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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21 天定夙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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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太太,请你考虑清楚,你真的要打掉这个孩子?”坐在电脑屏幕后面的妇产科女医生扶一扶她的无边镜框,一脸严肃地盯住小艾的脸,再三确认。
通常,一个来到这里要求堕胎的神情落魄的怀孕女人都是心情沉重复杂的,事后多半会后悔,家人多半会控诉,从业多年的女医生可不希望接到病人家属的投诉状,全市之内自己在业界的口碑纪录至今还无人打破过呢!今天仍然不能松懈,是不是?
小艾双手合握,攒紧了拳头,强抑着深处的不安,急切说:“梁医生,请你帮帮我,好吗?”
梁玉若叹了口气,将双手放到了桌面上,前倾了半个身子,稍稍拉近了和小艾的距离,问:“西城太太,这事你先生知道吗?”
小艾微微垂了头,没有回答。
“西城太太,在医疗界西城峻医生的名声是不言而喻的,虽然他现在不在这里,但是我们作为医生也有医生的行规,相信西城峻医生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同时得到你先生的书面签字才能接手做这样的手术。”
小艾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在那道金色灿烂的阳光下,失魂落魄。
中心公园的草坪上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浅草,不知不觉中和暖的春天就来了。
她拣了张边缘的长凳,坐了下去。
高墙下的西城峻眼看着形容枯槁,日渐衰弱下去,这叫她不得不信了那个预言,也许腹中的生命真的是不应该存在的怪物,它的一天天长大,就相称得西城峻一天比一天的衰竭。
冥冥之中,它似乎在损耗着西城峻的生命力……
她想用这个孩子的生命来挽留西城峻的时光,难道她错了吗?
‘砰’一声,一颗球腾空飞射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手背上,一阵麻木,紧接着火辣辣的生痛。
捂紧了痛到僵直的手背,潜意识里庆幸那颗狠辣的足球没有砸到自己的肚子上。
“晓冰,你怎么搞的?还不赶快向姐姐说道歉?”一个身着藕荷色短套裙的年轻少妇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拎了个五六岁的学龄前小男孩儿,一脸愧疚,小心翼翼的陪笑,“小姐,你没事吧?真是很对不起,小孩子太淘气了,真难管教!”
声声的责备其实是换来对方的宽容和原谅,小艾知道的,从脚边拾起那颗肇事的足球,捧在手里。
“姐姐,对不起。”小男孩嫩生嫩气地叫了她一声。
她轻轻回应了一声,突然间,整个意志瞬时瓦解,小男孩童稚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神不折不扣地触碰到了她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她想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对自己身体里正孕育的小生命!
将足球递还给他,小艾漾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孩子好可爱,姐姐喜欢!”
本来还如履薄冰的年轻母亲终于释然:“谢谢。”
拉起孩子的手,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笑:“跟姐姐说再见。”
“再见,姐姐!”
小艾微笑着,看着母子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如果自己的孩子也像这个小孩一样可爱,多好!
母性的力量是伟大的,最终战胜了其他所有的念头。
振作精神,她跑到街市买了很多营养品和生活用品,打算下午带去看守所里探望西城峻,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件自己亲手编织的羊毛背心。
她记得西城峻说过,市面上任何一种花俏的服饰终是比不过小艾一双巧手编织出来的爱心衫,这个,他最爱!
柔软的毛质贴到脸上,小艾恍了很久的神,仿佛有西城峻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和亲切,令人迷失神往。叠好,放进袋子里。
厨房里熬着的一锅高汤也咕咕嘟嘟开始喧哗起来,花胶和西洋参的香味已被淋漓尽致地煲出来了,满室飘香。
小艾捏着勺子,尝了一口,唔,不错!‘齿颊留香’是西城峻对小艾厨艺的惯用的称赞之词,这个词意义非凡,远胜过一切鲜花和掌声,甚至时尚T台上的镁光聚焦。
就在这时,台案上的手机清凌凌地响起来了。
小艾一下不禁浑身紧张,接起了电话。
“喂,请问是西城太太吗?……西城峻病危,现在已经转入了华哲医院接受监外治疗,希望你能来医院见见他!”
