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相思难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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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谢怀瑾，谢临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将徐公公留下的新衣拿去换了。
细柔绵软的雪白衣衫穿在身上，伺候的小丫头就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笑，说公子这身真是既合身段又显气质。
谢临也淡淡地笑，毕竟是新年头一日，即便只一个人也不好太过寒酸，换一身新衣便也算作是过年了。
皇上不来，众人也就比往常放松了许多，加之谢临又是个待人温和的，底下的年轻丫头小厮就更是放得开，紫宸殿上上下下凑在一块用了顿颇具年味儿的晚膳，连九总管都被拉着一道上了桌。
酒足饭饱过后，夜色已深，众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岗位，九总管冷着一张脸将主动想留下来服侍的小丫头都打发走，亲自伺候公子进去休息。
等事情吩咐万全，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小九儿才走上前来，寒冰似的脸顿时就融成了一朵春花，声音又轻又柔：“公子，天晚了，小九儿伺候您休息可好？”
谢临单手支着下颌，半个身子都倚在桌上，也不嫌冬夜玉石桌寒凉侵体，斜瞧了他一眼道：“不必了，除夕守夜。”
“啊？”小九儿为难地搓了搓手，“那咱们回去守夜吧，外头实在太冷了。”
谢临微微仰着头，一双眼里盛满了澄澈如水的月色，顿了顿道：“你去替我把皇上赏的酒拿来吧。”
“公子……”
小九儿几乎要哭出来，可谢临不再说话，他也不敢违背了公子的意思，上次违逆了他那一回，公子至今都不曾真的原谅他。
他咬了咬唇，只得一跺脚跑回殿里，翻箱倒柜把那两坛子酒给提了出来，泄愤似的重重砸在地上，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坛，只拿了一坛出来。
谢临见了这酒，眼睛就亮了亮，那眸光在暗淡的夜里荧光烁烁，看他还要伺候自己倒酒，便伸手拦下：“我自己来。”
小九儿拢着袖子站在一边，还不死心地念叨着：“公子，您身子虚，受不得冻的，咱们还是回屋子里喝吧……”
谢临自顾自斟酒，对于他的劝诫无动于衷，间或抬头见他还在，便垂了眼淡淡道：“你要是冷就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他说话间已捏起酒杯，目光直直落在杯中酒液上，小九儿怕他生气，也再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顺手拿来的大氅抖了开来披在他背上，忍着满腔担忧退到宫门处的廊下去了。
空气中寒气流转，凉意穿透重重衣衫直抵肌骨，果真比不得殿内融融暖意。
可殿内却再见不着这么好的月色。
杯中酒液清冽见底，映入清朗月色，倒似是玉碎于中，晃荡来去，还隐约能听得琤瑽之声。
酒是罕见的暮春雪。谢怀瑾当初从宴席上得知他偏爱这酒，特意派人千方百计寻了几坛，尽数送来了紫宸殿，可谓是费尽心思只为博他一笑。
谢临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怎么自己倒像是古时的红颜祸水了？
但几乎无人知晓，其实他喜欢暮春雪，并不单单是因为它的珍稀难得与滋味甘醇。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谢临一手捏着杯盏，一手撑着头，一轮弯月在一片迷蒙水雾里忽远忽近，一分为二，最终又合二为一，朦朦胧胧地泛着柔和的光。他捏着酒杯转了个向对着自己，一个低眉便在平静的酒面上瞧见了模糊的自己。
人隔千里，便也只能共婵娟了。
他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寒夜，两人四影相对而酌，似是过往压抑在心的所有痛苦都在那醉人的酒香和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散尽了。
那夜，其实他并没有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他朦胧地感受到那人小心翼翼的动作，那落在他唇上的柔暖而带着酒香的温度，还有那些分外清晰又遥远的言语。
算不得情话，却远比那些来得更深更沉。
也是从那个晚上起，他对他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敬仰倾慕，那里面夹杂了许多他尚不能分明的情愫，这些情愫跟随他一路北上，最终破云见日。
谢临酒量一如往常的不好，只是酒品却比上次好了许多。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也不闹，一双眼湿漉漉泛着点红，稍稍眯起，就好似万千星辰皆落入眼底，闪着粼粼光波。
朦胧醉意里，他无意识地伸手去给自己添酒，却恍惚觉得一只手带着干燥的暖意，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仿佛有人俯下身来贴着他的耳，声音温柔低缓：“阿临，你喝太多了。”
他虽醉得厉害，却也知道是梦非真，于是并未抬眸，只低低一笑，呢喃了一句：“小气鬼。”
“将军，该歇着了！”
望着天际一轮孤月，沈承渊收回目光，眼里的柔软与惆怅一扫而空，快得令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都驻扎好了么？”
“……好了。”齐远风挠挠头，回答得格外生硬。
沈承渊转回身来，话音里难得带了些调侃：“你怎么还没睡？”
齐远风一愣，随即一张风流俊逸的脸红了个彻底，却又强撑着气势道：“这、这不是将军你还没睡么……”
