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北城军府的帅印不是我寻回的。我两手空空而回,经过北城军府门前时,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众人中,容光焕发。大家都说,是他寻回了帅印,而且杀死了谋杀越灸的凶手。我抬头,看到四个男子的头颅悬挂于军府楼的屋檐上,感到一股直穿胸膛的寒意。少年拿着我最需要的赏钱,走在人群中受人瞩目。他的名字,叫做栩墨。
我达到药堂门口时,他也刚好达到。他把钱交到我手中,说:“凌峻,这些钱足够为椿茜买药了。”
我带有疑虑的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来回几次,我明白,为了椿茜,自己很需要他手中的钱。我缓缓地接过钱说:“谢谢,日后还你。”
“不用。这些钱,本该属于你。”
椿茜的病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什么好转,和其他患病的人一样,虽然体温恢复了正常,可是手指还是微肿。椿茜昏迷的日日夜夜里,我一步也不敢离开。栩墨依旧留在药堂为我们烧饭,一日到头都未曾离开过药堂。我也只有出去买药,才会耽误些时间。走在路上时,我的脚步总是匆忙,我很惧怕,怕回到药堂时,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夜间,我会拉着手同她说话,求她快点醒来。我大概猜到,在她身体中的那个生命,大概还未能成形就已经夭折了。我现在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地活下来。
然而病灾在沸都中的情况愈加恶化,出去买药时,每天都可以听说有新的人死去,都已经近半数的人都死去了。每次都可以在街巷的昏暗处看到僵挺的人体。越是如此,我越是每时每刻地担惊受怕。
我拉着椿茜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到她苍白的脸颊上,唤她的名字。
椿茜,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让你随我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充满苦难的地方。
椿茜,你快点醒来,我带你回黎国,去向你的父亲认错。
椿茜,我愿意告诉你当年所有的真相。
说着说着,冰凉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打在椿茜的脸颊上,然后碎裂,宛若花朵,在死亡的一刻粉身碎骨。
就这样,五月在每日每夜的惶恐和悲伤中过去了一个周。那段日子里,我半夜醒来,似乎失去了什么,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紧紧地抓着椿茜的手。
那一夜,离上次无名约我在潇山见面的日子,整整相差了三天。
他用刀直指向我说:“凌峻。黎国在等着你回去。 ”
“我会回去,但不为黎国,而是为了椿茜。她的病一痊愈,我就回去。”
他将刀插回鞘中,侧脸说:“再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我在潇山等你。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这个曾经被称为黎国第一暗杀手的人,每寸肌肤都可以为达目的而付出任何代价。
夜间为椿茜喂完药水后,我一个人站在阁楼的窗前,总觉得一阵失魂落魄。曾经和椿茜在一起的那些画面,一如海浪,一层叠一层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人群中我紧拉着她的手的日子,在鱼肆前替她挡风的日子,她吵闹着要去看鸣潇花的午后,手帕卷叠着飞往空中的时刻,这些被深植在记忆中的东西,如同蛇蝎之痛刺动着我的神经。时光是红色的刻章,我的记忆,是被刻章烙出印痕的纸张。
去潇山的那天,一路上下着零星的小雨。雨水浸润到山路的泥土中,使行走起来变的艰难。北城军府撤了防卫,大家由可以随意上山。大概是很久没有登山的缘故。走得很艰难。脚下的泥土越积越厚。那时,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正流失着什么。那东西在无声中如风筝断线一样决绝,再无法挽回。
我达到山顶时,头带斗笠的无名站在雨中。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会来,这也意味着,你将失去…… ”
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然后扭身便往山下奔跑。椿茜的容颜在脑海中拼凑着浮现,然后被雨水淋湿,模糊不清。我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顿时如藤蔓一样,渐渐从记忆的深处伸出,缠绕,回旋,直入天空。椿茜的一颦一笑在那些熟悉的画卷背后一点一点地破碎开,直至消失为乌有。我的脚步跌撞混乱,一路着魔似地跑到山下时,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来到山脚下,我停在原地,大口地喘气,心跳愈加快起来。椿茜的声音在那时清晰掠过耳边,她唤我:凌峻。
我继续疯狂地跑往千禾巷。打开药堂的门,冲到后院,我停在椿茜的房门前,缓缓推开门。 看到的,是坐在妆台前的椿茜。
我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你总算醒了。
而就在我立直身体的那一瞬间,一把长剑在我双眼睁大的那一刻穿透了椿茜的喉咙。红色的血液在一刹那间染透了她白色的衣衫。我扑往前方,双脚却好象被死死钉在了地板上,丝毫不能挪动,血液和神经恍惚都凝结成为了冰霜。椿茜扭过头,眼仁中缓缓流出浑浊的血液,一团红色如飞扬的沙土一般喷染到我的脸上。椿茜带着哀伤的眼神看我,一只手艰难地伸向我,可是我已失去了抓住那只手的力气。晕倒时,我看到手持长剑的栩墨站在妆台旁,笑容充满邪欲。
不——!
