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乖》赵云树

13、第十三章

　　徐萦手臂终于完成拆线。

　　向婉蓉最担心她雪白的肌肤会留疤痕，从特别远的隔壁省请教老朋友不留疤痕的药方。为了得到对方手里的经验老方子，向婉蓉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弄来黑漆漆的药粉勾兑适量的药水，每天晚上把着徐萦手臂强行涂上一层黑乎乎药膏，严格按照医嘱多少分钟后要全部清洗掉。

　　诸如此类，生活中还有很多这种小事，向婉蓉亲力亲为亲自为徐萦做。

　　徐萦撑着下巴慢悠悠望着窗户外边发呆，她看见韩初年穿笔挺的西装站在车旁边，等着徐林生上车。这几天徐萦不用出门，韩初年就需要给徐林生开车。

　　国庆节刚过，韩初年学校的课程就更加紧凑。没有办法像暑假期间那样全天时待命在徐家。向婉蓉就主动提出她每天开车送徐萦上下学。

　　徐萦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吃饭，由于信息量太大，令她非常震惊，徐萦险些被食物呛到。

　　向婉蓉蹙眉训话道：“萦萦，餐桌旁边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对不起，蓉姨。我没听清您之前那句话的意思。”徐萦吞咽下嘴巴里全部的食物，放下筷子，眼睛里面没有太多感情，她早都已经习惯了，即便被向婉蓉很严肃批评，徐萦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到要当场自责忏悔。

　　面对向婉蓉的训话徐萦向来是一只耳朵带进去，一只耳朵赶出来。那些话并不会在徐萦的脑袋里停留太长时间。

　　向婉蓉夹好菜放在徐萦的瓷碗里，正式说：“以后妈妈接送你上下学。”

　　徐萦不明白向婉蓉再喜爱自己，也不必牺牲她这么多个人时间在自己身上吧。况且如果向婉蓉以后接送自己上下学，那就意味着徐萦的自由范围无限制缩小，小到她就是挂在向婉蓉身上的木偶配件。

　　徐萦不想做傀儡玩具，她直接道：“我想住校。”

　　“不行。”向婉蓉想都没想就拒绝。

　　徐萦：“为什么不行。”

　　向婉蓉：“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徐萦冷漠着脸，说：“那您接我上下学，也不行。我不答应。”

　　始终沉默吃饭不插话二人的徐林生终于开口，说道：“萦萦，注意你跟蓉姨说话的态度，她是为你好。”

　　徐萦：“徐叔，蓉姨，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你们没有想过我要不要这种好。”

　　徐林生：“萦萦。你越来越放肆。”

　　徐萦：“您管我不也越来越严格越来越私人化了吗。”

　　徐林生放下筷子，面露不快：“我和你蓉姨管你，确实是为了你好，难道我们还管错了？”

　　徐萦难得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说这么犀利的话，连隐忍和伪乖也不想继续下去。

　　她直接说道：“可我到底不是你们的孩子，我是我自己，我想住校我自己有发言权。”

　　“你有发言权，我们有否定权。总之你不想你蓉姨送你不想领这份情大可就算了，但住校你就休想。谁知道你在学校里会不会认真学习。”徐林生说完用餐布擦擦嘴角，有些生气拂袖而去。

　　向婉蓉也放下筷子，看着徐萦道：“萦萦，你不喜欢妈妈？”

　　徐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开她的问题反问她：“那您喜欢我什么。如果不是我长得好看，有培养价值，您还会一心一意扑在我身上吗。您不是为我好，您是为了您自己好。蓉姨，我虽然不是您的孩子，但我也不想当您买入的股票。您把我看做徐家投资理财的产品，将来我未必会让您盈利。”

　　“萦萦你在说什么呢。妈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向婉蓉痛心驳斥她，几个怎么可能没有可能出来，她狠狠放下筷子，“真是令我失望。

　　徐萦沉静站起身，对她说：“我们慢慢看吧。”说完就离开了餐桌。

　　那天晚上向婉蓉伏在徐林生膝盖哭得死去活来，她红肿的眼睛，哭肿的嘴巴，委屈颤抖的心脏，统统都在述说这些年她如何将徐萦视如己出，如何善待这个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的小孩，如何细心呵护萦萦，但是到头来萦萦都在怪自己多管闲事，在明说自己不怀好意。向婉蓉好委屈啊。

　　徐林生轻轻抚摸妻子的肩膀：“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她那孩子给你磕头认错，命令她以后必须服从你的管教。如果她不听非要跟我们闹僵，那我我想，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对她这么好。”

　　“老公，还是你心疼我。呜呜呜呜。萦萦太伤我的心了呜呜呜呜呜老公。”

　　徐萦不久之前就已经走到他们书房外面，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悉数对话。

　　她原本是来给向婉蓉道歉的。

　　适才徐萦说完那些话回到房间独自坐在窗户前沉思，与其说是沉默思考，不如说是反思更为恰当。那些安静独处的时间，令她看到窗外楼下花园里悄然绽放的月季，淡雅洁白，徐萦心里开始自责不该对向婉蓉说那些伤人的话。

