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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毒发寿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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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有午睡的习惯。
两人从外头回来时,本给齐远风带回许多吃食来,却不料他已自己起了灶随便凑合了。齐远风大为感动,也不管自己吃得撑不撑,盘起腿便胡吃海塞起来。
沈承渊陪着谢临回了屋里,又同他说了会儿话,见他哈欠连他的模样不觉好笑,知他又是困了,也就不再打扰他休息,起身去了另一间临时辟出来的书房。
齐远风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见沈承渊进了书房,这才摸摸鼻子进了谢临屋里。
因是逃亡,沈承渊对外人并不放心,齐远风便身兼数职,平日里又做小厮又做厨子又做保镖,忙得不亦乐乎。他本就是杂役出身,跟了沈承渊才有今日成就,自然对他肝脑涂地。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沈承渊对他也放心得很。
谢临身子不好时常梦魇,沈承渊就不知从哪弄了些安神香来,在他睡觉时点着。那东西倒也有些功效,他近些日子睡眠比往常好了许多。
齐远风捏着一小块安神香走到香炉跟前,正要换下前一日的残烬,忽然动作一顿,轻轻唤了声:“阿临。”
谢临侧躺着,腰间搭了条棉被,半阖着眼,显然已是困得不行,闻言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齐远风背对着他,素来潇洒磊落的脸上此刻神情极为复杂,像是在犹豫挣扎着什么。他停了片刻,问道:“你真打算同将军成亲?”
谢临此时神思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强撑着听他说话,另一半却已沉入黑甜梦乡。他艰难地思考着齐远风的意思,捕捉到“成亲”二字,便下意识道:“唔……我听他的。”
齐远风就不说话了,垂眸安静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将香料点燃后捏紧了手里的纸包,转身离去。
消息传来的时候,沈承渊正在书房里研究一张地图。论练兵地点,西夷是极为合适的选择。此地夹于大梁与西凉之间,却又是个“两不管”的地方,地广人稀,极为隐蔽。
只是这西夷部落……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齐远风就从门外闯了进来,连门都顾不得敲,神色是不寻常的慌张:“将军,阿临出事了!这早过了平日里午睡的时辰,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他当即便变了脸色,吩咐齐远风去请就近的大夫来,自己立刻起身往谢临屋里赶去。
大夫来得很快,是一位白发苍苍的瘦老头儿。老头留着把稀疏花白的小胡子,一面诊脉一面摇头晃脑,很有种江湖骗子装神弄鬼的架势。
齐远风看不下去,便推了那老头一把,没好气地说:“你这人到底会不会看病,他究竟怎样了?”
这大夫医术其实还算不错,向来都是被当作救命稻草供着求着的,哪里见过这般不懂礼数的,当即就想吹胡子瞪眼发作一通,可瞥见一旁沈承渊冷得几乎冻住的脸色,又没来由觉得胆怯,只好咽下这口气,乖乖说道:“依我看,是中了些迷魂香之类的东西,才会昏睡不醒。”
沈承渊脸色一沉,先是一阵揪心后怕,而后不由得涌起些疑惑来。是谁给谢临下的迷魂香?目的何在?若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那谢临又为何还会安然躺在这里?
种种疑问在脑海里盘旋来去,最终都被他暂且甩在脑后,当务之急是阿临的身子。
那老头也是个平民百姓,看他脸色不善,就有些畏缩起来。沈承渊只好压下心头担忧焦急,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请问大夫,对他身子可有伤害?他多久才会醒来?”
老头这才觉得找回了些许自信,遂眉开眼笑,答道:“他中的不过是普通的药粉,这玩意儿对身子原也没什么害处,吸入的份量也不多,过两三个时辰便能自动解了。”
沈承渊松了口气。
老头蹙起眉:“不过……”
沈承渊没松完的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喉咙里,险些将他呛住,连忙追问:“不过什么?”
老头顿了顿,似是怀疑自己方才的诊断,便又伸指在谢临手腕按了按,疑道:“这小娃儿身体这样孱弱,脉象乱得厉害,是中了什么毒么?”
沈承渊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几月前谢临与他说过小九儿给他下毒的事,忙道:“前些时日是中过毒,不过已经解了……可是毒性还有残留,没去干净?”
“不不不不,”老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起来,“脉象紊乱,气血横冲,是毒发寿尽之相。只是我这一生行医,竟瞧不出是什么毒这样霸道……”
“什么?”沈承渊浑身猛地一震,“毒发……寿尽?”
