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鬼灵草子》红烧芝士

2、花魁阿菊

　　到我十三岁那年，杏园的花魁已经换了两任。而此时红遍杏园的女人，并非游女中的花魁，而是离人阁的一位舞妓，是一名高雅的艺妓。
　　舞妓的等级按照衣领区分，依次为全红、前花后红、前白后红，等级依次提高，等到领子全白了，就代表舞妓已经更领成了艺妓。
　　这位名叫阿离的姑娘，已经换了白色的领子，可是成为正式的艺妓了。在庆祝她成为艺妓的演出上，一舞倾城。
　　据说那一天，她的舞台搭在水上，去观看她舞蹈的船只上一盏盏红色灯笼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宛若传说中的不知火。
　　恐怕，我们新上任不久的杏园花魁，对这位不知火要咬牙切齿吧。
　　缨红屋的女人们凑在一起议论着，这个声名显赫的艺妓，言语中充满了对于艺妓的嫉妒，和对于她赫赫名声的嫉妒。
　　艺妓，就像是九天上的云。是我们这些被揉碎在泥里的游女，可望而不可即。
　　阿离有次演出，妈妈特许我去观看。
　　她就像一只纷飞的蝶，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了对于自由的渴望。
　　我忽然明白，这漫天花火，纸醉金迷下满，是女人们的血泪。我也是那尸山血海中的骨的一片，血的一滴。华丽的锦缎，璀璨的饰品，也掩盖不住腐朽的气味。
　　我忽然觉得成为花魁也没有意思起来。
　　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
　　不，我从来没有什么路可以选择。
　　我想要活下去，让自己以最好的姿态活下去！
　　过了些日子，记不清是多久了，约莫不到半年吧，不知火的名声越发响亮，据说杏园的城主都去看了她的演出，并且想把她据为己有。
　　但是阿离拒绝了这在旁人眼中宛若登天的的机会。
　　收到这样的消息，我了然的笑了笑。
　　我曾随着姐姐见过这位城主，他看我们的眼神，是看玩物的眼神。他将杏园当做私有物，随意亵玩。
　　虽从未交流过，但是我知道，阿离是极为骄傲的。她有着那样渴望自由的一双眼睛，如何会愿意让自己再多套上一层枷锁呢？
　　艺妓可以拒绝想成为自己的“旦那”的男人，这是杏园的规矩。但是这规矩在城主面前，就像一张废纸。
　　城主仁慈的表示遵守规则，而私底下传扬她是妖怪的谣言。在城主的金钱买通下，在女人们的嫉妒中，大火蔓延了离人阁。
　　那一天，漫天星火燃遍了水面，杏园上空，美丽的火蝶飞舞了一整夜。
　　不知火，和传说合二为一了。
　　我十分羡慕。
　　我忽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理智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的母亲带着年幼的我逃命，那一切历历在目。我的性命并不单单属于我。
　　并且……
　　我看着镜子里，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狰狞。
　　我是武士的女儿，本该有美好的人生。父亲啊，因为你，我和母亲的人生都毁了。你就在地下看着，你的女儿沦为玩物，成为你的耻辱的模样吧。
　　杏园经过了这样大的灾祸，急需要一场盛事来抚平伤痛。城主宣布竞选新的花魁，全然不顾之前那位花魁才任了半年，该如何尴尬。
　　妈妈告诉我，是时候了。
　　我来到从前姐姐的屋子里，那里住着缨红屋如今的花魁。
　　这里马上就是我的了。
　　我用长长的烟杆挑起她的下颚。
　　“姐姐，你该退位让贤了。”
　　只有成为缨红屋的花魁，才可以去争杏园花魁之位。
　　这位姐姐已经快要二十岁，而我年华正好，她如何争得过我呢？
　　放眼整个杏园，以我的容貌、才艺、客源，谁能争得过我呢。
　　在最美丽的年纪，我终于被选为花魁。他们说我天赋出众，生来就注定要征服杏园。
　　而我嗤笑着，穿上了最美的和服，戴上华丽的钗。
　　第一次的花魁道中，我将姐姐留下的玉钗佩戴上，我终于戴上它了。
　　我踩着高高的木屐，优雅的行走。搀扶我的持伞人眼中满是痴迷。人们的目光未曾离开过我。
　　因我名唤阿菊，我的恩客为我让杏园开满了各色的菊。
　　我说想在冬天看到春樱，便有以丝线编制成花朵，缠在樱树干枯的枝丫上，生生造出满眼樱花。
　　那城主甚至为我起了一座高楼。
　　站在花魁的房间俯瞰杏园，我拥有了名声、地位与珠宝，心中尽是骄傲与满足。
　　穿金戴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妈妈说，还从未见过哪一任的花魁，我这般如日中天。
　　在众人的仰望中尽情地舞蹈，唱出一首又一首优美的和歌，纸醉金迷、日夜行乐当中，我似乎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只是这自由，却在牢笼当中。
　　我日日戴着姐姐给我的玉钗，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身在困顿之中。
　　但我就像是那水缸中的金鱼，离开了这奢华的池子，只有一死而已。
　　我做了一个梦，少女依偎在温暖的怀里，耳边传来比歌还好听的甜言蜜语。醒来面对的却是众人冷漠的眼神，以及充满恶意的指责咒骂。花魁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美好，我再高级，也不过是那些人的工具。
