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噬心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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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柔顺地靠在他怀里，侧脸枕在他胸前，声音轻得宛如低低梦呓：“我被关在宫里的时候，总是想起在西凉边地的那一夜，我要你应承我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轻易疑我。你可知我为何会那么说？”
说完，他也没要他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我刚被谢怀瑾带去身边的那两年，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好。他是皇上，而我只是他养在身边的一个宠物，高兴时还好，不高兴的时候脾气就阴晴不定，谁也捉摸不透他下一秒会做什么。我那时候小，在他面前根本没什么力量反抗，就总是很害怕。”
“后来有一次我又惹了他不高兴，被关在漆黑的大殿里整整两天两夜。我又饿又怕，觉得再这么下去我会死在那里，就趁太监来送饭时偷偷躲起来，他们以为我逃了，都忙着满宫里找我，反而给了我逃走的机会。”
“我躲开搜寻的侍卫，偷偷躲在御花园里，却找不到出宫的路，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没过多久，有个例行巡夜的侍卫找到这里。我认出那个人是我在宫里结交的为数不多的朋友，顿时喜上心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那么傻乎乎地跑了出来，请他帮忙带我出宫。”
听到这里，沈承渊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发凉，下意识地问：“他答应了？”
果不其然，谢临点头：“嗯，他答应了。于是我感激不尽跟着他走了，直到他亲手将我交给了谢怀瑾。”
沈承渊一言不发，只是将人搂紧了。
“也怪我那时太小，不懂得分辨人心，也不知道这世上除却真心外还有利益。”谢临低低喟叹，很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我后来一直很谨慎多疑，甚少对人敞开心扉。因为最怕敞开之后，得来的却是猜忌与背叛。”
“对不起，”沈承渊声线有些颤抖，固执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对不起……”
终究是他答应了却没做到，没能信得彻底。
“你不必如此的。我后来想得多了也就想通了。”谢临自嘲一笑，“说到底我终是谢怀瑾养大的，本就没资格让你信我。”
“胡说什么？我只是……”沈承渊声音干涩，顿了顿才道，“只是觉得你那样好，不会甘愿留在我身边。”
谢临这下乐了，在他怀里笑声发闷：“这么说来，咱们都是信得过对方，却信不过自己么？”
“以后再不分什么你我了。我守着你，就不信这劳什子的噬心散真有那么诡秘。”沈承渊以手为梳，一遍遍轻柔理着他的长发，声音却格外笃定，“等咱们找到解药解了毒，再拿一辈子来慢慢说。”
谢临靠着他，深深闭上眼，掩去眼底所有思绪，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只堪堪化作了一个字。
“好。”
之后的日子里，沈承渊为寻求解毒之法，将消息传达给信得过的手下，让他们帮着四处寻访能解噬心散的神医。他不是皇帝，又因谢临中毒一事对谢怀瑾撤去搜查令的举动存了疑虑，终究没如皇帝那般张贴条文昭告天下来寻医。
这样一来，只凭着他的手下亲兵，人海茫茫，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沈承渊不愿坐以待毙，便亲携了谢临，寻访了几位自己以往结识的医术高明的友人，在京城以内则亲自登门，京城以外的因谢临身子受不住长途跋涉，便送了手信过去，信中说自己一位挚友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恳请能来京中为其一看。言辞之恳切丝毫不似原先容安侯的清冷淡漠，鲜少有人不应。
可是，不论医术如何，所有为谢临诊过脉的人都对此摇头叹息，说此毒甚是奇特，他们行医这数十年来竟是闻所未闻，怕是难解。
谢临对此自然是意料之中。这毒本是鬼医当年亲手所制，凭他那冠绝天下出神入化的医术，能制出一种只有制毒者可解而旁人则瞧不出半点门路的毒药来实在不难。若真这么轻易就有人能解，才是怪了。
但沈承渊却不肯就此罢手，他不信这天下当真有一种毒是只有一人可解的，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一直这么找下去。在等手下消息的同时，他也找了许多医书来，不眠不休日夜翻看，试图能从中找出些类似的毒与解法来，几日下来便熬了满眼的血丝，却依然收获甚微。
可是时间不等人，距离第五次发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剩下能相守在一起的时光也越来越少。谢临看着沈承渊面上虽不显，暗地里却忙碌奔波日夜难眠的样子，心中不忍，便与他说自己无碍，不必为此操劳了，顺其自然便好。
何必再为他做什么牺牲呢？总归这毒是解不了了，他也终究会死，若能有他陪着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他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沈承渊听了，脸色当即便是一沉，想也没想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你这是什么话？我还存着希望，你怎能自己先放弃了？”
“可是……”谢临长长的眼睫有些颤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得发酸。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啊。
除非鬼医亲自出手，否则不论再找多少人，想什么法子，都是没有用的。即便这世上真有第二个人能解，也不会那么轻易叫他们寻到，否则谢怀瑾也就不会对他如此放心了。