“哦？”沈承渊眉梢意味不明地一挑，硬是让齐远风生生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跟着他的目光看去，脸由粉红转为大红，登时结巴了：“方、方姑娘，啊不，夫人……”
方如玉一袭深青裘衣，未施粉黛，素面如清水芙蓉，眉眼清丽，正婷婷袅袅往这边走来。见了沈承渊，未语先羞得垂下了头，笑道：“齐大哥唤我如玉就好。”
“这、这怎么行……”齐远风张口结舌地推辞了一句，随即从善如流地唤道，“如玉……”
“嗯。”方如玉低低应了声，又抬眸向她的夫君递去一眼，鼓足勇气道，“夫君什么时候回帐？……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一句话出口，像是把积攒许久的勇气都用尽了似的，再度低下头去，小脸一路红到了耳根。
那日成亲，洞房花烛夜，她盖着盖头坐在床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的夫君，挑开她的红盖头，入目的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身上虽带着酒气，一双深邃如星的眼眸却很是清明。
她当时便羞赧得不敢抬头再看他，正为之后的新婚之夜感到期待又害怕，却见他已和衣而眠，只淡淡同她说了句：“睡吧。”
她虽愕然，却也只以为他是不习惯与女子接触，便也没有多言。能嫁给他守着他，她就已经很知足了。入睡之前，她悄悄握住他的手，第二日醒来，手中却已是空空如也。
去往边关驻地的这一路上，沈承渊都对她客气疏离，两人虽已结为夫妻，却连夜晚休憩都分帐而眠。他也从不与她亲近，待她与待他的士兵兄弟无甚差别，最多不过因为她是女子，对她照顾得多些罢了。
可人总是贪心的，这一路行来，她与他朝夕相处，早已不能餍足于此。方如玉咬了咬唇，她知道，如若自己再不踏出这一步，可能永远都无法靠近他了。
她挣扎了许久，终于鼓起毕生的勇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大衣搭在他的肩上。谁知她刚一靠近，沈承渊便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她的手骤然落空，干净温暖的大衣也随之落地，沾了碎雪。
这一步后退，便仿佛是将她的心扯了个大口子，勇气跟着热血一起流了个干干净净，方如玉脸色刷地白了。
沈承渊却没有看她，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步子微微一顿，像是斟酌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走吧。”
齐远风看着她瞬间惨白的小脸，知道她必然是伤了心，可他对着他们将军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对着她又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犹豫半晌恨恨一跺脚，留下一句“外头冷，快些回去吧”，便不情不愿地往沈承渊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临近边地，又逢冬日，气候更是荒敝凋零。虽是热热闹闹的除夕之夜，年味儿却也被冲淡太多，只剩寥寥几个营帐外挂着的几条红绸还能看出一两分喜庆来。
“你别伤她太深了，她毕竟是无辜的。”好不容易追上他家将军，齐远风已是累出了一身热汗。
沈承渊脚步不停，闻言叹了一声：“我知道。我们本也没有罪过。”
只是到底是将她牵扯进来了。
齐远风也跟着沉沉一叹，又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便转了话题问：“你就不生气吗？我这可是公然挖你墙脚啊。”
沈承渊斜睨他一眼：“你希望我生气？”
“……那也不是”齐远风有些讪讪，“但你这……”
“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她，从此能放下我的阿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为何要生气？”
齐远风不好意思了：“我对阿临那是……那是……”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只好提前总结道，“那都是过去了。”
“是啊，”沈承渊停住步子，目光望向苍茫天际，“都是过去了。”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自上次一别，已又是月余了。也不知道阿临如今怎样了，身子是不是养好了些，又会不会也在心底念着他。
寒风卷地而过，齐远风不由得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气氛再度沉寂下来，自己是时候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了，于是倚着光秃秃的树干一靠，半真半假地调侃：“你说我是不是跟你犯冲，怎么喜欢上的都是你的人？”
沈承渊道：“莫要胡说。”
多年老友，默契天成，齐远风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说方姑娘并非他的人，由身至心，皆是自由。
即便如此，她终究是他的妻子，自己这一生都无法肖想。
“那又如何，”他苦笑一声，怅然道，“再怎么说，她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你了。”
沈承渊知他待方如玉一番真心，推己及人，自然不忍拆散，于是不假思索地应承道：“等回了京，我就给她休书，日后尽可另嫁他人。”
“那敢情好，那末将就先谢过将军了。”齐远风状若轻浮地答应着，眼底却一片黯淡苦涩。
若只是身份，即便是千差万别，自然也会有转机。可心之所属，却又如何能轻易左右呢。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84章 相思难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