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川止

8、第八章

　　关门声落下，所有空气像是被强制性的停止流动，在一瞬间干涸，所有画面被刻意按下空格键，变得毫无生机。
　　之前的所有种种，像是一幕幕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说不清此刻的焦虑是过多的来源于宁欢的失踪还是陆渐微说的那一席话。霎时之间，陆明川就像失去了所有盼头，心里空落落的，觉得那么凑合着过下去，依陆渐微说的那般宁欢的意思来好像也不是不行。但就是不想这么将就下去，不想就这么演着狗血剧情里的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不想就这样彼此错位渐行渐远。
　　舍不得，放不下，这明明才是人生百态，明明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宁欢又凭什么根据自己的一厢情愿就想断了自己跟他那么十几年的羁绊。
　　陆明川像是身陷囹圄。
　　放不过宁欢也救不了自己。
　　像是拉人陪葬一般，活着想把宁欢镶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死了想把宁欢的骨灰和自己装在一个盒子里，融为一体。
　　就是想这样彻底疯魔，叫宁欢看一看，自己离了他什么都不是。
　　但却又偏偏看不得宁欢对他失望。
　　大抵还是有太多的后顾之忧了。
　　陆明川想着，却又讽刺一笑。
　　周围的一切压抑得可怕，有什么好像要在凝固的空气里爆发，却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火焰，被彻底的按捺住。只变做了胸口一股憋闷的怒气，被重重呼出。
　　然后，再一次归于诡异的平静。
　　而本是早已经落下了的话音，似不死心般的重新悬在耳边，打着旋儿的往脑袋里头钻，却被突然刺入耳膜的闹钟的尖锐声响硬生生给打断。
　　终于，陆明川惊醒了一般，重新拥有了所有感官。那被周围的冷空气打得泛白到有点发紫了的皮肤，让他终于有所动作，穿上了保暖的衣服。
　　然后在尖锐声下一次响起之前，关上了闹铃，顺带拉开了窗帘。
　　顷刻间，阳光透过逐渐变大的距离挥洒进了房间。
　　还没有温度，是清晨七点和煦的阳光。
　　在窗前站了一会，感受了阳光的柔软，像是所有心事被抚平了一样，明明在几分钟前还临近爆发的陆明川，这一刻已经俨然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彻底回归了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具有欺骗性。
　　但陆明川自己心里明白，强大和无所谓都是他装出来的，心里仍然有那么一小块位置脱离了组织，停滞了跳动。
　　抬手看了腕表上的时间。
　　——7:30
　　陆明川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后，拉开了门。
　　门的声响算不上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声音，但陆渐微却在门开的那一刻就看了过来。
　　松了一口气般，陆渐微松开了早已被捏皱了的衣角，小心翼翼的拉平了。
　　动作极其的细微，却还是落入了陆明川眼里。
　　“放心吧。”陆明川开口，惊得陆渐微的手一抖:“我不会自杀的，至少在找到宁欢之前，我不会以尸体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嗯。”陆渐微点头，放下了在衣角处遮掩住的手。
　　这实在怪不得陆渐微多想。
　　她担心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可以理解。
　　毕竟在很遥远的回忆里，他为了宁欢和家里人闹崩的时候就自杀过一次。
　　四周全都是水，头脑被水压得昏沉。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外还隐隐约约能传来陆渐微敲门的声音。
　　所幸陆渐微当时没有选择等一会再来，而是直接踹了门进去。
　　而也就是在那之后，陆渐微做起了他的联络员，实时更新宁欢的消息。
　　他也算是因祸得福，重新和宁欢有了间接联络。
　　没在多想，陆明川走进厨房，挽起了衣袖，还没开始动作就被兜里的电话铃声止住了手脚。
　　打开手机，“老头”两个字赫赫定在屏幕最上边。
　　陆明川一划，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十分没有眼力见的再次打了过来。
　　陆明川这一次却没有挂断，按了下音量键，阻止了声音在空间里继续传播，然后开始煮面。
　　“不回去吗？”陆明川问。
　　“不回。”陆渐微捧起桌上早已经冰透了的水，小小的抿了一口，继续道:“我陪陪你。”
　　奇怪得很，明明清楚的明白，陆明川是绝不会再一次走在宁欢前面的，也经过陆明川的口确认了陆明川短时间内不会有自杀的风险，却偏偏还是放心不下来。
　　看着眼前宽厚的臂膀，陆渐微却觉得莫名其妙的脆弱，大概还是之前抱住情绪崩溃的陆明川在自己怀里哭的事情太过于令人动容，陆渐微还是没敢彻底放开手中攥着的绳索。
　　允许她私心保留，还留了一小截的绳子在手里。
　　她不可以赌。
　　她不敢输。
　　输不起了，她就只有那么一个亲人了。
　　冰水刺激了肠胃，一点点的热气度过长距离逃逸而来，厨房飘出来的香气彻底拉回了陆渐微远行的思绪。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眼前的人被逃逸出来的丝缕烟雾缠绕着，分明是沾染了烟火气，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触碰不到。
