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川止

5、第五章

　　枫亭镇的冬天格外的冷。
　　大概是在南方的缘故，这里的寒风都有些邪性，总是能透过层层御寒的衣物，直接闯进骨头里，冻得人瑟瑟发抖。
　　事实上，十一月的天还不算太冷，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水珠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街角的路灯在寒风中闪了两下，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朦朦胧胧的尽数洒在宁欢身上，看起来多了一层暖意。
　　但其实是不暖的。
　　宁欢已经等了陆明川很久了。
　　从夕日欲颓等到黄昏已尽，算来已经一个多小时。
　　其实陆明川有说过让他先回去的，但他知道陆明川是特别怕冷的。
　　怕到每年的冬天之于陆明川而言都是炼狱，每一股寒风的侵袭，都是对他的考验。
　　所以他舍不得让陆明川一个人受冻，出了校门后就现在街角等他。
　　本来以为就是一小会的事，没曾想一等就等了那么久。
　　久到宁欢在寒风一层又一层的侵袭下，手已经冰了个彻底。
　　他叹了口气，水雾从围巾的缝隙中逃脱出来，被寒风吹散。
　　宁欢算不准陆明川那头的事情有没有了解，只能大概通过分开时的语气猜测一下陆明川是否动怒。
　　应该是没有吧。
　　宁欢想着，不知不觉就入了神，满脑子只剩下蒋大川最后想要递给自己的那张纸条。
　　那张被陆明川截下来，囫囵打开看了一眼就被丢掉的纸条。
　　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惹得陆明川留下蒋大川说了那么久的话。
　　可能还是生气了。宁欢从兜里拿出冰冷了的手，合在一起放到嘴边呼了口热气相互搓了两下，感受到摩擦后回了点温度，刚准备放回兜里就被一双更大的手覆盖住了。
　　这双手并不暖和，甚至可以说冷得吓人，宁欢微微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陆明川那张笑意满满的脸。
　　“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陆明川说着，把宁欢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顺带紧了紧被宁欢磨蹭得有些松了的围巾，然后单手覆上宁欢松软的头发，轻柔的揉了一下。
　　“怕你冷。”宁欢抬了下巴，把围巾里的半张脸扬了出来，蜷了一下已经回暖的手指，然后一把抓住自己头上的大手，放到嘴边也呼了一口热气，摩搓了几下后放回了自己的手刚刚待过的地方，接着说:“十一月底了，天更冷了，算不准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你一个人在街上冷，没人给你捂手。”
　　说完，宁欢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回了自己的衣兜里，另一只手则是重新塞进陆明川的衣兜里，还顺带握住了陆明川的手，拉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说到:“等了你好长一段时间，手有些冰了，不过马上就暖和了，我先给你把这只手捂了，等这只手暖和了，我再给你捂另一只。”
　　宁欢在陆明川兜里的手并没有攥紧，轻得像是覆盖在上面一样，随时都可以脱手离开。
　　源源不断的暖意顺着宁欢的手在衣兜这么一个小地方不断蔓延，感受到手部的温度逐渐回升，陆明川握紧了宁欢的手，顺带着捏了捏他的掌心，“所以这是陆明川专属的宁欢牌热水袋吗？”
　　陆明川说完一笑，瞟了一下宁欢被风吹乱的发旋，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到宁欢应了一声嗯。
　　软软的像是羽毛一下，在陆明川的心里不断挠搔。
　　陆明川心里痒得不行，打着坏心眼问:“所以宁大宝贝是承认专属于我了吗？”
　　话音刚落，宁欢就扯出被陆明川握紧的手，慌乱的向前走了几步，红晕一点点爬上耳廓却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了下去。
　　陆明川站在原地，在昏暗的灯光下被吹得止不住的发抖，心里却盘算着自家的宁欢牌热水袋几秒后才会心软。
　　在陆明川心里数到第三声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已经走了一小段距离的宁欢回转过来，一步步走向自己。
　　宁欢走近，站在陆明川身前，大发慈悲般的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头留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头绕在了他脖子上。
　　“冷死你活该。”宁欢小声抱怨，手上却系紧了绕在陆明川脖子上的围巾，“让你出门裹严实点，你还不信。”
　　说完，宁欢退回陆明川身边，将头埋进了所剩不多的围巾里，又闷闷的说道:“就你还嫌我啰嗦得跟赵爷爷一样，你看现在冻成这狗样的是谁？”
　　围巾裹上脖子的温暖大大降低了寒风的杀伤力，陆明川用下巴蹭了蹭软绵绵的围巾，继续笑着，侧头看向身旁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宁欢:“是是是，我们家宝贝说的都对，我自作孽不可活。”
