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81章 咫尺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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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谢临本以为谢怀瑾会质问他为何迟迟不归，再朝他大发一通脾气，他甚至还皱着眉想了想措辞，勉强想出几个应付的理由。
但出乎意料的，谢怀瑾没有来，听闻他回宫后也只是不温不火地着人带了几句话过来，叫他多吃些东西，好好歇歇，日后再来看他。
这举动全然不似先前为一点无足挂齿的小事就是一顿冷怒的谢怀瑾，谢临不免觉得诧异。但诧异归诧异，他还是乐得接受的，毕竟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也不想面对那个喜怒不定的皇帝。
这几日他也比以往安分许多，下人们每日按时把熬好的药端来，他也不再消极抵抗，俨然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原先他乍然听闻沈承渊要娶妻离京的消息，满心只想到日后长长久久的分离，自己将如先前的十年一样孤身一人留在这冰冷的宫中，每一寸心血都叫嚣着痛苦，哪还想得到别的。如今静下心来，方才想到沈承渊并非轻易认命妥协之人，此去边关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总是想起那日沈承渊临走前的那句话，想起他那时温柔又笃定的神色。
他让自己等着他。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前路不那么晦暗难行了，这偌大的皇宫也不再是全然的空寂无望，仿佛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燃起了小小的火光，正在汇成一片汪洋的希冀。
御书房。
徐公公自门外候着的小厮手里取过盘子，一进门便放轻了脚步声，到了龙案前才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皇上，该用膳了。”
谢怀瑾正垂眼批复着奏折，见他进来，只往他手里端着的银盘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放一边去。
近几日不知为何，北方多地发生雪灾。虽说瑞雪兆丰年，可一旦这大雪伤民，便也顾不得什么兆丰年了。受灾人口及范围日渐扩大，地方督抚层层报上来，户部忙得焦头烂额，请求开放国库赈灾的折子雪花似的一道接着一道，几乎堆满了案头。
赈灾自然必须，可国库也并不能随便动用。且不说地方会不会夸大灾情以向朝廷索取赈灾银，就说派谁前去视察灾情，这人会不会贪墨银两中饱私囊，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是以这段时日谢怀瑾除了例行早朝，很少出御书房，夜里累了便在内殿里安置的一张特供休憩的床榻上休息一阵，白天醒来就继续伏案操劳。
他始终没有去见谢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对谢临的感觉也复杂非常，九五之尊破天荒地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人的感觉。他怕自己见了那个孩子，又会控制不住地伤害他、让他难过。
他们两个的距离已经够遥远了。
虽然不曾见面，但毕竟是放在心上的人，难免就日夜惦念着。许多时候他忍不住会想，那个孩子如今身子怎样了？此时在做些什么？是不是还在怪我？
有时实在是想得狠了，他也会屏退左右只叫徐公公跟着，夜里头独自到紫宸殿外头站上一阵，有侍卫们见了想来请安通传，都被他一挥手挡了回去，淡淡说一句：“朕只是来看看。”
看看什么呢？众人都心知肚明，也就知趣退下了。
徐公公知道这两日皇上心里不痛快，除却这北地灾情，也就是因着谢小公子的事了。他只好依言将银盘放于桌案一侧，试探性地说了句：“九总管传来消息了。”
谢怀瑾眉梢一动，手里的朱笔暂时停了，状若不经意地问：“他今日怎么样？”
果然，只要提到谢小公子的事，皇上就没有一刻不上心的。徐公公无声一叹，回道：“九总管说，小公子今日三餐汤药如常，下午还往御花园里赏梅去了。”
虽然得了个“长乐公子”的名号，但徐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也不甚想改，也就还按以前这么叫了。
闻言，谢怀瑾淡淡一笑，堆满疲累烦扰的眼角终于舒展了些，低声道：“这孩子，大抵是闷坏了，多出去走走也好。可着人跟着了？”
徐公公忙道：“九总管亲自跟着的。”
“那就好。”谢怀瑾揉揉眉心，又叮嘱道，“这几日天冷，你吩咐他，若要出门就给那孩子多穿些衣物，人要是伺候病了，朕拿他是问。”
“是。”徐公公低头应了，正要领命退下却又被叫住：“等等！”
徐公公不明所以地转身询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谢怀瑾面上隐隐浮出一丝挣扎，很快又被他紧皱的眉心给强行压下去了。他搁下笔，两手交叉抵在鼻端，犹豫了一番才道：“五日后就是他及冠生辰了。你着人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大办一场。”
这话里有些妥协与征求意见的意味。徐公公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忙应声退下传命去了。
谢怀瑾的话传到紫宸殿时，谢临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这书是十分普遍的民间话本，是从小九儿特意给他寻来的那一堆书里挑出来的，只是里头讲的却不是市井流传的才子佳人，而是一位将军与落魄公子的故事。
