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闻惊箫》喻不知

3、苦修

　　怪物的伤口十分平整，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利落地切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箫不会相信那是一把木刀造成的。
　　这也将怪物彻底被激怒了，它已经不再发出伪装时的女声。
　　“你是谁？为何坏我好事！”
　　它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出的声，直直地刮在耳膜上。
　　持木刀的男人没有回答它。
　　他拿着木刀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旁，用刀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地面。
　　怪物明显感受到了他轻蔑的态度，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它剩余的几只手快速变长，冲着男人刺了过去。
　　男人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缓缓抬手，拿着木刀往前用力一挥。
　　刹那间，又是一阵急烈的强风，向怪物袭去，阻挡了它的攻势，甚至让它失去平衡地往后退了好几米。
　　怪物自然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强敌，它的攻击对对方毫无作用。
　　柿子要挑软的捏。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甚至于这些怪物，他们都深明这道理。
　　于是，怪物把注意力放回了白箫身上。
　　白箫的气息对于它来讲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不亚于饥饿的人面前摆着一桌满汉全席。
　　怪物暗想，如果吞噬了白箫，或许就能与那个男人抗衡。
　　白箫对于怪物的想法一无所知，他的目光始终放在男人的身上。
　　怪物抓住这个绝好的时机。
　　它先向男人全力冲过去，在男人作出格挡之势时再猛然转身，出其不意地扑向白箫。
　　本以为男人无暇顾及，可它没想到，男人神出鬼没地闪现到了白箫身前，将右手中的木刀向上用力一抛，然后不借任何力地跳起两米的距离，双手在空中握住木刀，狠狠朝怪物劈了下去。
　　这一击将怪物彻底劈成了两半，再无还击之力。
　　怪物软绵绵地倒地，没过一会儿，它的身体逐渐变成了黑红色的血水。
　　怪物的血没有一滴粘到男人的衣服上，他傲立的身姿就如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骄傲将军。
　　男人将手里的木刀一松，木刀化为了点点星光，慢慢消散。
　　经历了两次怪物袭击的白箫，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了。
　　男人这才向白箫走了，到他面前单腿跪下，向他慢慢伸出一只手。
　　白箫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男人一顿，手指蜷起，放到了膝盖上。
　　“你是人类吗？”白箫看着他。
　　男人迟疑，随后摇头。
　　“但我不会伤害你。”他说道。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白箫虚弱地笑了笑，“不然你何必救我。至少你跟那些怪物不是一伙的。”
　　说罢，白箫撑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男人看起来有些担心似的，一手伸到白箫身侧，虚扶着他。
　　白箫见对方的模样，故作无事的样子。
　　“我没事，谢谢你了，我要回家了。”
　　遇见了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物之后还说没事的人，要么是心理素质超于常人的强硬，要么是强装镇定。
　　白箫属于后者。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他就支撑不住地向前倒去，快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所幸男人一直注意着白箫的状态，他一步上前，将白箫轻轻拥入了怀中。
　　不知是疲惫还是精神到了临界点，白箫紧闭双眼，不管不顾地晕了过去。