　　既然如此。
　　我冷笑着。
　　我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我不再去考虑旁人的感受。我本可以和任何人都相处的很好，但是我不想那样了。
　　我的人生，也就是这几年光景，听说花魁老去后只能沦为低贱的杂役被抛弃，我也没有例外。
　　那为何还要压抑自己？不若痛痛快快来一场。
　　面对妈妈并不赞同的眼神，我笑的凄然。
　　她叹了口气，终是随我去了。
　　有一日，妈妈领来了一个精致的小女孩，一如当年的我。
　　我的神色十分复杂。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轮回。
　　这个小女孩，真的很像从前的我啊。
　　此刻我终于理解，姐姐当年看我的眼神。
　　那包涵的东西太多，有对于年轻女孩的嫉妒，对于悲惨命运的无奈，对于后辈的祝福和希望，以及同为游女的怜惜……
　　太多太多。
　　我越想，越发觉得悲凉。
　　女人的争斗没有硝烟，却更为惨烈。我比起旁的花魁，到了二十多岁就开始被厌弃，以及好了许多。日子逐渐难过起来。
　　我找到妈妈，告诉她，我该退位让贤了。
　　这花魁的位置，不是你们抢去的，而是我丢给你们的。
　　站在我脚下的手下败将们，我就看着你们去抢夺这更为悲惨的身份吧。
　　“花魁的位置应该让给年轻人了……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混蛋，还特地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妈妈对我说。
　　因为我急流勇退，并不是在容颜衰老的末期被赶下来，还经常有恩客指名。
　　只是盛世不再。
　　但是那又如何，我已经拥有了杏园很多女人毕生拥有不了的荣光。
　　今天外头热闹得很，想必是那花魁道中，有谁还记得，从前站在人群中央的是我呢？
　　这日子你觉得好，也便好，觉得不好，也就是不好。无论如何，一日一日，也就是这样过。
　　我从游女，到洒扫的婆子，虽然衣服变差，食物变得粗糙，屋子变得简陋，但是可以去的地方更多了。
　　我终于，可以出缨红屋，在杏园里自由的走一走。像我这样年老的游女，就算逃走了，对于杏园也没有损失，反而减少了一笔开支。因此他们并不担心我逃走。
　　我走遍了杏园的每一条街道，看着栏杆后如同娇花一样的女子，看着曾经属于我的高楼端坐着别的女人。渐渐的我走到属于艺妓馆的那一半城，这里的气氛瞬间高雅起来，不像是另一半的纸醉金迷。这里并不常见到女人在外头行走，门窗也是紧闭的，依稀可以听到歌舞声音。如今是上午，是艺妓们练习的时间。
　　我来到曾经的离人阁。如今这里已经重新起了一座艺妓馆，也不叫离人阁了。水面上也再没有什么满是红灯笼的舞台，这是个忌讳。
　　回到缨红屋，我日复一日的劳作，擦洗地板，打扫庭院，洗刷碗碟。
　　虽然很劳累，却比做花魁的时候还满足。
　　若不是……我恐怕会嫁给武士的儿子，然后相夫教子，劳作一生。我现在做的事，似乎才是我本该做的事情。
　　不过，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我从来没有什么路可以去选择。
　　眼目浑浊，骨髓刺痛，周身的疾病使我苦不堪言。那时姐姐送我的玉钗，近日也不知被哪个丫头偷去。
　　我到底没有把玉钗传给那个小女孩，我舍不得，舍不得姐姐，也有些舍不得曾经的辉煌。但是那又如何，舍不得，我也已经舍了。
　　我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
　　因为我没有多少为自己做决定的机会。
　　余下的人生大概是无趣。
　　我曾听说，净闲寺那头合葬了许多游女。
　　“那么花魁呢？”
　　“过气的花魁与游女无异，一同在那净闲寺安眠，谁都不愿过问太多。”
　　若是有人替我收尸，也就心满意足了，灵魂早已先于□□腐朽，葬在何处又与我何干？
　　直至无人留守，我便来到净闲寺，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面对死亡，数十年难以平静的心，竟然有了些安乐。
　　年幼时彷徨无知，来到杏园随波逐流，见识了花魁的威风头一次有了野心，成为花魁后了无兴趣……
　　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够了。
　　父亲啊，您在地下看着我呢么？
　　我这个武士的女儿，您的女儿，成为游女，如今还这般狼狈苟延残喘，足够让您蒙羞么？
　　哦，您怎么会觉得羞愧呢？
　　在您背叛主君的时候，您已经脸皮都不要了吧。
　　我拿出攒下的金子，吞了下去。
　　这些金子，都是我从首饰上切下来，边角锋利。
　　不多时，腹内剧痛，想必里头已经是鲜血淋漓，我捂嘴笑起来，一股股血液顺着手臂淅淅沥沥流了满身。
　　痛，却无比的畅快。
　　我知道，我要自由了。
　　即将断气的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幼时，父亲并没有背叛主君，得胜归来，我们家得到了更为丰厚的赏赐。我嫁了人，生下一双儿女，年老时子孙满堂。
　　冷风吹过，让我从幻想中醒来，我看到漫天飘逸的怨灵，她们在优雅地起舞。
　　“这样也好，起码死后我也不再孤单。”
　　然而彼此的伤痛共鸣，让这恨更加彻骨。

作者有话说

　　改章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