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95章 所爱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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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嗓音就如磁石一般，瞬间把小孩儿的脚步给定住了。他乖乖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看着鞋尖儿，别别扭扭地回道：“……先生。”
谢临一袭极为普通的素净白衣，撑起一把青色纸伞，分开雨幕穿过院落快步行来，牵着他回到门廊下，弯下腰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才诧异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原以为孩子们都跟着各自父母回家去了，却没想到还有个落下的，他刚一开门便看见这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往雨里跑，没多久就被淋了个透。
小石头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我爹在外头给人家做工，姐姐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没人来接我。”
小孩子不懂掩饰，话里很明显地有几分失落。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一个个被父母牵着手接走，他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可是……可是自己从小就没有娘亲，父亲整日都忙得很，姐姐又是个爱好玩闹不着家的，根本不会想起他这个弟弟来。没有人会来接他回家。
谢临自己也是幼时丧母，知道他的身世后就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怜惜，闻言叹了口气，又问：“那怎么不进去找我？”
先生生得太好看，小石头平时都不敢直视他的脸，肉乎乎的耳朵尖微微红了：“我……我怎么好意思进去打扰先生。”
“你这孩子，跟先生还有什么可见外的？”谢临拉着他就要往屋里走，“这还下着雨呢就乱跑，着凉了可怎么办？”
出乎意料地，小孩儿却没有随着他进屋的意思，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谢临不解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小石头有些为难，似乎是舍不得开口拒绝先生的好意，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声音低如蚊吶：“谢谢先生好意……可是先生，我得回家去生火做饭呢。”
今天已经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如果再不回家做饭，等爹爹干完活回去，就吃不上热腾腾的饭了。
“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你就先留在这儿吃，回去同你爹说一声就是。”
“不行的。”小石头摇摇头，声音很小却意外的坚定，“爹爹在外面干活累了一天，我得回去给爹爹做饭吃。”
谢临闻言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小石头虽是学堂里较大的孩子，可也不过只有十岁出头。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心疼父亲，不论是这份难得质朴的孝心还是这种真挚美好的亲情，都让谢临感慨，让他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感动。
这些东西，恰恰都是他这一生从未拥有也不可能再拥有的。
知道先生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等不到他开口说话，小石头有些不安，心里打鼓一阵后还是犹豫着抬起眼来：“先、先生……”
“走吧，”谢临牵着他的手转了个身，“我送你回家。”
小石头几乎是受宠若惊，瞠目结舌道：“不、不用了先生，我自己就可以……”
“可以什么？外头天这么黑，路上只你一个小孩儿，万一一脚踩滑掉进沟里怎么办？”谢临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瞥他一眼，色泽浅淡却极为好看的唇边带了一丝笑意，“再说，你这傻孩子，半路叫人拐走了也说不定。”
小石头小脸刷地红成了番茄，结结巴巴地反驳：“才、才不会。”
“好好好，你不会。”谢临把纸伞朝他斜了斜，“你就当是我在家里待着憋闷想出去走走，好不好？”
也许是他掌心里的温度太过柔暖，小孩抿着唇不说话了，过了半晌，他握着先生的手紧了紧，低低地说：“先生，你人真好。”
“嗯？”他声音太小，谢临没听清。
“我说，先生人真的很好。”小石头重复道，“姐姐那天还跟我说，其实她很喜欢先生，想嫁给先生当媳妇儿呢。”
“……”
谢临无奈，这算哪门子的好？
“但姐姐不能给先生当媳妇儿。先生身体这样不好，要是姐姐嫁过来，肯定照顾不好先生。”朦胧的烟雨滋生了少年情思，也助长了心里那一点小小的勇气，他犹豫着红了脸，“要是先生愿意的话……等我长大了，就跟先生在一起过，照顾你一辈子，再也不让你生病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看在谢临眼底却傻气得可爱，他不由失笑：“你这小孩，整日里都想些什么？小楷会写了吗？教你的文章都背会没有？怎还想到这些上头去了。”
小石头猛地站住脚，鼓着腮帮子抬头郑重道：“先生，我是认真的！”
谢临被他这么一呛，几乎有些哭笑不得，有种不知如何回答孩子古怪问题的苦恼：“……好吧，就算你是认真的，可你才多大年纪？想这些未免有些太早了。”
“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会长得又高又壮，到那时就能照顾好先生了。”
“等你长大，我就老了。”谢临不免有些唏嘘。
以他这副身体，可能也活不到那时候了。
小石头继续往前走，一边掰着手指头认真算着：“今年我十一岁，先生二十一，等我满了十八，先生也才二十八岁，正是男子一生最好的时候呢，如何就老了？”
说着，他忽而想起另一种可能，忍不住就有些伤心，低下头黯然道：“还是说，先生嫌我不是女子？……可先生不是也说，感情本无性别之分的么？”
“……”谢临动了动唇，目光落在渺渺烟雨里有些幽寂的意味，“你说得对。感情从无性别之分。”
小石头大有问不出个答案来不肯罢休之势，追问道：“那先生为何不愿呢？”
见他如此，谢临也只好带了些认真之色，淡笑着坦然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什、什么？”小石头一惊，立刻想到学堂上经常进来送茶水点心的那位姑娘，迟疑着问，“是覃家姐姐么？”
“不是。”
