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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杏园游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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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葵,我使用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我原本的家庭很美好,因为我是武士的女儿。可是随着一场战争,一切都变了。我的父亲,背叛了他的主君。父亲的主君赐死了这场战争的背叛者们的家眷,幸而母亲并非当世普遍的柔弱女子,她砍伤了来抓捕我们的人,带着我逃出了村子。
听说因为父亲等人的背叛死了很多人,我觉得是上天在惩罚我们。在逃命时母亲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终于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死去了。
“葵,不能停下来,随便哪里都好,不能停下来。”这是母亲的遗言。
我将她埋葬在一棵树下,随着泥土掩埋了母亲美丽的面容,我心里空的厉害,却不知如何哭泣。我已经不会哭了。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远,筋疲力尽的我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我在一辆晃晃悠悠的的牛车上,手和脚都被绳子绑起来。同样在车里的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约莫六七岁的孩子。
车子行驶了很久,似乎上了河堤,我用尽力气,把脑袋顺着小小的窗户往外瞧,只见一颗巨大的柳树。赶车的人发现了我的举动,掀开帘子给了我一鞭子。我忙缩回原位,不敢动了。
又过了一会,牛车停下来,我们被拎出去丢在地上,像是货物一样。几个衣着华丽,梳着漂亮头发的女人上前,对我们挑挑拣拣。
我被一个浅红色衣服的女人领走了。
她对我说,这里是杏园,从今以后我属于缨红屋,要叫她妈妈。说完,她又问我名字。
“葵,我叫中村葵。”
“中村葵,杏园不需要这样的名字,以后你就叫做阿菊。”
在杏园,有着艺妓和游女。艺妓对于游女来说就是毕生不可求的身份。杏园是一个临水的城郭,临水的一半经营艺妓馆,内陆的一半是娼馆。【私设】
而我的未来,是游女,也只会是游女。
缨红屋是临街的,算是比较大的店子。妈妈带我进了店子,就叫人去打水,接着她一边看着人洗刷我,一边跟我说着规矩。
我顾不得被人狠狠搓洗的疼痛与羞耻,拼命的记下妈妈说的每一个字。我知道,这就是我以后赖以生存的法则,无论我是否愿意。
之后,有人拿来了新的和服,是暖黄色的,上头带有细碎的雏菊。
妈妈端详着我,很是满意的点头,随即带着我走过纤尘不染的长廊,顺着那连扶手都有精致雕刻的楼梯来到二楼。我何曾见过这样奢华的布置,一时间竟呆住了。
妈妈对于我的表现很是满意。
“如果你能成为新造,就可以在这里居住了。接下来我要带你去见我们缨红屋的太夫,机灵点。”妈妈说。
我乖巧的点头。
太夫,也就是花魁。
花魁是极美的女人,她正与屋子中的侍女说笑。见我们进来,她的目光投向了妈妈,才轮到我。她上下打量着我,不过并不是看货物的眼光。这让我对她很有好感。
“恭喜妈妈又得新人了。”
“我看着她,很有你小时候的样子。阿菊,快拜见姐姐。”
我跪下向她叩拜,口称姐姐。
从此我成为了秃,跟随着姐姐。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是缨红屋的花魁,也是杏园的花魁。
作为她的侍女,我跟随着她出入各种地方,学习着待人接物。姐姐似乎很喜欢我,茶道、舞蹈、和歌、雅乐,全都十分精心的教我,只是会在无人的时候叹气。
比之下层的游女,一进门就可以跟随花魁的我,在她们眼中是嫉妒的对象。面对时常的刁难,我总是能一一化解。只要我想,我能和任何人相处的很好。
后来渐渐的,虽然她们依旧不喜欢我,也不会如同曾经那般使绊子了。
妈妈很赞赏我的圆滑。她总是说我天赋异禀。
一日,在陪着姐姐接待客人时,听到他们闲聊。说南边一个叫中村的城主,险些被一群盗贼推翻,贼首是背叛了城主的一伙人,他们的家眷都被赐死。
“听说,背叛中村的城主的武士,有的曾经还获得了主君赐姓呢。”
姐姐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客人需要的是倾听而非讨论。我斟酒的手几乎要颤抖,不过长期的训练使我的动作依旧优美稳健。
“后来,他们屠杀了很多村庄。”客人很是鄙夷,“把刀刃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这群人连妖怪都不如了。”
察觉到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姐姐示意我退下,捂着胸口,恍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往客人怀里跌去,嗔道:“大人,您可别吓唬人家。”