　　对方或许用心并不单纯，但向婉蓉确实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徐萦。不管逢场作戏还是虚与委蛇，徐萦也不该当着向婉蓉本人面说那些话。

　　所以徐萦回去自己待了会儿脑袋冷静一点后就主动去书房给徐林生赔礼，再去卧室给向婉蓉道歉。

　　但是现在徐萦反悔了。

　　既然向婉蓉有诉苦和告状的地方，那就慢慢伪装好了。才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徐萦不屑地轻哼一声，面色冷却转身就走掉。

　　当然徐萦没有及时道歉弥补自己惹到他们两夫妻的后果就是，徐林生罚她面壁抄书。

　　那么厚的书那么不好写的繁体字，这个年代这样家境的大家长徐林生竟然让徐萦狠狠抄写一摞《女德》，要用最标准的正楷体，写不好就不要吃饭了。

　　至于向婉蓉，她不仅更加限制徐萦的人身自由，还限制了她更多的隐私空间。

　　徐萦的全部社交账号，她在管理，她知道所有密码，她监控把关她说出的每一句话。

　　好在在此之前，徐萦把李阔隐藏了起来。

　　那段时间徐萦过得生不如死。

　　徐萦了无生气坐在车后座，望着阴暗晦涩的天空发呆。凉风刮过来，凉意令徐萦忽然意识到。原来是冬天要到了。

　　天利寒假放得比较晚。

　　徐萦的暑假早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补课形成排满。她也根本没时间去做点自己的事情。连私底下偷偷联系李阔也做不到，她也不能主动去李阔的班级找李阔。

　　学校里人多眼杂，徐萦不确定那些不认识的陌生人里有没有隐藏向婉蓉的眼睛。

　　不过令徐萦开心的是，偶尔几次会在学校里碰见李阔。

　　天气已经那么冷了，他还穿单薄的外套，挺拔的身影，身边的男生跟他开玩笑，他含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隔着很远的距离李阔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徐萦没有暴露内心无比兴奋的心情，她微微弯起嘴角对抬手对李阔挥了挥。

　　她想起，自己卧室的衣柜最底下还藏着李阔的三件外套。其实很早就有机会还给他，不过徐萦有拖延症，她想再等等，没想到这一等就耽搁大半年。

　　徐萦是有私心的，只要李阔还有东西落在自己这里，那她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理由去找他。

　　另外，还有件值得她高兴的事，天利放寒假那天。韩初年回来了。

　　他回来栾江第一件事就是开徐家的车去学校接徐萦放学。

　　徐萦原本对这件事不知情，看见是韩初年的那刻她几乎快要跳起来欢呼雀跃，恨不得冲过去拉着韩初年的手臂使劲摇来摇去质问他：“你怎么才回来啊，韩初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不想要你了。”

　　韩初年这段时间在大学校园里又长高了三四公分，徐萦需要比之前更加辛苦仰头才能对视他的眼睛，他比夏天的时候白了好多，轮廓也更加清隽，有几分李阔道系的气质。

　　“你瘦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徐萦慢吞吞走过去，对他微笑说。

　　韩初年的肩像刀削过似的平整，脖颈青筋微微凸起，他穿着长款外套，看起来就真的很瘦，仔细看不是那种病态的瘦，是成熟后肩宽腰窄的硬朗骨劲感。

　　韩初年笑道：“我没生病，在学校除了上课没有其他事情做，一直有在锻炼和护肤。你觉得还好吗。”

　　徐萦点点头，从他身边经过走向车后座，微笑道：“很好。”

　　韩初年提前将车里温度跳到适宜，他关好车门转头回去看徐萦问道：“先去补习班还是回家？”

　　徐萦：“补习班。”她不想回去。如果睡大街可以过夜的话徐萦宁愿自己是个流浪汉。至少她自由。

　　韩初年：“好。那我们先去吃饭。”

　　徐萦靠枕背椅放松心情，她看着中控台上的后视镜，无聊中问起韩初年：“这半年你交女朋友了吗。”

　　韩初年正在系安全带，闻声奇怪道：“为什么这么问。”

　　徐萦：“上大学不都是要谈恋爱吗。”

　　韩初年不解：“谁跟你说的上大学就要谈恋爱。”

　　徐萦回答：“大家都这么说，小说里也这么写。”

　　韩初年不看那种少女书籍，想了想回答：“或许小说参考人物比较片面。其实我的大学比较累，不比高中轻松。”

　　徐萦：“那你在大学里都做什么。”

　　韩初年细数：“上课，做实验，写论文，参加竞赛，考学分，查资料，爬山。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没有人会在你的耳朵边提醒你该做什么，需要自主完成，也很寂寞。”

　　“那你学什么专业的。”

　　“工业化学。”

　　“昂。这个专业毕业以后从事什么工作？”

　　韩初年想了想说：“开车吧。”

　　徐萦睁大眼睛，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你不要骗高中生不懂大学专业呀”！

　　韩初年笑：“我喜欢开车。”

　　徐萦：“开车没有前途的韩初年。”

　　韩初年沉默了会儿继续回答：“我不在乎。喜欢最重要不是吗。”

