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川止

3、第三章

　　电子产品单调的铃声在自远处传来，周围的所有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转瞬间分崩离析。
　　陆明川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双眼，略微叹了一口气。
　　梦里宁欢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处伤痕，都历历在目。
　　他突然有点怀念了。
　　怀念当初年幼的宁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黏腻的陆哥哥。
　　他突然有点埋怨。
　　埋怨这九年来的聚少离多。
　　床头柜子上的手机重归于寂静之后再次响起，将陆明川从深远的思绪之中拉回。
　　他撑起还未完全从睡眠中苏醒的身子，顺手捞过床头的手机。
　　显示来电人是陆渐微。
　　他接通电话，“喂，有事说事。”
　　“宋阿姨找到了。”陆渐微说。
　　陆明川突然严肃起来，犹豫两秒之后问:“宁欢呢？和她在一起吗？”
　　那头的陆渐微嗤笑一声，“天天就惦记着你那宁欢。每日宁欢长，宁欢短的，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她调笑完就收起了不正经的语气，瞬间严肃道:“没在一起。宋阿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嗯。知道了。我今天中午空出时间去找宋阿姨，地址你发我一下。”陆明川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心里有些失落，失落于过去了半年之久他仍旧没有找到宁欢。
　　他想不通，就宁欢那重病不愈的身子究竟能去哪。他找了所有和宁欢有联系的人，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陆明川实在无奈。
　　他想宁欢。
　　想得快要发疯了。
　　但宁欢躲着他，躲得严严实实，比那乌龟藏得还要隐蔽。
　　陆明川叹了口心头憋闷着的怨气，没再想宁欢。
　　他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下时间。
　　凌晨五点。
　　很好。
　　一个大概只有公鸡和公园健身老大爷醒了的时间。
　　但再睡是睡不着了。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睡着了梦里也不一定会有宁欢了。
　　陆明川从床上下地，例行了每一个早晨的洗漱，吃饭，打扮时间。
　　十分无聊。
　　但无聊的当头偶尔能想想宁欢。
　　幻想他早晨吃的饭是宁欢亲手给他做的，虽然他知道宁欢的手艺没那么好。
　　又幻想他临出门时的领带是宁欢亲手给他系的，虽然他又知道宁欢根本不会系领带。
　　“唉。”陆明川穿上鞋在门前再次叹了口心头憋闷的怨气。
　　他想不明白。
　　怎么这种神仙眷侣的双人生活，就离他那么远呢。
　　陆明川出门，慢悠悠的向着电梯走去，按下了负一层。
　　负一层的灯光昏暗，陆明川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忽然又觉得憋闷。
　　“唉……”他又一次叹气。“要是宁欢在就好了……”
　　要是宁欢在就好了。
　　就有人清晨从他的身旁醒来，唤他起床。
　　就有人送他出门上班，千叮咛万嘱咐他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只可惜宁欢不在。
　　没人唤他起床，也没人叫他小心。
　　陆明川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试图发泄心中的怨懑，却又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十分幼稚，不由得笑起来。“怎么每次想到你，都变得像个毛头小子呢？”
　　凌晨六点的城市刚刚恢复生气，车道上的车流还不算多。陆明川车驶上路，慢慢悠悠的向着自家公司开。
　　他早上还有会议，只能等会议结束之后才能抽出时间去见宋阿姨。
　　嗡嗡——
　　突兀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内响起。
　　陆明川单手握住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被点亮的屏幕。
　　“市郊的福利院。电话:[phone]”
　　来信人显示陆渐微。
　　看完后陆明川将手机扔回副驾驶座。
　　车驶入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陆明川下车后重新点开陆渐微发来的消息，打通了那个电话。