我退了出去,捧着托盘到楼下去打酒。返回的间隙,我望了眼天上的圆月,越发惴惴不安。
翌日,姐姐让所有人离开,单独找我说话。
昨天那样失礼的举动若是被客人注意到,告诉到妈妈那里,我必然要被狠狠的抽一顿。杏园里惩罚游女,裹上被子吊起来,用木板抽打,只会觉得疼痛,身体上丁点伤痕也无。下手的婆子很有分寸,绝对是让你痛不欲生但是又不会出人命的。往往挨了惩罚后,任你痛入骨髓,也不能休息,要继续工作。再犯错,就又是一顿惩罚。
我算是乖巧听话的,已经算是很少被罚的了。
我踯躅片刻,说:“我以前,叫中村葵。”
姐姐恍然大悟,看我的眼神更为怜惜。
“想必你是逃出来的家眷吧,真是可怜,才逃过追杀就被拐子卖到这里。难怪,什么你都能学的很好,唯独哭不出来。”
一个女人如何哭,坚强的,柔弱的,委屈的,娇嗔的,喜悦的,可怜的,梨花带雨,各种哭法,都要一一练习。而我如何都哭不出来。
就算是被吊着打,我也是睁着眼,一滴眼泪也没有。
后来姐姐说,虽然我没有流泪,但是能让人感到心在哭泣。我的哀伤,已经足以让那些男人为我心醉了。
自那以后,姐姐待我越发好了。有一日,姐姐悄悄告诉我,我父亲所在的那货强盗已经被讨伐。这让我心中大石落地。
父亲他们的背叛害死了士兵还有他们的家眷,后来更屠戮了很多无辜百姓。虽然他是我的父亲,可是我由衷的希望他死去。
母亲因他而死,他又凭什么活着?
可是他总是我的父亲。
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朝着家的方向拜了拜。我已经是缨红屋的阿菊,已经没有为他尽孝的资格了。
彻底放下了牵挂,我开始思考起未来。
在妈妈将我交给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在打算什么了。
年华易逝,人会老去。但是在姐姐下一代的游女里,并没有什么顶尖的。杏园花魁的身份恐怕会旁落他人。妈妈自然不会甘心。拥有杏园的花魁的馆子,和没有杏园的花魁的馆子,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是妈妈选来培养的。
妈妈很看好我的资质,在全力培养我一人。
我拖着腮,看着那跳跃的烛火。
杏园的游女,哪个不想成为花魁,哪个不想如花一般绽放呢?
花魁,是杏园的顶点。
一旦成为花魁,就会有无数的男人献上金银珠宝,拥有最华贵的衣饰,成为最尊荣的人上之人。
顶点的风景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想去看看。
我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
我学习的更为努力,姐姐看着我的目光有欣慰,更多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姐姐被人赎走了。
对于游女来说,被人赎走就算是作为妾室,是最好最体面的归宿。我们不像是艺妓。艺妓并不卖身,她们以才艺赚钱,因此要保持着身体的纯洁。
艺妓刚进入艺妓馆的时候为歌舞伎,分为男歌舞伎和女歌舞伎。舞妓如果足够优秀就可成为艺妓,只要不结婚,可以一直工作到老,一旦选择结婚,就必须隐退。因此,常常有艺妓被聘为正室,游女被赎做妾室的都极少。
姐姐被一大户人家赎走,做妾。
姐姐离开的时候,整个缨红屋的人都来送行,赎走她的人家非常富贵,精致的轿子停在屋前,路口还停着华丽的牛车,那车子上的锦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耀目之极。
“姐姐,你要走了吗?”我心里空空的,就像是母亲死去的那天,那样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这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如果没有客人指名或者妈妈的允许,我寸步不可离开缨红屋。
“嗯,有人为姐姐赎身,姐姐要去那人家里了。这钗是姐姐的姐姐送我的,现在就留给你吧。”
姐姐从头上拔下一支玉钗,这钗玉质昂贵,造型精美,是姐姐每日都带着,从不离身的。
她在所属缨红屋的杏园花魁手中,代代相传。而拥有过她的,或多或少,都是远赴盛名的美人。
我终于得到了。
我努力掩盖住内心的激动。
“我也能成为有名的花魁吗?”
“你比谁都聪明,肯定可以的哦。”
姐姐离开了,她的未来是游女们眼中最为美好的未来,也是我钦羡的未来。我转过身去,看向缨红屋的姐妹,她们看我的目光各异,但是我能察觉到她们的嫉妒。
姐姐离去了,杏园选出了新的花魁。我趴在窗自结实的栏杆后看着金银堆砌的奢华,无限的畅想。
之后,缨红屋接着选出了我们自己的花魁,她几次想从我这里夺走姐姐给我的玉钗,都被我三言两语堵的哑口无言。
已经没有了能够保护我的人,我不需要保持自己柔软的样子,该适当伸出爪子了。
妈妈也不希望我是一个面团似的性子。
这样的人如何成为顶尖的花魁呢?
我将玉钗用手帕包好拢在衣襟里。
我今年九岁,日子还长。
我期待我能把它戴在头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