“……”
“哦,还有,他在本市还有其他亲属吗?你可否联系上他们?”
“……”
手机盖子没有合拢,整个贴着自己的脸颊滑落了下去,摔得四分五裂,小艾也跟随着跌坐到地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恐怖的空白。
西城峻他不会有事,他绝对不会有事!老天,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监护室里的西城峻那么虚弱无力地躺着,隔着玻璃,小艾可以一览无余,她要冲进去,却被医生和警察拦住:“西城太太,请你先换消毒防护服。”
消好毒,穿着防护服的小艾走了进去。
她凝滞了脚步——那还是她的峻吗?
病床上躺着的人变得有些让她认不出来了。双目紧闭着,毫无生气,瘦骨嶙峋的凄楚,深陷了的面容,仿佛槁枯缩水的朽木,骇人的苍白,密布的老人斑似的色泽蔓延开来,那么触目惊心!
这还是他吗?他好像在一夜之间迅速衰老,即将精力枯竭,死去……
“峻。”小艾轻轻走过去,柔声低唤着他,很久却没有回应。
小艾抬眼看看病床前的心电图,虽然微弱,可还是有波澜起伏,那表示他还没有离开。
她握住他被单里的手,抬起来,贴上了自己的脸,大颗大颗滚热的泪珠滴落下来,濡湿了皓白的被单,被单里的病人终于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艾。”一个极其沙哑苍老的呼唤声,好陌生的嗓音。
小艾惊起抬头,紧紧望着床里形容憔悴的西城峻,他那双曾经那么漂亮英俊的眼睛已经深深陷落了下去,深不见底。
小艾在两个幽深空洞的眼里再也找不到了自己的影子,心里更加酸涩了。
在奄奄一息的西城的眼里,小艾的样子还是那么美丽动人,温柔娴雅,得娇妻如此,一生无悔,还有什么再苛求的再奢望的?该知足了!
西城峻这样告诫着自己,艰难抬手,拭去了她泪垂粉颊的斑斑痕迹,自得的笑了:“我只是暂时离开,我们没有永别。”
小艾不懂,抓紧他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恳求着:“不要,峻,不要离开,暂时也不要,好不好?我们是曾经对上苍和明月发过誓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艾,我怎么会忘记呢?”西城峻气息不稳,却将悠然自得的笑意漾得更开了:“艾,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别离,又怎会有重逢呢?所以,耐心点,等着我吧!”
看他这个样子,小艾更慌了,西城是不是病得神志不清了?更抓紧了他的手:“峻,我会打掉这个不该有的孩子,峻,原谅我,回到我身边好不好?以后再不会有别人,只有你我,和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窗外的天光暗了,透过窗棂,将一室辉映成了悠悠荡荡的水蓝色的池水,晚风从窗外徐徐掠来,撩得巨幅的窗帘翩翩欲飞,一股脑的灌了进来。
小艾正想起身,关上那扇窗户,却被西城峻伸手拉住:“艾,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时间不多了。”
小艾愣愣的回身,重新坐回床前,楚楚地望着他。
“艾,听我说,保全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下一个我!”无端端再叹了口气,眼光空洞,看向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峻,你说什么?”小艾觉得他是不是糊涂了。
“那只蝎子妖每一世都会勾引魅惑无数女人,但每一世却只会和一个女人生下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西城峻!”猛然止不住的咳嗽,浑身无法抑止的抽搐,他再艰难道,“下一个西城峻来了,我也就该走了!”
小艾神情惊恐地听着这个谜底,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抓紧了他的手,歇斯底里叫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迎接下一个你,我要用他换回现在的你,我只要现在的你!”