　　身旁的风还在呼啸着吹，吹得宁欢的一头软毛不受控制的随风摇摆。
　　陆明川看着，没忍住将手拿出温暖的衣兜，覆在了宁欢头上，压住了他那被风吹乱的软毛，继续道:“但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怎么可能被冻着。”
　　宁欢“哼”了一声没理陆明川，头顶突然增加的重量让他不由得甩了甩头。
　　可头发从手边扫过的瘙痒感让陆明川像得了什么趣的一样，等风停了，他才减小了力度，肆意的揉搓着宁欢的一头软毛，惹得宁欢不满的撇了他一眼。
　　“你干嘛？”宁欢闷闷的问。“手不冷了？”
　　“冷啊。”陆明川默默收回作乱的手，接着说:“这不是看你头发被风吹乱了，给你理一理吗。”
　　宁欢撇了陆明川一眼，之后没再施舍给他多余的眼神，迈着比刚刚快了一些的步子，拖着陆明川往家里走去。
　　陆明川默不作声的跟在落后宁欢半步的位置，不疾不徐的走着。眼里只有他那一头软毛，和好像还残留在手心的柔软触感。
　　真软。
　　陆明川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月下灯光昏暗，一点点的光圈晕染在宁欢的身上，仿佛给他打了光影。
　　恍惚间陆明川又想到了从校门出来时远远看到的站在街角路灯下等他的宁欢。
　　温柔的不像样。
　　跟被珍藏在博物馆里的暖白瓷器一样。
　　易碎，但是出奇的美好，令人向往。
　　时间应该还不算太晚，四周还停滞着被风从远处吹来的夜市摊贩传来的交谈声。
　　宁欢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条围巾在他们中间被拉开，陆明川走在后头控制着速度，既不至于勒住宁欢，又能拖住宁欢的步伐。
　　明明肚子已经饿得烧心了，偏偏又不舍得顺着宁欢的速度往前走。
　　明明那么冷的天他是不愿意让宁欢继续受冻的，可就是心里头有个思绪在告诉他，慢点再慢点。
　　明明就和自己半步之遥，可就是感觉离了很远，很远。
　　想一直和宁欢待在一起。
　　陆明川想。
　　直拖到宁欢忍不可忍，猛的转身撞在了他的怀里，被他一把抱住，陆明川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宁欢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霎时间气血全往脸上涌，脸红得可以滴血，一股脑把自己想要说的话抛了个一干二净。
　　陆明川其实也没反应过来，可却是下意识的收紧了抱住宁欢的手，等回过神来时，脸上只剩下一脸得意。
　　宁欢呆了片刻，突然触电般的挣开陆明川的手，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干什么？”宁欢仰着红得可以滴血的脸，颤着声音问。
　　“是你自己撞进来的。”陆明川努力憋住了脸上的笑意，强装着委屈道:“你还怪我。”
　　宁欢要说的话被梗在的喉头，一时间竟开不了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才道:“流*氓！”
　　陆明川被宁欢的一句流*氓堵得一惊，就着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猛的把宁欢从原地抱起，吓得宁欢急忙抱住陆明川，跟个树懒似的挂在他身上。而陆明川则一双大手放在他的屁月殳上肆意作为，彻彻底底坐实了名头。
　　宁欢感受到自己臀·部传来的触感，好不容易白回去了一点的脸变得比之前更红，他努力挣扎想要摆脱陆明川，奈何陆明川那力气比他大了不知多少。
　　到最后，宁欢只能把头埋在陆明川的脖颈，跟个鹌鹑似的小声道:“街上有人。”
　　听到宁欢的话，陆明川知道他害臊，随意看了看四周早已空荡了的街景，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未停。他佯装着有人一般，惊讶的说到:“呀，被看到了，这可怎么办啊！”
　　可宁欢哪是那么好糊弄的，把他那不正经的语气听了个彻彻底底，不满的用头撞了下他的肩膀:“你又骗我。”
　　陆明川吃够了宁欢的豆·腐，心满意足的停下了作乱的手，转而轻轻拍了两下:“你把头抬起来，别跟个鹌鹑似的埋在那里了。”
　　宁欢没抬头:“喜欢埋着的不是鹌鹑，是鸵鸟。”
　　陆明川“嘶”了一声，加重了力道又拍了下宁欢的屁月殳，又道:“亲爱的宁大宝贝，你这关注点怕是有点不对。”
　　“对的。”宁欢摇头，头发扫过陆明川的耳畔，勾得陆明川心里头一·痒，然后像不经意似的，重重呼出一大口气，全落在了陆明川的脖颈处。做完这一切，宁欢才又接着道:“我不想抬头，想下去。”
　　“想得美！”陆明川咬牙切齿的说:“你自导自演那么一出撩人的戏，还想我放你下去，简直是做梦。”
　　“白日梦吗？”宁欢问，然后轻微抬头，耳语般的在陆明川耳边轻轻说到:“可天都黑了。”
　　他说完，不轻不重的气息全打在陆明川耳上，旋几个圈又飘进耳朵里，惊得陆明川一颤，而宁欢得意的一笑，趁着陆明川暂时的放松力道，用力一推就跳了下来。
　　陆明川被推得有些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两人间的围巾被拉紧了才堪堪挺住脚步。
　　想不通平时麻雀点大的胆子的宁欢怎么能做出这种撩人的举动，可看着宁欢早就羞红了的脸，陆明川却又没什么脾气。只得佯装着生气，压低了声音问到:“从哪学的这些？”
　　宁欢眨眨眼，低声道:“没有。”