　　半分钟后电话接通。
　　“喂。宋阿姨吗？我是陆明川。”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没太听清楚，问了一遍:“是谁？”
　　陆明川耐着性子，把平日里的坚硬语气放平缓柔和了些，“是我，陆明川。”他想了想，怕宋阿姨记不起，又接着说:“就是那个在枫亭镇接宁欢住进我家的陆明川。”
　　他说完，宋阿姨突然笑起来。笑声通过电话筒传来有点听不清，“我记起来了，你不就是当初那个病恹恹还特别凶的小孩子吗？”
　　“嗯，对。”陆明川说。
　　“找我什么事呀？”宋阿姨问，语气里满是欣喜。
　　陆明川迟疑了两秒:“就有些关于宁欢的事想要问您，想问您今天中午有时间吗，我去找您。”
　　宋阿姨:“有，什么时候都有。”
　　陆明川得到宋阿姨的回答后，和她敷衍着回答了两句，就借口要上班了挂断电话。
　　进入电梯上楼，陆明川翻看起刚刚进电梯时从助理手中接过的文件。直到电梯到达楼层，陆明川才合上手中的文件。
　　“合作方来了吗？”陆明川问。
　　“来了。”助理接过陆明川递来的文件，答。
　　“嗯。”陆明川点头表示满意，随后大步流星的向着会议室走去。
　　他脸上挂着商业性的笑容，同合作方的领导人握了手后，投身于激烈的会议争论。
　　三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送走了合作方，再次带着助理进入电梯，陆明川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
　　——9:45
　　离中午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陆明川:“今天有什么给予要处理的文件吗？先拿给我，我中午有事，处理完就走。”
　　助理:“有，加急的就两个，我一会拿到您的办公室。”
　　陆明川:“嗯。”
　　电梯到达楼层，陆明川直奔办公室，整理了助理拿来的加急文件。
　　文件里的内容很无聊，无聊到陆明川开始走神，思考一会中午见了宋阿姨该如何开口。
　　直接开口？
　　他怕宋阿姨被宁欢失踪的消息吓死。
　　旁敲侧击？
　　他怕宋阿姨自己胡思乱想，然后自己把自己吓死。
　　总结下来，怎么样都不行。
　　陆明川有点头疼。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陆明川的思绪，他在早就阅览完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大名，然后道:“进来。”
　　助理推门进来，递上一杯咖啡，然后小心翼翼的说:“赵小姐来了。”
　　陆明川扶额，“她来干嘛？说我不在，打发了。”
　　助理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次响起。
　　这次来的人没在等他发号施令，而是直接推开了门，气势汹汹的进来对着陆明川大声到:“陆明川，你当我是傻子？”
　　陆明川继续阅览文件，连头都没有抬，“赵茗，你自己非要赶着上来当傻子，关我什么事？”
　　赵茗一愣，“我懒得和你吵。”她得意一笑，继续说:“伯父还有爷爷让我来看你，顺带让我问你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去我。”
　　她说完，陆明川落在纸上的笔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签完最后几笔，抬头看向赵茗，说道:“等我死了。”
　　陆明川说完，抬手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
　　11:50，到时间了。
　　随后，陆明川就像没有看见眼前堵在办公室门口的人一样，略微侧身走出了办公室，对着助理吩咐了两声，兀自走了。
　　他边走还边拍了一下刚刚不小心和赵茗有所触碰的地方，就像是粘上了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赵茗踩着十厘米高的鞋紧跟在陆明川后头，没完没了的说着陆明川早就听厌恶了的那几句话。
　　陆明川进电梯钱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回头，轻轻推开了离他不过一尺近的赵茗。“我说了，娶不了，谁让你嫁的你就嫁谁去。反正我这里，除非我死了，他们办冥婚，否则没可能。”
　　说完陆明川直接走进电梯，按了负一层，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赵茗在车后头被油管里喷出的尾气滋了一脸的可怜身影。
