然在窗下响了起来。
　　小艾趴到了窗前，正看见一艘小船靠在了自家门前的石墩旁，隔壁的陈太太撑着雨伞，一手一个小孩顺次牵到了岸上。
　　小艾欣喜地跑下楼，打开了大门：“陈太太，真是谢谢你，看我忙得都忘了时间点了，给你添麻烦了。”
　　带着抱歉的谢意，低头看着一脸澄净的朗朗道：“快给阿姨说谢谢！”
　　“谢谢陈阿姨！”小朋友仰起天真的小脸就道谢，还无忧无虑地加了一句，“Merci。”
　　逗得陈太太直是笑得合不拢嘴，赞不绝口：“街坊邻居的，谢什么！诶，云太太，你家朗朗可是能干哩，又学钢琴又学法语的，懂的知识比班里的小朋友都多，这么小小年纪就才高八斗，今天把学校里的老师都考倒了，真不简单哩！”
　　小艾淡淡一笑，颇是低调，她本是无心，当初送孩子上钢琴和外语的补习班不过是希望孩子长大了能多一技之长，在不久的将来移民海外也能尽快适应起来；没想到朗朗这孩子倒是天生聪颖好学，一点就明，能自己融会贯通，所以在这小小的幽僻小镇很快就出了名，凡家有适龄小孩的家长无不争相看齐。
　　这个苗头可不好！小艾隐约地想。
　　“诶，不过，说真的，云太太，朗朗这么小小年纪，你让他忙着补习这个补习那个，不怕累着孩子吗？”见小艾并无反感，陈太太赶紧忙着取经，邻居嘛，所谓近水楼台就是如此！
　　“朗朗，今晚到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外婆做的东坡肉最好吃了！”陈家的小女骇倒是个豪放妞，说着上前，就迫不及待地嗯嘛了一口在朗朗的脸蛋上。
　　朗朗一副小大人的样，颇有风度地擦了擦一脸的口水，悠悠地看着小女孩浅笑，惹得小女孩倒是咬着手指，遮挡住了半张桃花红的小脸，不好意思了。
　　“哟，”这场面倒弄懵了在场的两个大人，陈太太张嘴就乐呵呵地朗笑了起来，调侃道，“云太太，你看看，你家这个小帅哥这么小就会耍心机，迷倒一大片，我家雨婷以后可就要你家负责任了哈！”
　　陈家小女孩听着大人的玩笑话，似懂非懂，反而大大方方地笑起两只可爱的小酒窝来，露出两颗缺掉了的大门牙。
　　小艾有点哭笑不得，这个隔壁的陈太太是豪放惯了，当着大人孩子的面从不避讳，想什么说什么，这样虚应她都有点困难呢。
　　“不如这样，今晚你们母子俩就到我家去消夜，怎么样？”陈太太豪爽地邀请。
　　“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我家刚做好了饭菜……”小艾忙不迭的婉言谢绝，辗转搬到这里已有三年的光景了，她隐姓埋名，总是尽量避免着太热络的人际往来，有时候甚至害怕得避之不及。
　　“云太太，每次邀请你，你都拒绝，不过一顿便饭而已，难道你还真嫌弃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不是？是，我知道，你们大城市里搬来的先生太太总归会有些不习惯，但是像你这样三四年一个人拖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与人来往，不也是不好吗？我们邻居，自然知道你的苦衷，那人家不了解你的，还说你这个城里人不近人情呢！”陈太太适时展开长篇大论，进行无休止的社区教育。
　　“妈妈，我想吃雨婷家外婆做的东坡肉！”不等小艾开口，站在脚边的朗朗就拉了拉她的衣角，满面馋相地仰望着她。
　　“朗朗……”小艾还想教育下他。
　　“云太太，看见没？小孩子想作客，想多交交朋友，你就别勉强他了！”转头看向美玉俊俏的小男孩，伸手牵住他，道，“走，跟我家雨婷去吃东坡肉咯！”
　　“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太太一家人的晚餐时分真的是其乐融融，典型的三代同堂，完美无缺的家庭组合，众星捧月着雨婷这样一个唯一的小孙女，不过，陈太太的老公刚在当地的旅游部门谋了个好差使，今后一家人的生活用度就宽松多了，所以小两口正计划着明年开春再添个小公子。
　　一顿饭上，一家人谈得最多的还是小艾的教育经，陈太太直是恨不能把这一顿饭的咨询费全赚回来，卯住小艾就问：“朗朗是怎么准备奥赛的？上的什么补习班？”
　　“朗朗平常在家，你都是怎么教他学习的？”
　　“朗朗的法语在哪里学的？用的是哪买的教材？平时也教教我家丫头吧，免得她天天回家跟我嚷着要学鸟语！”
　　“还有他的钢琴课收费是不是很贵啊？你家那架钢琴真洋乎，一看就知道外国货，我家丫头天天回来跟我叨叨说朗朗弹的好帅！”
　　……
　　铺天盖地的问题犹如雪片似的飞来，比记者提问还紧凑，小艾在今晚可算是彻底领教了陈太太‘倒豌豆’的功夫了，这在莲塘的水乡小镇上是出了名的。
　　小艾端着饭碗，一顿饭吃到全凉了，陈太太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陈先生截断了妻子的话匣子，开口道：“近来镇子里有些不太平，警方发了告民通知，怀疑有一流窜作案团伙潜到了镇子里，云太太，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凡是小心点，随时注意关好门窗。”