就算这能解毒之人真就叫他们给找着了，他的身体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结局早已无法更改。
可是对上那双故作镇定，实则满是难以抑制的痛苦的眸子，谢临突然说不出话了。
“没什么可是。”沈承渊有些生硬地打断他的话，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微微颤抖的手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背，“你答应过我，等咱们把毒解了，你还要陪着我一辈子呢。你答应过的，你忘了吗？”
抱着他的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谢临却像是毫无所觉般，唇轻轻动了动：“……我记得。”
“那就别再说这种丧气话了。”他说，也不知是在安慰谢临还是安慰自己，“找不到就接着找，我们还有时间。”
面对这样的沈承渊，那些劝阻却是再说不出口了。
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去，院里的红梅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开了，仿佛给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丝艳色。虽然只那么小小的一簇，清幽的香气却飘满整个院落。
入了冬，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谢临的身体也如鬼医当初所言一天天地虚弱下去，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虽然不再在沈承渊面前说起劝他不必操劳之类的话，但谢临心里还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已是时日无多。
他变得愈来愈粘人，几乎是时时刻刻都要陪在沈承渊身边，一步也不愿离开。
尽管有齐远风照看，沈承渊还是放心不下谢临的身体，常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后来索性将所有医术古籍都搬来了谢临房里，他睡着时就一刻不停地翻阅，待他醒了便陪他说话。
因着身子越发虚弱无力，哪怕没了搜查令，谢临也几乎出不得门，便半真半假地抱怨窝在屋子里发闷。于是天气好时，沈承渊就将他带出屋去，搀着他在院里散散心。
谢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走不了太远，也就没有非要出门去，在冬意初临的小院里慢慢走着。眼角瞥见一抹红，他便拂开沈承渊搀扶着他的手臂蹲了下来，手心朝上，小心地捧起墙脚下的一株梅花，因病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里现出些微的光亮。
沈承渊见了，便也跟着他蹲下，柔声问道：“喜欢么？”
谢临自然点头，指腹轻柔地摩挲着细嫩的花瓣，眼里笑意浅浅：“你种的？”
沈承渊整日为谢临的身子几乎忙得焦头烂额，哪来的心思种花，于是便摇了摇头：“不是。”
“无人照看，也长得这么好吗？”谢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又以指尖轻轻碰了碰嫩黄色的花蕊，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轻笑了一声。
沈承渊原先并不了解他的身世，只从他偶尔提及的零星言语里知道他儿时过得并不算好。
当日谢怀瑾以身世为由拒绝为谢临授官，他才着人细细查了，这才知道谢临是前太尉府中庶子，母亲是一位容色倾城的风尘女子，与太尉曾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但太尉却对此女喜爱非常。
可那时候的太尉夫人是个厉害人物，当时无论如何也不准这风尘女子进门，后来还是因为有了谢临，太尉才如愿将其收为妾室。奈何红颜薄命，生下谢临不久后便因病去世了。
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不为正室夫人所喜，又早早便没了娘亲，在太尉府中生活之艰辛可以想见。
父亲对他感情淡薄，兄弟瞧他不起纷纷排挤，夫人也觉他容貌肖似其母，过于昳丽，对他冷眼相待。若不是有奶娘照看着，只怕小小年纪的他早就死在了那于他无半分亲情可言的太尉府。
他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何父亲兄长都不喜欢他，于是他努力读书、拼命想要向他们表现自己，妄图以心换心，可一切都不过是徒劳而已。随着年纪渐长，他才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
其实从来都不是他的错。
后来太尉府没落，他入了宫随在谢怀瑾身边，日夜活在惊惶与警惕之中，虽然举朝上下都说这位谢小公子得尽皇上恩宠，他却清楚地知道谢怀瑾不过将他当作一个小宠罢了。
可尽管童年如此艰难多舛，他也不曾将自己贬低半分，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澄亮，不曾染上半点阴暗。
他就如这初冬寒梅，即便风雪相摧，寒意侵体，也依旧傲然挺立于世，绽出风华绝代。
沈承渊就那么看着他的如花笑靥，黑沉沉的眸子逐渐蕴满柔情：“如今你既有人照看，就更该长得好些才是。”
谢临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
笑过之后，心中情绪又不免复杂起来。
现在的沈承渊，生怕他放弃希望不肯振作起来似的，总是时不时就提醒他这么一句，固执得让人哭笑不得。
可谢临知道，他不过是害怕自己就此离开。
他每次都会应承下来，虽然心里却无比清醒地知道最终结局如何，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也不想再去分辨什么是非对错了，能这样与他在一起，就这么一直到他离开就已经很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72章 噬心何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