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69章 镜花水月 ...
-
谢临知道事情败露的那天迟早会来，但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那日正午，沈承渊风尘仆仆地进了小院，眼角眉梢都浸着舒悦，仿佛了了件心头大事一般。
被吩咐在家照看谢临的齐远风见将军回来，遥遥打了个招呼，便识相地走到一边忙自己的去了。
彼时谢临正在窗边细细裁剪着一盆蓝雪，听得身后脚步传来便知是谁，也就没有回头：“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沈承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临身后，伸手揽着他贴向自己，在他耳畔柔声道：“今日带你出去吃，如何？”
饶是早已与他情意相通，也已经习惯了同他亲密触碰，谢临仍是被他吹拂在耳边的热气弄得耳根泛红，闻言诧异道：“怎么要出去吃，皇上的搜查令撤了不成？”
以往沈承渊都是层层遮掩独自出门，把谢临留在家里，回来时再带些吃食，尽量避免谢临抛头露面。
“撤了，”沈承渊蹭蹭他的脸颊，话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我亲自去瞧的。”
他说得愉悦，谢临却是一怔，手中剪子微微一顿，便剪错了一根侧枝。
谢怀瑾将搜查令撤下，这于他们而言本该是难得的好消息，也难怪沈承渊如此欣喜。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承渊便是有再大的本事，除非他自个揭竿而起做了皇帝，否则他们便要一辈子这样不见天日。
如今没了朝廷的搜查令，便意味着他们日后不必再东躲西藏，为躲避朝廷大军的搜捕而频频流离。
可谢临却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心里像是压了块千钧大石，沉重得他胸口有些发闷。
谢怀瑾怕是也知道，他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再过一段时日，自己便会如谢怀瑾当初所言，连续五次毒发无解，身体衰弱痛苦死去。到那时，沈承渊便不可避免地要接受这个事实，且是毫无准备，突兀地接受。
自己这样瞒着他，究竟是对是错？
此时此刻，一向清醒果决的谢临突然间有些迷茫了。
一时间，种种情绪堵在胸口，复杂难言，谢临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兀自沉浸在欢喜里的沈承渊似也察觉到了什么，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谢临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忙道：“没有……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沈承渊当然没发觉他的异样，只以为他是许久不曾出门，听了这消息便不知所措了，微微笑道：“谢怀瑾找了你这许久找不到，也该放弃了。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苦苦纠缠着我家阿临呢。”
说话间两人挨得极近，低沉微磁的温柔嗓音像是穿过薄薄的耳膜直入心脏，谢临心头一暖，便忍不住笑了：“是是是，还不快带你家阿临出门吃饭？”
沈承渊见他展颜，终于放心些许。怕谢怀瑾使诈，也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承渊替他将斗笠戴好，这才搂过他的肩将他带出门去。
秋日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热烈，像蒙了层轻纱，朦胧地、暖洋洋地散落下来。院中小径上铺了层浅黄色的落叶，被太阳晒得松脆，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沈承渊一面携着谢临往门外走，一面问：“阿临，待再过几日，我们便拜堂成亲如何？”
谢临脚步一滞，脸色猛然变了：“什么？”
“我们在一起这样久了，总该有个正式的仪式才好。”沈承渊察言观色，疑道，“你不愿么？”
“不、不是……”谢临强笑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沈承渊道：“今日我回来时，恰好遇见一家人在办喜事，便驻足看了一会儿。我听旁边的人说，新人相对拜了堂，此生便是红线上打了死结，再也分不开的。我一路便琢磨着，也该同你这样拜个堂，再不分开才好。”
又觑着他脸色，道：“阿临若是不愿，就不拜了。”
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如今这番境况……自己已是不剩多少时日了，若空许一生却半途离开，岂非更令人痛苦？
谢临怔然地看着他，心里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承渊说最后那句，原意是想着谢临最是好说话，听他这么说必定不忍拒绝，顺水推舟便应了。却没料想他竟什么话也没说，可自己的话却也收不回去，只好干咳一声：“此事咱们稍后再说，先吃饭去。”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搂着人，径自往外去了。
他二人身后，齐远风缓缓自门后踱出，望着两人相携身影消失处，目光涩然。
良久，眸中那些许涩意终于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决然。
小镇偏远，即便沈承渊特意挑了最好的一家客栈，也自然是比不得京城的酒楼那般繁华。
简简单单一张木桌，上头碗筷收了，却还沾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油污饭渍。小二是个干瘦的半大孩子，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抓着抹布风风火火冲过来，三下五除二将桌子抹净了，放好茶壶，这才大嗓门地问道：“二位，要点啥子？”
