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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初春的天还是很冷,春节过后的枫亭镇还是一片欢乐的样子,像是还沉浸在余韵中没有回过神来。
      这和两周前陆明川脑海里的枫亭镇完全不同。
      陆明川对于枫亭镇的初映象只有脏乱差。
      黑车行驶在街道的时候,耳边是随风吹来的零散的骂骂咧咧,有妻子骂醉酒的丈夫的,有母亲骂不懂事的儿子的,言辞间生殖器官,祖宗长辈随唾沫横飞。
      街边横躺着的酒汉,宿醉酒汉的呕吐物。
      两边的人行道上夜市摊长期遗留下的油污。
      每一个角落都藏污纳垢,整个镇上都只透露出与他前十几年所学的知识全然不同的样子,没有阿姨说的人都爱干净,没有老师教育的友好交流,也没有父母说的事业有成。
      枫亭镇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与他之前生活的地方全然分割开来。
      但奇怪得很,仅仅只是两个周的时间,一切却好像都变了样,最初建立的所有映象逐渐土崩瓦解,变成全然不同的新模样。
      路灯下瘦弱的身影逆着光闯进瞳孔,陆明川吞掉最后的一口牛奶,朝宁欢走过去。
      “等久了吧,下次我快点。”陆明川说着用手试了试宁欢脸上的温度,“还好,幸亏没冻坏。”说完用手揉了揉宁欢的脑袋,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都开春了,那还能冻坏,多等一会也没事的。”宁欢紧跟上陆明川的脚步,估算着两人大概差了半步的样子才放慢了速度。
      陆明川似有所感,半偏了脑袋了一眼宁欢,“说了好几次了,别学这幅做派,你又不是我奴婢仆人,学个什么腐朽做派,都05年了,改革开放了,你真当我是有亿万家产要继承的古代小少爷了?”
      “我没有。”宁欢摇头,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只是觉得,你帮了我好大的忙,给了我一个住处,这些都是我欠你的,我暂时还换不了,所以才找赵爷爷学的,而且……”
      “而且什么?”陆明川不悦,停了一步等宁欢跟上,侧了身子看向宁欢。
      宁欢没敢抬头看陆明川,陆明川停他也停。虽然深知这样做陆明川会不高兴,但宁欢就是不想逾越半步,当个仆人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这让宁欢有理由接受陆明川递过来的所有好处。
      一切都有理可依,就不会产生任何的不安。
      心安理得,才是安全感的来源。
      两个人僵持着,谁都不愿意让步。
      宁欢低着头,心里大概猜了下时间,打破僵局,“要迟到了。”
      但陆明川还是没动,像是压根没听到宁欢说话一样,时间再一次凝固。等不到陆明川的回话,宁欢想着再说点什么,没等开口,听到了陆明川的声音。
      “我家仆人足够多的,不需要仆人,你要是愿意做仆人,就找个需要仆人的人吧,你去他家住,别住我家了。”说完,陆明川没再和宁欢僵持,转身往前走去,等宁欢跟上继续说:“我没那么大福分享这种福,谁愿意让你服侍你就服侍谁去……”
      “……你没欠我什么,我只是想在这个鬼地方找个伴,至少是个能陪着我的人,不说话也好,不喜欢我也好,只要能陪着我就可以了。”
      “我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你也刚好是这种情况,理所当然的,你需要住处,我需要人陪。所以,我不是你的债主,我们只是相互取舍,你要是还觉得你做个仆人更好,那你就做仆人去,我不需要仆人,我只需要个朋友。”
      “听懂了吗?”
      陆明川转身看向宁欢,侧移了一步,留出一个人的位置,意思显而易见,问:“听懂了吗?”
