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川止

2、第二章

　　2018年11月25日。
　　大概是白日里看了宁欢日记的原因，夜里陆明川做了一个梦。
　　久违的梦到了在枫亭镇的时候。
　　他十三岁，宁欢十二岁的时候。
　　其实当初他的到来，只是一场意外，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那么可能这一生他都不会和宁欢有交集。
　　可意外就是发生了。
　　他和宁欢今后九年的羁绊也产生了。
　　九七年的夏天，他的父亲被人陷害，生意失败，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而他的母亲，那个平时口口声声说着爱这个家的母亲，实力演示了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甚至连离婚证都没来得及拿，就转身奔赴了另一个有钱人。
　　母亲跟随着另一个有钱人的离去，使得陆明川再也承受不住生活的打击。病痛开始攀爬上他的身体，长期的折磨着他和他的家人。
　　于是，他那狠心的父亲，让死心塌地跟着他的管家爷爷带着陆明川来到了枫亭镇，一个已经不能只是称之为落后的小镇，并将此行美名其曰为养病。
　　最开始的时候，陆明川是愤恨的，愤恨父亲的不在意，母亲的抛弃，姐姐的不作为。
　　可当他透过那破旧残败的围栏看到宁欢的时候，好像突然之间就被吸引了。
　　宁欢眼里毫无光彩，一点的情绪起伏都没有。他坐在杂草众生的沙土地里，直愣愣的盯着刚刚搬家而来的陆明川看。
　　他像个布娃娃，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看着陆明川的时候，表示出了一点惊喜，又或者说是惊讶。
　　于是，像被蛊惑了一般，陆明川拖着久病初愈的残败身子，走向了宁欢。
　　他走得很慢，闲庭信步的像是来这里漫步的一样。
　　他也本来以为自己走得慢些也无所谓，毕竟宁欢是不会跑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宁欢跑了。
　　并且跑得飞快。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起身，撒腿就跑一气呵成，像是锻炼了无数次一样，干净利落得令人猝不及防。
　　陆明川停顿了自己闲庭信步的步伐，想追要上去。
　　可现实的敲打可能会迟到，但绝对不会不来。
　　他被病痛折磨过的身体，堪比白蚁蛀食过的腐木，一动就折断了。
　　很不幸的，他腿软了。
　　跑了两步之后腿软了。
　　双腿发软的他一下跌跪在了路上。短时间的头脑眩晕使得他只能看着宁欢的背影越跑越远。
　　我是鬼吗？他想。
　　又或者我身后有鬼？他又想。
　　陆明川晃了晃头，企图将头脑的晕眩感给晃回去。
　　等他好不容易撑起身体爬了起来，宁欢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啧。”陆明川很是不满。
　　他继续迈着步子像围墙走去，他想，他得问个究竟。
　　他不信自己能像鬼一样吓得人一看到就落荒而逃。
　　走近围墙，陆明川隐约听到了那围墙里传来的哭泣声。
　　强烈的惊慌感爬上心头。
　　陆明川急忙加快步伐，继续拖着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向着围墙一步步挪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哭泣声里夹带着辱骂声，是十几岁的少年独有的声线。
　　打架吗？陆明川有一丝疑惑。
　　顺着围墙找寻入口。
　　越走陆明川越感到不对劲。
　　这破旧的围墙里的房子，不像是城里的小区，反到像是一个教会一样的。
　　事实证明，陆明川的感觉是准确的。
　　那大门之上大大方方的“枫亭孤儿院”五个大字，像是荆棘一样，刺入了他的内心。
　　孤儿。
　　好像他也像是一个孤儿。
　　一个被父母抛弃了的孤儿。
　　十三岁的陆明川，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所带来磨难的痛苦。
　　那像是高山，翻越不过。像是汪洋，横渡不了。好像就只能一直承受着这种苦痛，直到伤口慢慢愈合，风吹来沙砾是再也不能侵入进伤口时，这种痛苦才能被掩藏，埋在时间的尘土里。
　　从痛苦中挣脱出来，比陆明川所认为的要难上一点。
　　至少这对于十三岁的他是困难的。
　　突然的刺耳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彻底将陆明川从苦痛中拉了出来。
　　思绪回笼的陆明川也顾不上什么，推开生锈的铁门就进了孤儿院，然后顺着颓圮的围墙，开始了寻人之路。
　　眼前突然闯入几个身影，边跑边慌乱愤恨的吼叫着什么，嘈杂的声音如同一个小型菜市场，压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直到几人从他身侧跑过，陆明川才听清。