谢临被这伶俐孩子一番猴儿似的动作逗得忍俊不禁，沈承渊倒是没什么反应，一路目光只落在谢临身上，跟粘着似的一刻不忍挪开，闻言淡道：“问这位公子便是。”
小二一双眸子滴溜溜一转，虽不解为何此人戴着斗笠，却也知道不好多嘴，便笑嘻嘻地将菜单往谢临跟前一推，恭维道：“二位是兄弟罢？大哥与内弟感情实在是好，实在是好！”
沈承渊难得解释道：“我们不是兄弟。”
“嗳？”小二毕竟年纪不大，哪里遇见过这种境况，一时有些语塞，讪讪道，“不是兄弟，莫非是叔侄不成？”
沈承渊：“……”
正瞧着菜单的谢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沈承渊虽被这小子两句话说得脸色发青，可见谢临一笑，心便跟着软成了一潭春水，先前一切都忘在了脑后。
谢临忍笑道：“别猜了，总归我俩不是亲戚。”
小二不曾接触过断袖之事，此时见两人相视而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赔笑道：“是是是，二位感情好是真的。”
谢临在那简陋菜单上随意扫了一遍，点了两碗葱花面，又要了两个煎蛋。小二点了头正要离开，沈承渊却拿了菜单去，皱眉道：“怎么就点这些？没别的了？”
“这不是给咱家省些银子么？”谢临白他一眼，“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这句“咱家”显然取悦了沈承渊，他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又将手指蜷起放在唇下咳了两声，道：“我就是再穷，也还养得起你吃穿。”
说着，便刷刷刷点了人参乌鸡汤、水晶虾仁、西湖醋鱼、杏仁豆腐、油炸鹌鹑等几道颇有营养的菜来给谢临补身子，又点了几样素菜，这才勉强作罢。
谢临原想着简单吃些便好，如今看来什么朴素节俭也都泡了汤，遂认命又好笑地坐在一旁，看着沈承渊拿着菜单点个没完。
小二呆呆地站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着想提醒，看这客官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好菜都搬来这位斗笠公子跟前的样子，终于把劝诫咽了回去。
待到菜肴上齐，沈承渊这才意识到方才随手点着没觉多少的菜，其实真不少。他犹豫着问：“阿临，我是不是点多了？”
谢临道：“不多，在这儿住上三日便吃完了。”
沈承渊：“……”
于是乎，原本只有两碗葱花面的饭桌上，此刻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竟丝毫不逊谢临当年在侯府中的用度。
沈承渊夹了好些东西到谢临碗里，又把自己的那份煎蛋夹了过去，这才动筷开始吃面条。
谢临瞧了眼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要我一个人吃了这桌上所有东西？”
沈承渊煞有介事：“那自然最好。这些本就是点来给你补身子的，我可不需要。”
谢临简直无言以对，把菜往他跟前一推：“吃。”
沈承渊一边咽着面条，一边抬头看他，两人目光对上，那张向来冷峻淡漠的脸也染了柔和笑意：“是。”
茶足饭饱，谢临放了筷，难得吃到肚子有些发胀。桌上饭菜果然还是剩了大半，谢临看着埋头苦吃的沈承渊，神思有些恍惚，问道：“你还记得去年你生辰的时候吗？”
去年两人还在侯府时，恰逢沈承渊生辰。他孤身一人，向来对这些不怎么在意。府中虽未大操大办，但厨子们午时也做了几桌好菜为他庆祝。
沈承渊是侯爷，荣华富贵自不必提，什么金银珠宝约摸着是入不了他的眼。到了晚上，谢临便思索着亲自动手做一碗面来当作生辰贺礼。
只是许是他实在没什么天赋，一碗面做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出锅时依然不那么叫人满意。
他心里有些惴惴，但仍是端着去了书房。沈承渊见了，先是有些错愕，随即脸上那向来如冰似的冷硬悄悄化去一个角，流淌出清澈的柔和来。
沈承渊将那碗面条一滴不剩地吃了个精光，唇边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似吃着平生从未吃过的佳肴。
谢临知道，自己做得并没那么好。
沈承渊也想到了当日情景，难免唏嘘：“自然记得。你那时亲自做了碗面来给我，我心里可感动得很。”
谢临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头一次下厨，我……”
“那也是头一次有人愿意亲手为我下面条。”沈承渊认真地看着他，眸色渐深，随即又笑了，“你啊，天生就该是被人伺候的命。”
最后那句显然就是对他难为情的宽慰了，谢临反而起了作弄他的心思，便问：“那若是让你做个选择，你选这碗葱花面还是我做的面条？”
沈承渊反问：“你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我选你做的。”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谢临也就没什么反应，懒洋洋地随口问道：“那真话呢？”
沈承渊道：“还是你做的。”
这次总算是出乎意料，谢临忍不住好笑地问：“既然答案都一样，还分什么真假？”
沈承渊神色一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宠溺一笑，缄默不言。
因为想告诉你，不论真假，不论如何，我最终的选择都会是你，也只会是你。
电光石火间，谢临微微一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一双满含柔软笑意的眼眸：“你……”
“小傻子。”沈承渊笑着打断他未尽的言语。
这含意再明显不过。谢临眼眶一热，忙转移话题似的脱口道：“先前你说的拜堂成亲……”
沈承渊眸子霎时一亮：“嗯？”
“……”
原本打算推拒的言语都被这一个带着些许期待和欣然的眼神给堵了回去，最终说出来的鬼使神差地成了短短几个字：“就听你的罢。”
如果此生红线来不及打结，那就求个来世的永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69章 镜花水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