      “嗯。”宁欢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一点泪水,跨了一步和陆明川并排着,头往下埋,不敢去看陆明川。
      陆明川很明显的逼着他做了决定,去还是留,意思很清楚。
      宁欢是不可能再回福利院了的,上次运气好遇见陆明川被救下来了,可下一次就不一定有人能救自己了。
      不想再给宋阿姨添麻烦,也很清楚枫亭镇没有其他任何一处可以收容自己。
      况且,宁欢觉得,陆明川很好,能和他做朋友挺好的。
      但宁欢还是觉得陆明川应该是生气了的。
      陆明川的语气太过生硬,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生气的样子他见过太多,他姑父的,小姨的,老师的。开始宁欢也会哭着道歉,但每一个都告诉他在生气的时候没人想看见他了泪水。
      宁欢清楚得很,眼泪这种东西,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眼泪,相反,这只会火上浇油,让看到他眼泪的人萌生负罪感,从而更加生气。
      陆明川可能也会一样。
      “头别埋着了。”陆明川好歹是对着宁欢这一福样子心软了,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简单的:没想凶你,也没对你生气。叹了口气生硬的转了话题,“学校到了。”
      “嗯。”宁欢把最后一点泪意憋回去,“先带你去办公室找老师吧。”说完,宁欢把头抬起看向高自己半个头的陆明川,又道:“我会改的,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朋友,所以……”
      所以先等等,不要抛弃我好吗。
      后半句话没敢说出口,怕陆明川觉得自己不识好歹。明明都对自己那么好了,做错了事的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陆明川的话是警告,宁欢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该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知错不改的孩子,被抛弃就是活该。
      这是宁欢在前十三年里,体会出来的道理。
      不想被抛弃,就要拼命做得更好。
      扯出一丝笑容,“所以,我会努力的,会听话的,会好好……”
      “……好好成为一个合格的朋友的。”
      “不用。”像是听懂了宁欢没说出口的真实话意,“慢慢来,做你自己就好。”陆明川说,“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
      讲不出什么表达愧疚的话,那些发脾气说的气话出口了就是收不回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论是不是那个意思,宁欢听了就是难过了,抛不下所谓的面子,讲不出轻飘飘的对不起三个字,陆明川也明白怎么样都于事无补,只得局促的揉了一把宁欢的头:“走吧,都响铃了。”
      宁欢只感受这头顶稍纵即逝的力道,没再接话,领着陆明川进了校门往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门口,宁欢敲响门听到老师回话后没有跟陆明川进去。
      办公室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地方,宁欢暂时不想让陆明川发现一些事情。
      其实也说不出来多难受,对于他人恶意的目光,看得多了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毕竟从小到大这样带着恶意的眼神已经接受得够多了。但是,不想让陆明川看到。
      虽然陆明川已经看到过足够糟糕的自己了,可还是想尽量的减少自己的脏污,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堪。
      虽然也清楚一会在教室就会被扒得赤裸裸的丢在陆明川面前,但理所当然的,还是希望能隐瞒一时就隐瞒一时,至少等自己做好所有准备,找好理由,让陆明川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的引人厌恶。
      宁欢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背上了千斤担,独自去了教室。
      第一节课早读课,老师能划水就尽量划水,基本上没有人愿意早早的来上早读。
      教室里闹哄哄的,玩得好的打成一片。
      宁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静悄悄的快步往角落自己的座位走过去。
      有些东西,还是希望能避免就避免。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宁欢,顿时,吵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你还不滚吗?灾星。”不清楚是谁先开的口,但是一呼百应。霎时间教室再次炸开锅,嘈杂的恶言恶语滚雪球一样向宁欢砸来。
      不愿意和别人有太多的口角,宁欢轻巧的拉开座椅,放下书包后从包里拿出书,忽略掉几个人投在自己身上的恶意目光后,翻开卡着书签的那一页自顾自读起来。
      无谓做多余的争吵,吵也吵不过,宁欢早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那过街的老鼠,人人都可以喊打喊杀。
      反正这些话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的被说出口,只要不去反驳,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可以当做一切没发生过的样子翻过去,获取短暂一段日子的宁静。
      反正骂过就好了。
      也刚好,省得一会让陆明川看到。
      嘈杂声随着宁欢的平淡态度逐渐减小,像是从宁欢身上寻不到什么乐子,有几个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后就转过目光不再去看宁欢,紧接着铃声响起,穿着红色棉衣的班主任就领着陆明川进了教室。
      “表现得很好啊,早读课都晓得安静呐。”班主任往讲台上一站,拂去鬓边散落的碎发,夹杂这一点口音,指着陆明川笑嘻嘻的说着:“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呐,叫陆明川,大家要和谐有爱,好好对待新同学呐,不能欺负新同学的哦。”
      说完,班主任带头鼓掌,等到掌声落下才又说到:“孙一,你领个同学去顶楼铁门那搬个桌椅,赶快呐,别误了上课哦。”
      “哪用搬啊。”孙一笑嘻嘻的看着班主任,没个正经的说道:“红姐,要我看啊,墙角那不就有个空位吗,直接让新同学坐那张桌椅不就行了吗?”