西城摇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声音渐渐微弱,直至不可再闻。
光影一闪,从西城峻的胸口跃出,仿佛萤火虫似的飞旋,小艾腾手隔空一握,却什么也没抓住,光点倏然一声冲出窗帘,越过窗棂,在茫茫暮色之中,再也找不见了。
小艾傻愣愣看着窗口,终于回神,死命地盯住躺在病床上油尽灯枯的西城,病床前的心电图吱一声,停止了跳动,起伏从此平歇,蜿蜒的折线变成了平直的射线,再无波澜。
“峻,你起来。”她试着轻轻的呼唤,唯恐惊扰了安详沉睡的他,再轻轻摇摇他的手,他还是闭眼不言,泪水如同决堤的海水,汹涌而下,“峻,你真的这么残忍,你真的扔下我一个人去了?峻!”
哦,她记得很清楚,西城峻爱整洁,爱漂亮,他不爱这么憔悴苍老,不爱这么脆弱无力,小艾掏出自己的手巾,为他轻轻擦脸,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这样滚落了下来,像秋夜里的秋雨,打湿了窗下的芭蕉。
一卷清风在背后撩来,有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合门。
“别难过,孩子,这是宿命!西城峻的宿命!”
小艾蓦然回首,抬头一看,愣了,又有些许的喜出望外:“爸爸!”
是西城展鹏,活生生地站到了面前:“是的,因为一点意外,我并没有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很平静的表情,伸手轻抚到了小艾的肩头,说:“但是由此,我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秘密?”小艾想到了刚才西城峻临行前告诉她的话,简直匪夷所思。
西城展鹏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错,除了刚才西城峻说的,还有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在西城峻的这一世只有你有了那个妖孽的孩子吗?”
小艾愣愣的看着他,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让西城峻这一辈子都真心爱上了你,你成了他生命中的唯一,那个妖孽注定是要生生世世来跟他抢夺挚爱的!只有西城峻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被妖孽魅惑之后才会有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下一世的西城峻的轮回!”
“爸爸,我害了西城峻。”
“孩子,别这样想,这是天定夙缘,普通人无法改变。”
“爸爸,我没听您的话,打掉这个孩子,峻就不会死。”
“延缓一时,却无法釜底抽薪。那时我这样劝你,是想借此结束这个生世循环往复不休的诅咒,我不想再看到那个百里清风再来找你的孩子寻仇,再来无休止的伤害你们;可是,事已至此,如果不保全这个孩子,而且峻儿已去,那不是要叫西城峻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小艾狠狠地打了个寒噤,不,她当然不能那样做!
西城展鹏再扶起小艾,郑重地说:“小艾,带着孩子,走吧,去一个找不到你的地方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愿不要再碰到那个恶魔!”
“爸爸,你呢?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也不能让您独自留下来。”
西城展鹏笑了笑,头顶稀疏的发丝已然花白,钻研大半辈子的医学却救不了这对可怜的佳儿佳妇,一个莫名早逝,一个却要颠沛流离,四处流亡。
他回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时的自己还只是个清贫迂腐的小□□,深夜时点从学校实验室里出来,正匆匆忙忙往家里赶,突然路边一声嘹亮凄厉的婴儿啼哭震惊了他归心似箭的脚步。
拔开交错重叠的草丛,深处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孩儿,颠簸在风雨之中,正哇哇大哭,小模样甚是凄惨可怜,他油然而生恻隐之心,于是抱起了孩子,护在自己胸前。
正要离开,后面却冲出来一个女人,没有跑出两步便倒了下去,雨水冲刷,他才惊骇发现脚下一片血迹弥漫开来……
“太太,太太,你怎么样?”他拼命地喊。
女人艰难抬眼看向他手中的襁褓,气如游丝:“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让他姓什么都好,只要不姓‘西城’。”
西城?可他自己祖祖辈辈偏偏就姓‘西城’!
火石电光,如烟花般飞逝,流转,光速前行……
他又从记忆回到了现实。
其实,他没有告诉小艾,时光荏苒,她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