话说有一富家公子家道中落，苦读十年考取功名又屡不得志，心灰意冷之际偶遇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最终公子留在将军身边做了将军的幕僚，两人历经生死后最终携手，相伴一生。
故事虽很是俗套，却好巧不巧敲中了谢临心里那一块柔软。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与沈承渊在边关御敌的时候，那时两人虽然尚未互通心意，却已默契非常。他对自己明里暗里的关怀照顾，渐渐将他包裹着自己的冰层一点点敲开、融化，最终化作汩汩春水。
他的温柔就是那把破冰锤，砸开了最炙热的爱。
谢临忍不住想，他们的经历与这话本中所记所写如此相似，那他们也该如这故事一样，哪怕过程如何艰难曲折，结局总归还是好的。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便听得门外小九儿小心翼翼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忐忑：“公子，皇上给您带话来了。”
听见谢怀瑾，谢临唇边笑意就微微淡了下去，但他近来心情难得不错，想了想也就说道：“进来吧。”
小九儿松了口气，显然是怕他家公子对皇上意见太深，对他理也不理。在外人面前冷肃无情的二品侍卫兼总管大人，在他家公子面前却像个做错了事想讨好大人的小孩子。
谢临心情好，连带着也就没有像以往那般冷淡相待，一边翻着手里的话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小九儿下意识抬头，正好撞见谢临唇角一丝尚未淡去的温柔笑意，虽然知道那笑容并非对着自己，心里还是又酸又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忙稳着声音道：“皇上、皇上说，五日后就是您的生辰，是不是要大办一场热闹热闹？”
谢临一怔，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太多，他早把什么生辰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更何况沈承渊不在，他自己也就懒得过。没成想谢怀瑾忙成这样还能记得他生辰，说不感慨是假的，但他也着实没什么兴趣大操大办，于是道：“不必了，一个生辰而已，就在这儿吃顿饭就好。”
话虽这么说了，他却知道谢怀瑾只不过是象征性地问他一句，该怎么办还是会怎么办。以往他每次生辰，谢怀瑾都要宴请群臣，通宵达旦笙歌作乐，那阵仗都快赶上皇帝过寿了。
他不是没有就此向谢怀瑾提过，他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跟小九儿坐在一块聊聊天，吃一碗漂着碧绿葱花的长寿面。
他不愿跟那么多人一起过。且不论他在群臣眼里只是供皇帝消遣玩乐的一个男宠，即便只是在不远不近的陌生人跟前，他也实在不愿与他们强颜欢笑虚与委蛇。
更让他不悦的是，谢怀瑾在众人面前毫不收敛，常常对他又搂又抱，这也正是他媚上之名传遍前朝后宫的原因。谢临很反感这个。
但再不悦再反感也无用。生辰宴后，他或是委婉或是直接地向谢怀瑾说起这件事，他每次都笑呵呵地答应下来，然后第二年依旧如常。
慢慢的谢临也就不再提起了，他爱怎样过就怎样过吧，就当这生辰是给别人过了。谢怀瑾从来都不会在意他感受如何，谢临早已深谙。
这次也是一样，谢临上一刻把话跟小九儿说了，下一刻就忘得一干二净，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五日后，谢临从外头散步回来，冻得小脸隐约有些泛红，宛如云霞氤氲于上。刚一进门就是一阵暖意袭来，谢临忍不住一个哆嗦，搓着手哈了口气。
小九儿殷勤地帮他解下大氅，也不顾上头沾了些雪粒，随手搭在臂弯，笑眯眯地看着他家公子道：“公子近来愈发往御花园跑了。”
谢临自心里想开了些，便不大喜欢闷在紫宸殿里，开始整日的往外跑，赏梅弄雪无所不为，甚至偶尔兴起与身边人打个雪仗，像是要把前二十年欠缺的童真顽闹一块补回来似的。数九寒冬天气虽冷，却因他这么活动着，反而热得出了满头的汗。
“御花园里空气好，又没什么人，怎么说也比整日闷在这里头强。”
谢临对小九儿的芥蒂也松动了许多，不再跟以前一样见了他就难受心寒了，虽还不能待他像当初一样亲近无隙，却也总算是能好好说几句话了。
小九儿自然也是高兴，心里偷偷地想，哪里是没什么人，分明是皇上知道您喜欢去御花园，怕您受旁人打扰，特意下旨不许任何人进去呢。
心里头虽这么想，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于是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笑道：“公子在外头待了一上午，冷不冷？要不要喝些姜茶去去寒？”
“不冷，还有点热呢。”谢临摆摆手，伸手解了外袍，又补充道，“你要觉得冷了，就给自己熬一杯去。”
这话虽不带什么特殊情绪，却是实打实的关心，小九儿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连声应道：“是，是！小九儿遵命！”
他这副模样憨厚又可爱，明明已经是个比自己都高出半个头的大男人了，在自己面前却还是跟孩子似的，再配上这么一副表情，实在是矛盾又滑稽，谢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来。
这笑意在进了内殿之后就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81章 咫尺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