　　车上的陆明川挂断了来自自家父亲的第十个电话，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十分锲而不舍，似乎是想要和他耗到底，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挂了之后又再打。
　　连续不断的铃声扰得陆明川头疼，他索性直接在路边停下车，然后拉黑了自家老头子的电话。
　　霎时间，一片寂静。
　　陆明川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车驶上大路，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有多气愤。
　　市区到市郊，半个小时的路程。
　　陆明川终于煎熬的到了。
　　他将车停在福利院门前，下车后直接推开福利院的铁门，走了进去，然后顺手拉住路上走着的阿姨，“您好，请问一下，宋阿姨在哪？”
　　阿姨显然对于陆明川的无礼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开口回答道:“喏，那栋红色的楼，三楼，走廊最左边那一间房。”
　　她说完，陆明川放手，点头致谢。傲慢得像是菜园子里昂首的公鸡。
　　阿姨看着陆明川远去的背影，白眼翻得就快背过去，一口一句年轻小伙子真没礼貌，活该找不到媳妇着走了出去。
　　陆明川听不到身后阿姨的话，一步一大跨得向着刚刚那个阿姨说的地方走去。
　　他现在很急。
　　急于想知道宁欢的所有。
　　那些被宁欢掩埋的过去，还有那些他错过的宁欢的过去。
　　陆明川轻轻叩响木门。
　　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荡，十分清晰。
　　可屋内久久没人开门。
　　陆明川再次叩门，心越跳越快。就像他叩的不是门，是自己的心一样。
　　大约等了两三分钟，等到陆明川的心都要回归平静时，门开了。
　　一瞬间，陆明川竟然有些认不出开门的是宋阿姨。
　　他记忆里的宋阿姨，比起现在的明星，一点也不差。她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微笑，一头齐肩的乌黑短发配上白色的碎花长裙，温婉而又淑静。
　　可眼前的宋阿姨，岁月攀爬上了她的发梢，眉头，眼尾和唇角。
　　她的脸上不再有好看的微笑，眼里也不再有清明的光亮。她略微佝偻着身子，才不过50岁的年纪，竟然就那么显老了。
　　她抬头看陆明川，用着本不该属于她的苍老声音道:“我刚刚从床上起来，手脚不太方便，开门得晚了些，你快进来。”
　　陆明川点头，弯低了太过高的身子，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然后扶着宋阿姨坐在了床上。
　　他落坐在床尾的木凳上，看向刚刚搀扶宋阿姨是发现的她有些瘸了的腿。
　　“您的腿是怎么了？”他问。
　　宋阿姨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发现了？我都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腿，“其实也不严重，就是当年不小心摔了一下。”
　　“摔了一下？”陆明川有些疑惑，“摔断骨头了吗？”紧接着他又问:“没去医院看一下吗？”
　　宋阿姨:“嗯，没来得及看。后来再去问时，医生说骨头都长好了，治不了了。”
　　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看向陆明川，“对了，你不是要问关于欢欢的事吗，我这有一本欢欢以前留下的日记，一会给你你可以看一下。”
　　“能带走吗？”陆明川问。
　　宋阿姨点头，“能，就是别弄坏了，这是欢欢的东西，得还给他的。”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拉开了离床不远处的桌子抽屉，翻出最底下被书压着的一张照片，然后转身在床上坐下，顺带着将照片递给了陆明川。
　　“这是欢欢落下的照片。从他书里落出来的，我给捡到了。”宋阿姨说，“我没有他的照片，想着这张照片上有欢欢，就藏了私心，给留下来当做纪念了。”
　　说完，她突然叹了口气，“当初你突然一声不响的就走，欢欢难过得跟个什么似的，生了好大一场病，我就在那栋房子里照顾他，两头跑，他怕我累着，一天念叨我。后来他的病好不容易好了，我又病了，他又反过来照顾我，放了学就赶紧跑回来，照顾我这照顾我那的，竟然慢慢的也就忘了伤心了。”
　　宋阿姨说着看向陆明川，抹了抹眼角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又道:“你是同龄孩子里对欢欢最好的人，欢欢很依赖你，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其实欢欢都和我说了的，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