　　徐萦：“可开车不是你的兼职吗，它和人生职业还是有很大区别吧。我觉得你可以去当大明星，你长得和李阔一样好看，以后我要是看不见李阔了，我就多看看你。”

　　韩初年温柔插钥匙，启动车子，他没说话，熟练调出车载导航向补习学校走。

　　现带萦萦去吃晚饭吧。现在才六点，萦萦要补课到晚上十点才下课。

　　韩初年先将徐萦安顿在包厢里，然后自己出去点菜。

　　徐萦独自坐在包厢里等韩初年回来，她抬头时看见李阔也在这家餐厅吃饭。这里包厢是真空玻璃窗设计，所以观感很透明。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朋友们，看穿着和打扮应该也是在这里补课的学生。

　　哦。徐萦想起这位也要渡劫。

　　这是李阔在天利的最后一个寒假，他五个月后就要参加高考。

　　韩初年回来将包厢的门关好，免得外面的杂音吵到徐萦。

　　韩初年也注意到那边吃饭的李阔，他问徐萦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徐萦收回视线，默默盯着自己眼前的餐具摇摇头。

　　菜上来，徐萦始终埋头吃饭没有再抬头看李阔的方向，吃完饭后就匆匆离开餐厅，冒着风雪径直走向补习班。

　　补习大楼每间教室都会供暖，所以学生不会感到寒冷，也助于提高学习效率。徐萦先听讲，然后是自主刷题时间，徐萦刷完半本物理题册子，又做两张英语套卷，把剩下的十几页化学题目写完。

　　徐萦写作业速度偏快，主要依赖写大题时，她的步骤也写得比较简单，基本一二小问不会详细写，算对答案即可。她这种练题方式虽然比较节约时间，但是并不怎么规范，怕在平时养成省略解题步骤的习惯，以后在考场上就难改正。为这个，向婉蓉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

　　但是徐萦不想改。

　　韩初年坐在她旁边陪读，顺便帮忙批改。

　　批改徐萦的作业和测卷韩初年就一个感受：并不需要怎么去矫正。

　　因为她的答案基本就是正确答案。

　　韩初年由衷佩服她：“你怎么做到的。”

　　徐萦喝口水，慢吞吞说：“你要是一天十六个小时都被逼着学习，你也做得到。”

　　韩初年将批改后的测卷都整理好递给她：“只有三道题和答案有出入，你看看。”

　　徐萦太累了，她疲倦不堪，揉揉眼睛对韩初年说：“你帮我把答案整理出来，我看看就行。”

　　韩初年：“那好。”

　　两个人在教室里耽搁了小半个小时，韩初年站起身：“快十点，我们该走了。”

　　徐萦点头：“嗯。”

　　韩初年将车开过来，徐萦站在原地抱着平板电脑看韩初年帮她整理的答案，突然消息框弹出一则消息。

　　来自向婉蓉。

　　她的文字就是她的催促令。

　　【萦萦快回来，李伯伯要走了你赶紧回来见见他，明年参加钢琴比赛还要李伯伯帮忙牵线，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妈妈提前就跟你说过了今天要早点回来的】

　　“抓紧时间。”

　　向婉蓉打了那么多字还不算，还要发语音再催她一遍。

　　徐萦紧紧抿着唇，她双目盯着地上某一点，忽然，基本上是毫无征兆的，举高手里的平板面无表情狠狠摔在地上。

　　韩初年赶紧过来：“怎么了萦萦。”

　　徐萦眼泪滑出眼眶，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韩初年弯腰给她擦眼泪：“不哭了。”

　　他将地上的平板捡起来。

　　徐萦突然想抱住什么物体，正好韩初年就在旁边，她伸手搂住韩初年的腰，脸埋在他胸膛里。

　　韩初年比她高很多，像抱个小妹妹似的。

　　他轻抚徐萦的头发：“别难过，长大就好了，长大就自由了，长大以后再也没有人管着你。”

　　徐萦在他怀里使劲摇头：“不会好的，他们要控制我一辈子。”

　　韩初年哄她：“会好的。相信我。”

　　徐萦或许感受到熟悉朋友带给她的安慰，情绪稍微平缓了一点，她从韩初年怀里离开，视线无疑落到旁边车窗玻璃上，眼前一幅幅从小到大关于车窗玻璃的所有视角回忆画面涌上脑海。徐萦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针狠狠扎了般疼。她微微皱眉，抬腿一脚踹碎了后座的车窗玻璃。

　　“咔嚓，砰！”

　　玻璃碎渣一半砸到地上碎成更细小的渣渣，一半撒到后座座位上，明晃晃地扎眼。

　　韩初年担心徐萦憋在心里的情绪太大会伤到她自己，就问道：“好点了吗。”

　　徐萦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好与不好，她现在都不想说话。

　　直到不远处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朝他们俩走过来。

　　李阔笑着问：“怎么了萦萦同学，冬天里还这么不开心啊。”

　　徐萦回头看见他，李阔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渣，又看了看韩初年手里被砸坏的平板电脑。他猜得出来，徐萦现在状态真的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