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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大梁宫变 ...

  •   北地联合军攻进来的时候,谢怀瑾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这半年来,他处理公务或是日常安歇基本都在御书房里,甚少踏进紫宸殿。
      那里面留有太多那个人的痕迹。
      那宽大床榻是他曾睡过的,伸手摸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微凉的体温。那黄花梨木桌案是他曾伏过的,恍眼望去似乎还能见到那人微眯着眼,支着下颌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一切如昨,只是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紫宸殿里洒扫布置一切依然,只是他却没了进去的勇气。每每踏足,看着这座了无生气的冰冷大殿,荒芜就如野草般从心底里疯长,将他紧紧缠缚,直至透不过气来。
      他曾以为他赢了。他拥有了全世界,便也永永远远地拥有了那个孩子,但当他坐在那张金碧辉煌的椅子上俯瞰众生,却再也听不到少年清澈柔软的声音,再也看不到那张如荼蘼盛开般精致绝美的脸。
      “皇上,这些个折子您都看了快两个时辰了,可要歇一歇?”
      徐公公的声音将他行将游离的思绪强行扯了回来,谢怀瑾回过神,目光落在桌案上摊成一片的奏折,明晃晃得似能灼伤人眼。
      今日不知为何,眼皮突突跳个不停。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不必了。”
      徐公公上前半步,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终是没再劝上两句。这半年来他在旁看着皇上由初醒时的绝望茫然,到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表面上看着仍与往常无异,可日夜贴身伺候着的他,却深知皇上如今只是是一副空壳子,内心早已随着那人的离去被挖空了。
      就像那一头原本青黑如今却日渐灰白的发丝,他的整个世界都因着那人的离去被抽空了色彩。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将自己浸在茫茫政务里,除却必要的用膳休憩,几乎不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闲。因为害怕一旦松懈下来,便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人。
      然后,是锥心刺骨的痛与悔恨。
      以往从未怀疑过的东西慢慢开始动摇,他问自己,先前那些所做所为真的对吗?若真如此,又为何会逼得谢临在他面前跳下悬崖,而自己也终究落得个如此下场?
      谢临坠崖时的那一刻,画面在他脑中定格成永远无法褪色的。每每想起,都叫他痛不可抑。
      那个孩子的一生,活得艰难,死得痛苦。
      谢怀瑾常常忍不住想,谢临还在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待他好一些,不要总是动不动就对他发脾气关着他禁足他,在吃药出宫这些小事上能多顺着他一些,那么是不是他就能多依靠自己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以最最残忍的方式,从他身边彻底离开?
      他不知道,也再没机会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却不能消去满腔压抑。正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手捧托盘,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到皇帝跟前,低声道:“请皇上喝茶。”
      千头万绪在心头纠缠不休,谢怀瑾哪有什么心情品茶,便直接摆摆手:“不必了,下去吧。”
      等了片刻,面前笼罩下来的那一团阴影仍未离开,谢怀瑾眉心一皱:“你……”
      正要开口斥责,却觉一阵劲风迎面袭来,习武的本能让他身体猛地往右一侧,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紧接着寒光闪过,先前低眉顺目的小太监袖口落出一把短刀,正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朝谢怀瑾的方向袭去。那身形迅捷利落矫健如豹,哪有半分宦官模样?
      电光石火间,谢怀瑾就地一滚,躲过扎向自己的利刃,回手正要反夺过来,长久积郁的身心却在这时拖了后腿,只觉一阵胸闷气短,身形稍滞,在这场近身战中立马失了先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到徐公公从极度的惊惶中反应过来时,那贼人的短刀已经架上了皇上的脖颈。
      “来人!来人!护驾!”
      许是这太监的嗓音太过嘶哑高亢,那刺客这才往这边瞥了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喊什么喊,外头如今都是我们的人,你就是喊破你这把老嗓子又有什么用?”
      这话出口,那就是明目张胆的逼宫了。本以为只是刺客行刺的徐公公只觉眼前一黑,手脚发软,却还勉强保持着几分镇定,见那厢贼人转开了视线,忙轻手轻脚往外挪去搬救兵来救驾。
      还没挪出去三步,便听那人懒洋洋道:“从现在起,你挪多少,我的刀就往里切多少。想你们皇上早点没命,就尽管去。”
      徐公公回头一看,那短刀正抵在皇上颈侧,一丝嫣红顺着刀刃处缓缓淌下,当即吓得冷汗直流,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本以为入京这一路流传的皇上大病只是市井传闻,没想到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刺客挑了挑眉,侧过脸看着被挟持在自己手中的人,“我说,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谢怀瑾面色冰冷,却并不慌乱,即便身处险境也看不出丝毫狼狈,闻言更是连半点反应也无,似乎被刀抵住喉咙的不是自己。
      “喂,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感受到轻蔑的刺客显然很是不快,拇指在铁质刀柄上敲了敲,“好歹今日这出戏里,我的功劳可不小呢。”
      谢怀瑾依然不发一言。
      刺客见自己百般挑衅都无用,也只好道:“好吧,我且当我今日劫了个哑巴皇帝好了。”
      说话间,有一人自门外行来,一身干练戎装,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斜阳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随着最后一步踏入房门而逐渐消逝。
      他眸光冷肃,线条刚硬的脸上几无表情,并无寻常人逼宫之后的倨傲或狂喜之色,却给人以不可小觑的沉稳之感。
      他在距离皇帝十步外停住,目光定定落在眼前稍显落魄的皇帝身上,沉若寒潭的眸子微微紧缩,看不出是何情绪。
      谢怀瑾却在看见他时开了口:“……你果然没死。”
      当日沈承渊坠崖身亡,他其实存了几分疑虑并未全信。只是后来几度明暗搜寻都无果,他便暂时放下那隐隐的疑虑。但那也只是暂时放下,而非相信。
      沈承渊此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在骤然遇刺被挟,终于亲眼见到这个人后,他并无太多诧异,甚至还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该来的终于来了。
      沈承渊淡淡道:“承皇上吉言,臣还活着。”
      “哟,不是哑巴啊。”一旁的刺客完颜胥听不下去了,咧着嘴不满道:“哎哎,别假惺惺地客套来客套去了,老子在这儿架了半天胳膊都酸了。”
      此次与北地亲兵余部一同攻入皇城的,正有西夷部落这一份。
      沈承渊当时虽感念他一番相助之心,然而对于此事却并不赞成,问他不怕事后遭到皇帝追杀么?