      “这怎么行。”孙一刚说完坐他旁边的小胖子就就了话茬,“那多脏啊,可别染了什么病,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话音一落全班跟着笑,红姐脸上闪过一丝局促,讪笑一声,“别开玩笑了,快去,回来你们张老师还上课呢,快去快去。”说完,红姐看向陆明川,“这帮孩子就是爱开玩笑,你自己先找个位置,一会等孙一来了把桌椅一放就行了,我就先走了,第一节还有课呐,你和他们好好相处。”
      陆明川点头,错身让红姐出了教室,然后下了讲台,直往着宁欢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宁欢跟前就被人拉住,顺着胳膊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没等陆明川开口,她就说到:“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个班呀,可不是个个都是正常人。”
      他似是不懂,问:“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女孩子娇嗔一声,声音黏腻,“他呀,就是小说里的灾星。灾星你懂吧,亲人都被他克死了,谁靠近他都会有霉运的,而且……”
      说着,女孩停下来,撇了撇宁欢,“而且他呀,还偷东西,最主要呀,他还猪狗不如,他被他小姨父赶出来呀,就是因为他呀,扒他小姨衣服。”说完,女孩一笑,又道:“这样的人,说了都觉得恶心,你别过去了,我是为了你好。”
      “这样啊。”陆明川扯出自己被女孩拉住的手,哂笑着,问:“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王悦,愉悦的悦。”女孩说。
      陆明川点头,又问:“你看见了吗?”
      “什么?”王悦没懂。
      陆明川收起笑,离王悦远了点,像是避着什么一样,“没什么。”说完,陆明川看向宁欢,不再看她那张脸,留个背影给她,“果然,人不怎么样,名字也不怎么样。”
      “什么?”王悦尖声站起,看向陆明川朝着宁欢走去的背影,怒道:“你有病!”
      陆明川没回话,在宁欢身边停下,抬手揉了揉宁欢蓬松的头发,用只有自己和宁欢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不是真的,我知道。”
      七个字不轻不重,甚至还没头顶传来的力量重,却格外的有分量。
      宁欢在陆明川被王悦拉住的时候就不敢再看了,他做了层层的心理准备,却还是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也不敢去想。
      那些谣言传得太久了,枫亭镇每一个人都这么说,话很肮脏,很难听,没有人不信,时间长了,连宁欢都快忘记自己有没有做过了。
      他连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宁欢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结果。
      陆明川估计是不会再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但陆明川没信,他甩开了王悦的手,把一滩封闭了很久的死水搅得涟漪四起。
      像是终于从深水里被人捞起,宁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是久违的喜悦。
      是久旱逢甘露的惊喜。
      陆明川不动声响的打破了尘封已久的封条,肆意张扬的在一本叫宁欢的书上浓墨重彩的画上一笔,墨滴四溅。
      宁欢没忍住抬起头,眼眶里是从陆明川被拉住时就蓄着的一汪清泪。随着抬头的动作,头顶陆明川的手顺势落下,眼眶里的泪水也划过脸颊,从下颌处滴落,藏进衣服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陆明川整个人把宁欢堵在教室一角,像是把他和别人被分割开来,此刻周围的声音被阻隔在陆明川身后,在宁欢的眼里只有陆明川。
      陆明川被宁欢的眼泪惊得没缓过神来,直到铃声响起,孙一搬着桌椅回来,陆明川才反应过来宁欢哭了,他抬手,掌间还残留着宁欢头发的触感。
      虚握了一下手,陆明川用拇指抹去宁欢眼角残余的泪痕,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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