老头只当他是无法接受,心下也有些惋惜,也就好心劝慰道:“嗳,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人总也有个大限,不过是个早晚问题。何况他如今身子七劳八损的,活着也是受罪……”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也再说不下去了。他看见沈承渊双目发红,宛如陷入困境的斗兽,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很轻:“你不是大夫吗?你救救他。”
老头虽震慑于他的神色,可无奈技不如人,苦着脸摊手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我看不出……”
“我让你救他!救他!听见了吗?!”沈承渊手指如电,一把掐住那老头的脖子,一双眼红得犹如泣血,咆哮怒吼的声音里满是破碎的恐惧。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齐远风终于动了,连忙上前拉开沈承渊:“将军!快松手!”
恐怖的失态只是一瞬,下一刻沈承渊便依言松开了手,两手交叠着撑在额前,深深地吸气,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那痛苦犹如藤蔓纠缠全身,几乎令他窒息。
齐远风就那么站在他身边,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头得了自由,先是趴在地上死命咳嗽了一通,而后忍不住退避三丈,离沈承渊远远的,生怕他再度发疯,跳起来掐自己脖子。
此时谁也顾不得管他了,但那老头身为大夫,还是有着治病救人的本能,此时见那两人悲痛欲绝的模样,逃走的脚步也挪不动了,终究还是心生恻隐,转回身来弱弱地说:“那个,我虽然解不了毒,但能开个方子帮他延缓毒发……”
沈承渊闻言抬眸,一双本该意气风发的眼眸此时却黯淡得没了半点光亮。
齐远风忙取了纸笔来,老头哪敢让他伺候,手忙脚乱地接过笔,飞也似地刷刷几下写了张药方递过去:“按着这个,每日煎药三回喂他服下,不可间断。”
“多谢大夫相救。”齐远风深深朝他弯腰。
老头一蹦三尺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我也没帮着你们什么。那什么银子我也不要了,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说着,再不敢多留,转身就走,还没跑出几步,双脚就被身后一道低沉喑哑的嗓音给生生顿在了原地:“大夫。”
老头认出那声音是差点掐死自个儿的主,也不敢乱跑了,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牙齿打颤:“干、干什么?”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咬牙,若是这浑小子再敢动他,他就跟他拼了,就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没脸没皮,至少也得给他脸上砸几拳头才是……
谁知那人却站起身来,朝他礼节性地颔首致歉,声音虽依旧沙哑,却已多了几分冷静:“方才是我情绪太过激动,如有冒犯,还请大夫见谅。”
老头盘算了一肚子的坏水,却被他这一句话给尽数堵了回去,心里茫然不知该作何感想,脸上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也没啥……”
沈承渊又进了两步,言辞恳切:“大夫可否告知,他中毒有多久了?那毒发之日……又是何时?”
老头一愣:“你不知道?”
沈承渊摇头。
谢临什么都不曾告诉过他。
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他两人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但这感情一事是两人之间的事,他也不作掺和,只依照大夫的职责如实答道:“观其脉象,应是陈年所积,遍及全身,怕是有些年头了。至于这毒发之日……多则三月,少则半月。”
沈承渊脸上仅存的血色因这一句褪了个干干净净,苍白空洞得骇人。
老头终究不忍,顿了顿,长叹一声道:“同甘虽幸,共苦也甜。待他醒来,你且问问他这毒是何人所下,解药又是什么,早些找来解了罢。以他如今这身子,万不可再拖下去了……”
谢临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眼前一片昏暗,他尚未完全清醒,只以为是自己睡多了,便下意识地问道:“小九儿,现几时了?”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他有些疑惑地睁眼,眼前浮现出一团黑影,似是人形,狠狠将他吓了一跳:“啊!”
昏暗中那人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熟悉非常:“……是我。”
许是初醒的缘故,谢临没发觉出什么异常,只是伸手揉了揉眼,心依然砰砰跳个不停,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在床边坐着?存心吓唬我呢?”
若放在平时,沈承渊定会温柔地朝他笑笑,而后说一句:想看着你又不舍得吵醒你,只能这样了。
可今日却没有。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怎么了?”谢临终于完全清醒,握着他的手不似往常那般温暖干燥,反而冰冷得可怕。他不安地坐起身,朝窗外望了一眼,顿时怔住,“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沈承渊哑声道,“现在已经是戌时了。”
“怎……怎会?”谢临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窗外残余的暗淡天光透过窗棂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明暗交错,却是透着说不出的孤寂悲怆。
“许是这两日太累了吧,”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勉强笑道,“齐大哥也没叫醒我,我是不是错过晚饭了?待会还得劳烦他帮我热一热那些……”
沈承渊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哀恸,漆黑宛如没有尽头。他深深望着谢临,看着他的笑容一点点僵在脸上,几乎是一字一顿,语调平淡却不容拒绝地打断他的欲盖弥彰。
“阿临,”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