      完颜胥却半点也不把这些顾虑放在心上:“那也要他有那个本事找得到我们。”
      想起西夷部落神出鬼没的本领,沈承渊也不由默然,片刻后又问:“为何如此助我?”
      此次进宫把握虽大,却终究不是万全,万一一着不慎,那便是满盘皆输,西夷将整个覆灭。如此堪称生死与共,他不信只是为了前一任当家留下的一封书信。
      完颜胥闻言半晌未语。其实这半年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位忠武将军与自己脾性甚是相投,又得知他此番只为找回爱人,实乃性情中人,打心眼儿里欣赏他,才欲助他达成心愿。
      可照他这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这等矫情忸怩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于是只好随口搪塞道:“凡事不过一句我乐意罢了。你若实在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大不了事成之后替我向皇帝讨些银钱,也算是这回帮你的报酬了。”
      谢怀瑾突兀的开口打断了几人思绪:“你以为你这就算成功了吗?”
      沈承渊并不说话,只目光淡冷地望着他,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驻守四方的将士不能随意调遣,京畿的亲兵也无法及时入宫,但沈承渊,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谢怀瑾淡色的唇角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等朕死了,皇城御林军再没了顾忌,将拼死守卫皇宫,到时候,你还觉得你跟你的人能在他们手下全身而退么?”
      御林军是守卫整个皇城安危的一道屏障,总共五万余人,上设正副统领各一人,直接听命于皇帝,相当于皇帝一手操练出来的死士,平时承担巡逻之责,危机时刻将为守护皇室而浴血奋战,其威力不可小觑。
      “哈哈哈……”挟持着他的完颜胥闻言却是朗声大笑,笑够了才戏谑道,“我的皇上,你以为你的御林军还是从前的御林军吗?”
      谢怀瑾先前还算镇定的脸色猛然一变:“什么意思?”
      “御林军副统领陈忠与我手下一亲兵暗生情愫,本以为能如此相守一生,却因皇上一道赴边旨意生生分离。若只如此便也罢了,”沈承渊双眸沉如古井,波澜不动,语调却显几分苍凉,“可他的爱人,却死在了半年前皇上在澧州路上发动的那一场突袭之中。”
      完颜胥接过他的话头:“这等与爱人的生离死别,搁谁身上受得了?原本忠义就难两全,可要是心爱之人的性命即君上所夺,那这等愚忠也就没什么意义可言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副统领依照计划与我们里应外合,皇上的御林军如今已是一团内乱,自顾不暇了吧!”
      说完,他又生怕刺激得不够似的,附在谢怀瑾耳边恶意地一笑,意有所指道:“所以呀,做皇帝的还是别太冷血的好。”
      事已至此,最后一份筹码也失去了,只能算他技不如人,终究还是败了。谢怀瑾脸上一片灰白,嘴唇微微翕动两下却没能说出话来,缓缓闭上了眼。
      完颜胥其实只是为沈承渊抱不平,气他怎能如此对待替自己打下江山的功臣,自己本身与这皇帝没什么恩怨纠缠。
      “要我当了皇帝,肯定比你得人心得多,就是太麻烦了,成天操心这操心那的,事情太多。”他拈起谢怀瑾一根垂落的发丝,状若惋惜地叹了一声,“怪不得正当壮年就早早白了头发。”
      旋即又感叹道:“不过你除了人性上有问题,不得不说别处做得还挺好。我这一路进京所见所闻,百姓对你的印象可好着呢。知道皇上病了,还有自发组织起来为皇上祈福的,真是热闹得很。”
      他这厢说得痛快,谢怀瑾却理也不理,只神色复杂地凝视了沈承渊半晌,忽而深深一叹,脊背在一瞬间便垮了几分:“太子和几个皇子公主年纪都还小,于你构不成什么威胁,放他们一条生路,别为难他们。”
      沈承渊眸中一动,眉心聚起细小的纹路,却没有开口反驳或是应承。
      “李贺、张弛是大梁两代老臣,分掌兵部刑部多年,必定要拗上一阵,能留就尽量留着,若是不能……自也随你。礼部工部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居多,想来不至对此有何意见……”
      “北地粮道已经疏通,只是不知效果如何,今年你且盯着些,谨防再遇雪灾扰民。还有江南一带垮塌的几处河堤,还没来得及修完,若能亲至体察一番最好,万不可不管不问……”
      “待你得了这江山……一定要将大梁守好。”
      “皇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沈承渊神情淡漠地垂着眼等他说完,才一点点抬起头来,一双眼里隐约一丝喟叹,直直迎上他些微疑惑的视线,淡薄的唇轻轻开合。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江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93章 大梁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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