　　恶毒的言语充斥进入陆明川的耳膜，这让不适的他皱了皱眉，更为这个初映象不是特别好的地方添上了更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明川颇为嫌弃的揉了揉耳朵，像是要把刚刚不慎进入耳膜的肮脏话语给揉碎了倒出来。
　　可不断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涌进另一只耳朵。
　　最终，陆明川无奈的用双手捂住他那金贵得听不起一点肮脏话的耳朵，继续顺着围墙找寻那个细瘦干巴的宁欢。
　　两分钟后，在一个破旧的房屋后面，陆明川找到了宁欢。
　　此时的宁欢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身上的青紫伤痕一层叠着一层，看起来极其的触目惊心。
　　他像是快要昏过去，呼吸粗大得像是破了口的袋子被风吹过的声响。
　　陆明川被吓到了。
　　他蹲下找了个宁欢身上能下手的地方，轻轻摇了摇宁欢。然后小声问到:“能说话吗？”
　　意料之内的宁欢并没有回答，而陆明川也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这个行为着实有些智障。一个快要昏迷的人，被打得气若游丝的人，哪还有力气回答自己。
　　陆明川认命叹了口气，掏出怀里的手机，拨通了管家爷爷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了和蔼慈祥的声音，陆明川叹了口气:“赵爷爷，您来一下破房子对面这个孤儿院。”
　　“好。”赵爷爷应了一声后，陆明川直接挂断了电话，连一句话的余地也没留下。
　　短时间的蹲立让陆明川的腿阵阵发麻，他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宁欢身旁，揉着发麻没了其他知觉的腿，眼睛却直盯着宁欢看。
　　宁欢很脏。
　　还很丑。
　　除此之外，还臭。
　　有多臭呢？大概就像是碗柜里放了很久之后发霉的食物，馊气十足。
　　陆明川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宁欢身上偶尔散发出来的臭味。
　　突然的，宁欢开始大口喘息，像是破风箱那般的喘息。
　　他瞪大双眼，眼泪从眼角蜂拥而出。
　　宁欢一手紧紧捂住心脏，一手四处乱抓。
　　直到抓到被惊吓后一动不敢动的陆明川的脚踝，他才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开口:“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适时的赵管家搞到，一把捞起地上像缺氧的鱼一般的宁欢，转身就跑。
　　跑时还不忘叫住陆明川:“少爷你先回家。”
　　陆明川向来不是听话的人，回家是不可能的，在他看来，那个破院子完全不能称之为家。
　　他抬起疲软的腿，跟在渐行渐远的赵管家身后。
　　直到可见的视野里再也看不到赵管家的背影，陆明川才略微停下脚步，然后开始找寻这个破烂小镇的医院。
　　半小时后，陆明川微微喘着气来到这个小镇唯一一家医院门口。
　　他推了门进去。
　　入眼的是一个破旧得掉了漆的绿色服务台，紧接着是被岁月催磨过后发了黄且掉墙灰的“白色”墙壁。
　　医院很小，比起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只能称之为诊所。
　　可他现在没时间去计较并且吐槽这个小镇的落败。
　　大厅里除了在服务台后打瞌睡的护士，看不到其他人，陆明川走近服务台，轻轻敲了敲桌面。
　　护士被惊扰了美梦，皱了皱眉后将头偏转过去。
　　——没醒。
　　陆明川忍住胸口突然憋闷的气，放大力气再次敲了敲桌面。
　　护士终于撑起来，看向干扰她美梦的陆明川，没好气到:“有问题看病上二楼有医生，没问题赶紧滚别他妈吵我睡觉。”
　　说完护士再次趴下，闭上了眼睛，一副谁都别来吵我的模样。
　　陆明川再次强忍住呼之欲出的怒气，转身找了楼梯间去了二楼。
　　二楼比之一楼，要热闹了一些。
　　至少人是多了好几十倍不止。
　　陆明川在一个个病房门口往里头看，找寻着赵管家的身影。
　　直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才看见里头熟悉的身影。
　　陆明川敲门，两声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他怎么样了？”
　　“还好。”赵管家从病床旁的小木凳上起身，对着陆明川毕恭毕敬的鞠了一下，“天生的心脏病，治不好的。”
　　陆明川点头，又问:“他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犯病？”
　　“医生说是受到殴打时被击打到了胸肺，导致了氧气的供应不足，以至于心脏病的突发。”
　　陆明川走到赵管家身边，直接坐在了木凳上，道:“行。那您去找一下孤儿院的院长，我在这守着。”
　　陆明川说完后，赵管家并没有及时回话，斟酌了片刻后才说到:“晚饭时间到了，我先给你把吃的送来再去找院长。”
　　陆明川略一点头，想起自己被病痛熬出来的胃病，“好，那就这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