我再次惊醒。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满身汗水。窗外的黑夜,深而寒冷。沉沉的月光,斜照到床塌上。
原来是梦。
我推开椿茜的房门,蹲下来握紧她的双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椿茜。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一定……
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结成冰凉的水珠,晨露一般滴到椿茜的睫毛上,闪出悲伤的光。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我对栩墨说:“同我一起上山吧,你也是黎国的暗杀者。只是潜伏在那些男子之中。对么? ”
“只对了一半。”他微微地笑,嘴角一丝桀骜。
那另一半……
“北城府的帅印是我所盗,越灸也是我所杀。这你应当没有猜到吧。”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的双眼,等他继续讲下去。但是他却停了下来
“你在找这个,对吧?”我从袖中掏出一块绯红的玉。说道。
他脸上瞬间化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怎么在你这里。”
我站起来,走到门外,说:“栩墨,你的药从来都是我送。是我将药量减半,你才恢复得这样慢。从一开始,我便对你们心有防备。后来越发觉得不对,感到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巧合。所以更加警惕。只是我不明白,那三个带刀的男子为何要偷药房的药丸。”
他脚步微微移动,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外面。神情开始坦然起来,我猜,他将要道出一个我还一概不知的故事
“凌峻。你看看那玉片上的字。”
“岳疆?你是……”
“我是遐国岳疆王的儿子。也是黎国的暗杀组织的人。”一边说,他一边将长袖绾起,在他的手臂上,有一条黑色的长疤。
“……”
“这是回来为了获得遐国新政势力的信任而得。几年过去,都还隐隐而疼。”
“为什么会投靠我们黎国。”
“明甲三年。遐国发生新政势力革命。岳疆王作为宫廷制度的护卫者被斩杀,我连夜逃出。后来遇到一个黎国人,我被他所救,从此,便做了黎国的暗杀成员。而当年执意诛杀我九族的人,就是北城军府三公之一的越灸。我这次来沸都,一是为了暗中制造混乱,二是为了亲手报仇,还有一点,是杀一个御庭卫首领……”
“……”我没有说话,意示他继续说下去
“你为何如此淡定?”
“如果是说杀我,我倒更想知道你们大费周章的来我医馆待了这么久是做什么?”
“凌峻,不愧是凌峻,其实那天,有一位没来药堂的男子和我都同被无名所伤,但那男子作为这次行动的领导人,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而我,为取得他更多的信任。不得不假意救他而身受无名击伤之苦,三个男子是按照治疗我的方法给他治疗,这就是为何要盗取药丸。而且这样一来潜入北城军府盗取帅印杀越灸,也不会有人想到是伤势未愈的我所为,也更利于我们的行动”
“行动?还是所谓的杀害御庭卫首领?”
“是杀御庭卫首领,却不是你。而是遐国皇室的御庭卫首领,千柳甄。也就是那位死掉的领头人,驻沸都的探子早在去年七月就打探到,千柳甄隐身在这镇上。无名故意打伤他又让他逃走,再故意放出了你的行踪。让他以为是被你所伤,并且对你来遐国隐居的目的产生怀疑,然而他身受重伤又忌于你以前的事迹,又碍于椿茜的医术高明能治好我俩的伤,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是我献计给他。所以沸都的病灾,是三个带刀男子一手所为,是他们在沸都的各处水源中下了药。当听说椿茜染病你无暇顾及其他之后,大家便决定行动。可那一天,只有我知道,无名早埋伏在茅草屋外。”
“千柳甄……遐国第一剑客……那依你所说,你们的行动与我毫无关系。”我转过身,眉头紧蹙。
“应该说,遐国密探的行动与你无关。而黎国的暗杀者无名所组织的“回归”行动,却是冲着你来的。其实这次病灾并没有什么传染性之说,而是自身持续几天服下药源才会中毒。”他转身正视着我。
“你是说,这病是有解药的?”我忽然紧张了起来。
“原来,你不是什么事都淡定得下来,毒药,当然都是有解药的,不过这个毒的解药却早已毁在投毒那一刻了。”他看着我轻笑了一下,仿佛事不关己的道来。
“椿茜是无辜的!”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愤怒,就像我咯咯作响的拳头,根本掩藏不住杀意。
“谁又不是无辜的.?”他有点轻蔑的看了看我的拳头,“我若怕死,又岂会告诉你这么多。”他讲完这句话继而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的脸。什么也没有再说我终究还是压制住了愤怒。毕竟这不是冲动的时候,毕竟,椿茜还在昏迷中。
我伸出手,将玉片递到他手中,然后说:“你当初遇上的黎国人,可是个老人模样的男子?”
“是。”
我转过身,仰脸看往庭院外的天空,轻轻说:“欧阳冥。原来一切都在你的操控之中。”说完,又走入屋中,对栩墨说:“你是否会多种刀法?”
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说:“遐国北方的所有刀法,均是我得心应手的。这才使我能用越灸的身体来误导你和椿茜的判断。而且如你所说,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离开药堂的时候,街巷间的风很大很大。多年后,我才想起,那是千禾巷第一次刮起那样大的风。我和栩墨的风巾都被狠狠地吹入空中,纠缠飞舞。飞鸟从我的头顶一划而过,与往常不同,未留下一声鸣叫。我回头的一瞬间,看到药堂发黄的门板紧紧地关闭着。那是离去时最为平静一副画面,直到椿茜死去,我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