　　陆渐微想不清楚，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怎么会变得那么陌生，明明留着共同的血脉，却又为何还没有缺席了他那么多年人生的宁欢懂他。
　　“有几年了。”陆明川关上火，盛出两碗面条，卖相出奇的不错。
　　没能再想，陆渐微点头，接过自己面前的面尝了一口:“味道还行。”说完，小口小口的开始吃面，直到见底，才重新开口:“怎么会想着学做饭？”
　　“没什么。”陆明川收了碗放进池子里，顿了一下:“吃不习惯赵管家以外的人做的饭，就自己学了。”
　　“就这样吗？”直觉告诉陆渐微还有宁欢的原因。果然，在下一瞬陆明川开口就提到了宁欢。
　　“最主要是怕宁欢吃不习惯。”陆明川回过头，看向陆渐微:“想和他过最普通的生活，柴米油盐，偶尔的争吵。只是可惜了，我没等到。这样的生活，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居然都勾不了他放下一切。”说着，他一笑，局促得很，隔那么近陆渐微都没能看清，然后，又听见陆明川说:“也是，他那样的人啊，怎么能呢。”
　　说完，像是发现什么趣事一样，陆明川的眼睛落在虚空。
　　他那样的人啊。
　　陆明川想，什么样的人呢？
　　却横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关键词去形容，只摇了摇头，又说:“挺可惜的。”
　　陆渐微实在搞不懂陆明川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从陆明川成年以后就再也没有懂过，她懂的不过都是陆明川显露出来想让她明白的。
　　没在纠结陆明川的话外音，陆渐微起身离开饭桌，转身拎起之前慌忙间被自己随意丢在地板上的包，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灰尘，径直走到门前，“宁欢的事还不明确，你是有进退的，确定了你的态度，我也就不用厚着脸皮呆在这陪你了，最近公司我先管着，你把想做的事做了，没想做的事就休息休息，不必，不必这样压榨自己，公司没了你还有我。”
　　说完，陆渐微穿上自己的黑色细高跟，没留一个眼神给陆明川就开门走了。
　　关门的咔哒声很轻，从耳边一佛就过去了，陆明川从始至终就站在厨台前没动过，眼前是放进去很久了的碗筷，耳边静悄悄的，像是之前根本不存在除他以外的第三人，但他清醒得很，骗不了自己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想相信，但是又不得不信。
　　人就是那么奇怪，擅长自我欺骗，偏偏又很清楚那只是欺骗。
　　陆明川动了动僵硬了的左腿，抬头深深吸进一口气，像是只有这一口气进了肺部才能吊着他继续生存一样。
　　回想起陆渐微出门前的话，说实在的，陆明川其实也没什么想做的。
　　唯一想做的就是挖掘宁欢隐藏的过去，但是，他已经在做了。
　　只是没有宁欢，宋阿姨也不方便短期之内再打扰，好像一下子就空闲下来了，好像事情就没开始做一样。
　　漫步走到窗前，窗外是明媚阳光，楼底是车水马龙，生活还是井然有序的日复一日，地球还是不疾不徐的继续转着，明明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但是又偏偏什么都变了。
　　事故。意外。来得就是那么措不及防，打得人措手不及。
　　就像是在悬崖边上反复蹦极，说不清楚哪一跳绳子就突然断了，然后永坠地底，黄土埋尸。
　　陆明川实在是不想再去想今早的噩耗，但是像被捉弄一般，越是可以回避，反而就越会记起，记得越深刻。
　　他是真的很累了，从宁欢消失后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每一夜的梦里都是宁欢，不同时期的宁欢，在病床上虚弱插着仪器的，在地上痛苦蜷缩的，在教室里傻笑着的，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
　　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了，只有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那刺耳的闹铃，才能真正从梦里的虚晃脱离出来，然后意识到梦里的一切已经是过去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的精神实际上也已经不算是特别好了。长时间的休息不好，让之前的病痛再次苏醒，一点点爬上身躯。今早的刺激实在不算是小，陆明川把情绪压得很好，好到足以骗过陆渐微的眼，但其实他自己清楚，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集结成团，一点点的攀爬上脊梁，侵蚀着他原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
　　早晚有一天，这具身体会承受不住现在的摧残，然后顷刻间崩塌。
　　但那都不重要了，宁欢能多活一天他也就多活一天，陆明川唯一的考量就是不能死在宁欢之前。
　　他要把宁欢里里外外摸得死死的，把一切有关于宁欢的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安一座坟，埋上两个人，死了也要在地底下作伴，谁都别想放过谁，生不能同寝，人世间做不成夫妻，那就死了同穴，做一对亡命鸳鸯。
　　站得有些累了，陆明川直接栽进沙发里，像是被人抽了骨头，摊成好大的一块。
　　脑袋里面从早到晚跳动的就只有宁欢，恍惚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陆明川坐直了身体，陷入了无边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