　　“没有？”陆明川反问，一个大跨步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声音更沉了一些:“你当哄鬼呢？”
　　宁欢把头埋低，不敢看陆明川的脸:“真没有。”
　　“嗯？”陆明川没说话，伸手勾起宁欢的下巴，让他整张脸全都扬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神。
　　宁欢被他眼里的威慑力一吓，眼里憋出了泪水，亮晶晶的，要落不落，可怜极了，但陆明川明显不吃这招，还是那个表情盯着他，四周突然静得吓人。
　　最终还是宁欢先顶不住，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声说道:“蒋大川和我说的。”
　　宁欢才说完，陆明川就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刚刚脸沉得发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轻轻拍拍宁欢的头，像是奖励听话的狗一样，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来:“乖！回家和我说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说完又想到傍晚和蒋大川的对话，忍不住皱了皱眉。
　　宁欢跟古代被迫卖身的小妇人没什么两样，满脸的愁容:“就不能不说吗？”
　　“嗯？”陆明川撇了一眼宁欢，似是真没听清一样问:“你说什么？”
　　宁欢霎时闭嘴，乖巧得像个孩子，摇了摇头，一副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的样子，逗得陆明川都不好再吓他。
　　“回家。”陆明川拉起宁欢的手说:“早就饿了。”
　　宁欢点头，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真的不行？”
　　陆明川脚步没停，继续拉着宁欢向前走，对宁欢说的话充耳不闻，装得一个好聋子。
　　这下宁欢彻底死心，耷拉着头任凭陆明川拉着他走。
　　十分钟后，陆明川拉着宁欢打开了栅栏处的门。
　　两层高的小楼洋溢着温暖的灯光。
　　宁欢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待的赵管家，忙挣脱了陆明川的手，遥遥的对着赵爷爷一笑。
　　陆明川在他身后嘲讽般的一笑，挥了挥手让赵管家先进去，然后解开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装得十分不在意的说:“走吧。”只是语气中再没了之前的笑意。
　　没了围巾的庇护，陆明川裸露在外的脖子再一次跌进寒风的凌冽里。
　　宁欢知道陆明川不高兴了，可也只能叹口气，在他身旁轻轻的说上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放开了你的手。这后半句，陆明川和宁欢心知肚明。
　　陆明川其实知道，宁欢比谁都在意身边对他好的人对他的看法。
　　不应该生气的。
　　明知道生气会让宁欢造成困扰，可还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的想要宣告全世界，不想再躲躲藏藏。
　　但终究是不行的。
　　他可以，宁欢不可以。
　　还是舍不得。
　　陆明川叹了口气，还是落后在宁欢身后半步的样子，看着宁欢的背影，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宁欢的手:“没关系，慢慢来，还有时间。”
　　说着，陆明川捏了捏宁欢的指间，继续道:“我不在意的。”
　　进了屋，宁欢扯下脖子上随意搭着的围巾，往厨房走了过去。
　　“赵爷爷吃饭了吗？”宁欢在厨房门口笑着问。
　　“还没呢。”赵管家端起刚刚热好的菜，一边将菜放在饭桌上，一边说。
　　“那就一起吃吧。”宁欢说完，转头看向陆明川，狡黠的眨眼。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我不在意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是什么咒语一般，轰的一下破开两人之间的冰川。
　　陆明川看着宁欢狡黠的脸庞，对着赵管家点头，转身就上了二楼。
　　得到陆明川的同意，宁欢转头笑意满满的进了厕所洗手，顺手把手里被拉变形的围巾丢进了洗衣机里。
　　擦干净手上剩余的水，宁欢再次涌进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端在饭桌上，然后落座，等赵爷爷喊陆明川下楼吃饭。
　　吃完晚饭，宁欢看时间，已经八点过了。
　　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陆明川拉着宁欢就准备回房。
　　还没走两步，赵管家就叫住了陆明川。
　　“少爷，老爷有些事要我转告您，请书房等我一下。”
　　宁欢和陆明川对视一眼，陆明川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向一楼的书房走去。
　　思考着一个人上楼也没事做，宁欢去了厨房接替正在洗碗的赵管家。
　　赵管家也乐见其成的看着洗碗的工作被宁欢接过去，略一颔首后退出厨房，去了书房找陆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