　　小艾感激地点点头，陈太太立刻抢过了话头，道：“是呀，云太太你可要当心点，要不，夜里你有事就敲敲墙壁，我家的很惊醒，保管能听到，以防万一嘛，对吧？”
　　“会的，谢谢你们了。”小艾甚是感激，这热心肠的一家人绝对不坏。
　　“妈妈，妈妈，”雨婷突然敲着饭碗一叠连声地叫，“我要去给阿婆送一碗东坡肉。”
　　“好孩子，去吧去吧。”阿公放了一碗东坡肉到托盘里，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女孩的手里。
　　“我要朗朗陪我去。”
　　小艾环顾一周，陈家外公外婆和爷爷都在，只少了一个奶奶，听说早前中了风，已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了，所以今晚的餐桌边缺了她一个。
　　小雨婷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脚下踉跄，差点跌洒了盘子，朗朗赶紧跑过去一把接住。
　　一抬头，一个槁枯黑瘦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妈？！”陈先生一眼看见了自己走出房间的老太太，惊喜得难以置信。
　　“老太婆，这是奇迹么？”陈阿公立刻上去搀扶。
　　当场有一秒钟的断电，陈家人很快缓过了神来。
　　“亲家母，你真的可以下地了！阿弥陀佛，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乔笙愁眉不展那么久，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妈，这是真的吧？”陈太太跳起身来，上前就迎向独自走出来的老人，笑着叫道，“老天，没成想隔河的那柳医生还真是华佗再世呢！”
　　朗朗少不更事，跟着小雨婷拍着手，连笑带蹦，无忧无虑，跟过节似的。
　　陈家人的欢声笑语稔是热闹，可小艾却好像瞬间被隔绝出了这个时空，被激灵灵震到了九天之外——这个老太太的脸，黑瘦干巴，她永远也不会忘！

　　不知道是怎么向陈太太一家人匆匆告辞的，拉着朗朗离开，内心里逃亡似的惊惶。
　　夜里清醒白醒地睁着双眼，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隔壁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窗外烟青色的天幕下露出对岸人家的重重屋顶，细雨浇洒在瓦檐上，迷蒙上一层青色的水雾，天地之间完全被浸透了，像蘸饱了墨汁的笔，豪迈挥洒，妙笔丹青瞬间呈现。
　　一阵夜风刮来，撞击得窗棂来回哐当，小艾起身，赶紧关了窗，此刻寂静袭来，耳边却萦绕起一阵光尘跳荡的琴音，丝丝扣在心房，若有若无，竖耳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回身，琴音似乎又起了，像钢琴声，她想起来西城峻坐在钢琴前面挥洒自如的光景，那时自己就站在琴盖旁边，托腮凝望，心之神往……
　　哎，西城！他早已不在！
　　难道是朗朗半夜起来弹琴？
　　冲进朗朗的小房间，终于舒了口气，小家伙还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酣，额前留着漂亮的一片瓦，乌亮的头发正映衬着美玉无暇的俏脸蛋，很有西城的影子的。
　　“妈妈……”小家伙甜蜜地呓语两声，翻了个身去。
　　小艾轻轻香了一口他的额头，心里说，孩子，妈妈一定要保护你！
　　掖好被角，转出了小小的房间来。
　　走到楼梯口，探头向下看看，那架钢琴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并没有人动过，哪里来的琴音？
　　可能怀想太久，思念太浓，年深日久就变成了幻听幻觉了。
　　她蹲身坐在了楼体的转角，抱住栏杆柱子，突然哭了。
　　西城峻，你在哪个时空？你可有听到？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这二十多天来，她一直夜不能寐，几乎已经成了典型的神经衰弱，到小镇的医院里看过了多次医生，吃了无数剂中药西药，都不见好转。
　　这样下去可不行，怎么照顾朗朗？再说好不容易联系来的衣服样板订单怎么如期完成？这可是看天吃饭的伙事，一天不劳作就得断一天的粮，人们常说的单亲妈妈不好过是有道理的。
　　入夜的时分，细雨稍稍歇了一会，小艾在河边的火盆里点燃了一张一张的纸钱，这是她唯一还没有试过的法子了，但愿西城峻的在天之灵能保护她们母子，但愿——那个恶魔不要再出现！
　　“你的话，西城峻不一定能听到，但是，上天可以！”苍老的嗓音蓦然在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