　　在城市的边缘，有一片规划后迟迟没有再动工建设的林地。
　　绿水青山，人烟稀少，经过人类的规划，也不会有产生威胁的猛兽和毒虫。
　　在林地深处，有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别墅。
　　不过，若是有人路过这里，也不会发现这栋别墅。
　　在整个别墅周围，都被人施加了一层屏障，在他人眼中，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片树林。
　　白箫在这栋别墅中的一个房间里醒来，他一睁眼就看见一扇落地窗，以及落地窗外的繁密树木。
　　一只长着两条尾巴的异瞳白猫正坐在床边，用爪子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现在的白箫已经对这样的物种见怪不怪了，六只手的“人”他都见过了，两条尾巴的白猫又有什么稀奇。
　　白猫见床上的人醒来，迈着轻快的猫步凑上前，似乎很开心地“喵”了一声。
　　下一秒，白猫身上绽放出白光，光芒变得越来越大。
　　待光芒消失后，在白猫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留着黑色中长碎发的少年。
　　白箫：“……”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了准备撸猫的手。
　　变成了少年的白猫冲着白箫眨了眨眼睛，开口讲了人话。
　　“你终于醒啦？身体还好吗？”
　　白箫点头，“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和主人在人间的落脚处。”
　　还真是奢侈，白箫默默地想。
　　白猫少年的两条尾巴没有收回去，在他的身后左摇右摆。他的异瞳就直勾勾地看着白箫，像是期待着什么。
　　白箫被他用这样期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谢谢。”白箫憋出两个字，“对了，你的主人是谁？”
　　白猫少年无法理解他的问题，瞪了他好一会儿。
　　房门这时打开了，救下白箫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白诺，”男人唤了白猫少年一声名字，“尾巴又没收。”
　　白诺变回了白猫的样子，几步跑到男人面前，蹿上了他的肩头，视线仍然停留在白箫身上。
　　“吓到你了？”男人走至床边的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
　　“还好，”白箫摊了摊手，“这两天发生的事，让我心理承受能力直线上升。”
　　“你之前也遇见过这些魔物？”男人问道。
　　白箫点头，“昨天晚上遇见过一只，不过跟今天这个差别挺大，它不会说话，没有这么智能。”
　　男人听完后，沉思了一下。
　　“你应该很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罢，男人伸手拍了拍肩上的白猫，白猫便跳到了床上，与白箫面对而坐。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诺，如你所见，我是一只猫，经过千年的修行，已经能化成人形了。”
　　白箫看着猫形的白诺，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人话，十分诡异。
　　白诺还在喋喋不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猫的样子，比较灵活，可我经常忘记把尾巴收回去，主人说我两条尾巴会吓到别人，所以——哦对了，他就是我的主人，他叫……”
　　“白诺，”男子喝止了他，“说正事。”
　　白诺脖子一缩，不安地挪了挪脚，继续说道：“这两天你遇见的东西叫作魔物，它们一直都被困在魔界的。但是最近魔尊的封印被人蓄意破坏，泄露的力量震碎了魔界连接人界的门，无数魔物趁乱逃出。”白诺说着舔了舔爪子，“不过现在天界已经在着手抓捕这些逃出的魔物了，并去加固封印了。我知道你十多年来都是无神论者，一时无法接受我所说的一切，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神仙和妖魔都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白箫其实有点意外，自己听完白诺说的一切后，也没有那么的怀疑人生，反而还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是该说自己对陌生事物的接受度太出人意料了吗？
　　“所以你们是天界的人吗？”白箫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
　　白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人，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不算，”男人开口道，“只是不想袖手旁边罢了。”
　　“那他们为何会袭击我呢，总不能是我运气特别差吧？还是八字特别轻？”白箫苦笑着自嘲。
　　“可能……真的是你运气特别差吧。”白诺毫不在意地补刀。
　　白箫忽然想起第二只魔物对他说过的话。
　　“对了，今天那个怪物说我身上有神兽的气息。可我长这么大，确实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啊。”
　　男人和白诺皆把目光聚集到白箫脸上。
　　“它说我可能是凤凰尾巴上的一根羽毛……”还没说完，白箫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三人间忽然陷入沉默，没人出声。白箫感觉到那一人一猫的目光非常复杂，有着他无法明白的情绪在里面。
　　“我在你脖子上的伤痕处施了个法术，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伤。”男人开口岔开了话题，“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白箫一愣，随即点点头，从床上下来，跟着男人走了出去。
　　“喵——”白诺从床上跳下来，也跟着白箫走到门口。
　　刚刚听白诺讲了那么多话，这时再听见他发出猫的叫声，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微妙。
　　白诺现在就如同其他普通的宠物猫一样，在白箫的脚边蹭来蹭去，求摸摸求抱抱。
　　“白诺。”男人带有警告意味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白诺只好离开白箫的脚边，静静地坐在原地，抬头用那双异瞳注视着他。
　　白箫蹲下来，伸手在白诺的脖子处轻抚了几下。
　　“再见。”
　　白诺眼神闪烁，但是始终不再发出声音。

　　在别墅前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见男人熟练地走进驾驶室，发动汽车，白箫略微有些诧异。
　　“你会开车？”
　　男人勾了勾嘴角，“在人类世界，还是要掌握一些他们的基本技能。”
　　车缓缓驶出林地，开上前往市中心的公路。
　　他们两人没有谁主动挑起话题，可白箫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这样相处着，很是舒心。
　　像是与很久未见的故人重逢，尽管无话，却仍然自在。
　　白箫靠着窗户，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直比自己过去十八年经历的一切加起来还要“精彩”。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好。

　　望着窗外的天空从明亮渐渐变成灰蓝色，月亮和星星也来接替了太阳的位置。
　　男人将车准确地停在了白箫家的门口，白箫知道没必要去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家的位置的。
　　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男人也从另一边下来。
　　“谢谢你送我回家，”白箫望着对方，“也谢谢你救了我。”
　　“最近还有少数魔物在人间游荡，你多多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白箫静静地看着男人，等他说完后，才开口：“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也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男人看着白箫，没有说话。
　　“我叫白箫。”白箫对男人说道。
　　男人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依然沉默着。
　　白箫见对方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也不再强求。
　　“栖凰。”
　　他终于开口。
　　“栖息的栖，凤凰的凰。”
　　白箫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很特别的名字。”
　　栖凰的表情变得有些许失望，还带着莫名的悲伤。
　　白箫一时竟不敢再与他对视。
　　他不知道栖凰的面孔为何会在自己的脑海中百转千回，也不知自己看见栖凰失落的表情后，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是为哪般。
　　他慌乱得像一个逃兵，连最基本的告别都遗忘。

　　栖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白箫背影。
　　他就像一个停滞了千百年的雕塑，连风从他身边经过都会静止。
　　他的心里不断期望，却又小心翼翼，他怕又一次失望。
　　千年来的一次次落空，其实他早已习惯。
　　只不过终究还是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