“那是谁？为何之前从未听先生提起过？”
“他啊，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我唯一想与之举案齐眉，相守一生的人。”
雨滴落在头顶的青色纸伞上，敲出一片淅淅沥沥。远处烟笼山水，细雨蒙蒙。
白衣的少年眉眼精致眸光柔软，眼里宛如含了两汪清潭，浸着清寂的柔和，万千山水倒映在他眼底，晕成了一幅素淡雅致的写意水墨。
他抬眸望向被远山遮去一角的灰青色天幕，唇边缓缓漾起一丝清浅的笑纹，目光悠远而满含温柔。
“他是我的爱人。”
看着小石头进了家门，谢临便顺着原路往回走。只是还没走几步，两腿膝盖处就隐约传来绵密的疼痛，渐渐地这疼痛愈演愈烈，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缓缓，不算远的一段路走得很是费劲。
刚一拐进路口，便瞧见外头站了个黄衣少女，正满面忧急左顾右看着。
“谢大哥！”看见他，少女急急忙忙迎了过来，一边扶着他往里走一边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把我们急坏了，还以为你遇上什么贼人了呢，我跟我哥险些满镇子找人去……”
见他脸色微微发白，只好生生止住话头，再开口时就忍不住带了心疼：“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叫你们担心了，”谢临朝她淡淡一笑，不算疏离可也绝对称不上亲近，摇摇头，“无碍。”
“怎会无碍？”少女秀眉紧紧蹙起，眼底是深深的担忧心疼，“你的腿一到阴雨天就会疼，本就不该出门的……如今受了阴寒，不狠狠疼上一场才怪呢！”
谢临没再多言。他此时双腿的确疼得厉害，靠自己走路实在有些困难，也就任由她扶着进了屋。
少女扶他进屋到床上坐好，便动作麻利地跑到另一间去：“哥！你的药弄好没有？谢大哥回来了！”
“来了——”
一个身形精瘦面容清癯的男子匆匆走了出来，赫然就是当年西夷那位妙手神医二当家覃祁。
他正一手端着一碗黏糊糊的焦黄药膏，一手把自家妹子往外一推，吩咐道：“去，准备一盆热水和毛巾过来。”
房间并不算大，覃祁一推开门，就瞧见靠坐在床榻上的人，唉声叹气地走过去把药膏放至一边：“怎么，还得我亲手伺候你脱不成？”
因为疼痛，谢临额前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苍白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但还是顺从地解开腰带，慢慢褪去长裤，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腿来。
这半年来都是覃祁亲自照看他，谢临全身上下基本已经没什么是他没看过的了，何况覃祁向来心思坦荡，为人也算正直，更是没什么可别扭的。
覃祁在床边坐下，接过妹子覃舒递来的毛巾，在热水中打湿后蘸了药膏来，覆在谢临膝上，五指隔着毛巾轻轻按揉起来。
“早就跟你说了，你这腿骨头断过脆弱得很，当紧操心着好好养还养不过来，你倒好，这种天气还往外跑。”
自上次坠崖双腿骨折后，谢临就落下了腿疼的毛病，遇上阴雨天气就发作得尤其厉害。为此覃祁特地给他配了一种药膏，对镇痛与腿伤恢复很有益处。
只是这药膏效用虽好，敷药过程却很是难熬，药膏甫一接触皮肤便是刺骨的痛，犹如烧红的烙铁印上了娇嫩的肌肤，甚至能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将原本的腿疼都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过好在经覃祁多次调理，渐渐的也好了许多，每逢阴雨疼得不那么严重，也就不再需要敷药了。
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这等滋味，哪怕早已做好了准备，在药膏覆上来的同时谢临还是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猛地惨白一片，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覃祁看得心疼不忍，嘴上却仍是刻薄：“疼吧？疼就对了。我发现你这小孩儿不长记性啊，阴雨天不好好在家里暖着，怎么还上赶着出去吹风？你说，你这不是自找罪受？”
一旁的覃舒不悦地打断他：“哥！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行行行，就你最心疼他，”覃祁背对着冲她摆摆手，“去给我换盆热水来。”
谢临靠在床头，单薄削瘦的胸膛不住起伏着。因为疼痛，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细小低弱的呻，吟，闻言却哑声反驳道：“我总得……看着那孩子平安到家。”
“说得好听，”覃祁嗤笑一声，“有种你别嫌疼也别叫啊。”
谢临闭上眼，颤抖着咬紧下唇，此后哪怕再疼也当真一声没吭，沉默中只能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间隙里他恍惚想起从前在宫外毒发之时，每次支撑他熬过去的，无一例外都是沈承渊。念及那人，这疼痛便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不少，竟也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其实覃祁方才只不过随口一说，哪成想这小子竟真的硬生生忍住了，憋了半天只得无奈地服了个软：“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种。别忍着了，疼就叫出来。”
谢临依然不吭声，柔软的唇瓣被他折磨得沁出血来。然而直到那蘸着药膏的毛巾从膝盖处取下，他也没有再出一点声音。
覃祁简直是咬牙切齿，“啪”地把毛巾甩进水里：“嘿我说你这小孩儿真是……脾气犟得跟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他恨恨起身，端了水盆往外走，刚想顺便熄了灯也好让那小孩儿休息，便听他微微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别熄灯。”
覃祁一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谢临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
当时他好奇得紧，以为是这小孩儿晚上怕黑，便故意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那时他眉眼低垂，长发披散下来遮去了小半张脸，看不清什么表情，然而昏黄烛火映覆下的侧脸半明半昧，然而覃祁却从中觉出一点苍凉的期盼来。
“我想给他留一盏灯。这样若他夜里回来，就会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就不会认不得路了。”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第95章 所爱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