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幕八 羽人非獍 ...
-
元旦过后,天气越来越冷。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比起往年来得更早些,夜幕降临,整个天空便开始飘雪。羽人非獍坐在阳台,看着湖岸上一片漆黑的钢琴小屋,觉得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各种意义上不知怎么面对。已经连着一个星期不见那屋子亮灯,他去了什么地方?他……还在这世间么?
说来也奇怪,在羽人非獍看来,这鬼如其名,一直都很无欲无求。不好奇羽人非獍的来历和学习生活,有时候天马行空聊几句,有时候两相沉默坐在台阶上,静静听羽人非獍拉二胡,点评一句让人有些下不来台却已经习以为常的话语。每天十一点前就催促羽人非獍离开,不等人回话就熄了灯消失。不说再见,没有半分留恋,也从来不期盼下次见面。
印象中,他也就嘲讽地说一句,你竟然还会来。又或是笑着反问一句,你关心我?平日藏得再好,也终于显露了几分落寞和孤独。偶尔心血来潮像个孩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弹一首小星星,又或者像个大师一样技巧纯熟情感真挚地弹肖邦……再突然转头很严肃地说教几句,“如果你前面这样处理,就能完成后面这个小节。”或是“你终有一天可以弹出你想表达的,那就是最好的钢琴。”
那神情,羽人非獍觉得,他似乎看着的人并不是自己。还未细想他究竟是混沌中把自己看成了别人,还是真的跟自己说,便觉得心口一片冰凉,回神过来,是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他像个孩子一样盯着自己的手,嘴里模仿着心跳的节奏:“咚咚咚……你让我靠近,然后感受了你的心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失望地盯着羽人非獍,“我虽然没有心跳,可是,你的好像太快了些。”
“羽人非獍。”他低头轻轻念这四个字,垂着眉眼,看着特别乖巧。
“嗯。”羽人非獍轻轻地应和一声。他难得不严肃地叫自己,是有什么非教育类的话想说么?
“羽人非獍……”谈无欲又喊了一次,可他喊完了就没有了下文,正想把放在羽人非獍胸口的手收回去,被羽人非獍一把抓住,双手捂紧这冰凉的手,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别拿开,先别拿开。
谈无欲,你死的时候至少二十五了,现在是智商情商变成了谈三岁,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能如此纯情?看着这样的他,让想入非非的羽人非獍都觉得不好意思。怎么会有这么不知不觉就撩人的鬼!让人来了就不愿意走,回去了就总盼着夜晚的相见。
谈无欲有时候站在湖边,盯着水面,许久都不动一下。
飘雪前的那晚。他像往常一样站在湖边,冷冽的风吹着他单薄的黑色纱衣,许久不曾束的发,那一晚束得极好,背影有点萧索。
“你在看什么?”羽人非獍试探着问他。
他沉默许久没回头,指着湖面回一句:“看水底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羽人非獍跟他站在一起,也盯着湖面看,被那鬼急切又粗鲁地推到安全距离,羽人非獍不解地看着那鬼,他眼神里的慌乱和担心,让羽人非獍有些欣喜又难受。
“不知道。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那鬼皱眉想了想,想不起来,看到羽人非獍又走过来,赶紧提醒,“别太靠近,会掉下去的,掉下去,就会上不来,上不来就会……”那鬼小声地念叨,就像个懵懂的小孩遇到比较复杂紧急的事情,没有办法表述清楚。念叨了半天,皱眉看着那个钢琴小屋。
那时候,羽人非獍看得很清楚,他眼神无奈地盯着那个小屋,身子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子,可以看见对面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他的眉渐渐拧在一起,神色似乎有些痛苦,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些。
许久,他终于有了动作,抬起雪白的右手伸向羽人非獍,那动作仿佛是一种邀请,可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松动的泥土承不住力,他脚下一滑便掉进了湖里。羽人非獍脑袋一嗡什么也顾不得快速扑过去趴在岸边才堪堪抓住他的衣袖,赶紧握住他冰玉般的手。明明一直轻飘飘的鬼,为什么落了水会那么重?羽人非獍想把他往上拉,却觉得自己正在被他拖着下水。
那鬼微微笑起来渐渐往下沉,看着羽人非獍的眼神异常的炙热,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却没有声音,羽人非獍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看得明白,可一心想把他拉上去,哪里顾得上去细想他为什么这样的神情,说了什么话?谈无欲见羽人非獍完全没有反应,皱眉闭上了一双烨烨生辉的凤眼,不一会儿整个头没下去,羽人非獍觉得手里瞬间一轻,面前便什么也没有了。
坐在岸边盯着水面等了许久不见他再飘起来,瞥眼看见地上的宝蓝云纹的鞋子,赶紧抓在手里,这宛如梦境苏醒般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只要抓住了那鞋子就能留住这梦。可那鞋子刚入手,却在转瞬间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天傍晚便是大雪,下了一整晚,仿佛要将整个瀚海裹上一身雪白,似乎要封住那湖面。第三天早上羽人非獍推开阳台门,入眼一片白茫茫,冷风吹过,刺人心骨。
羽人非獍白天上课练琴,偶尔问候一下少艾,四处打听谈无欲的消息。一连一个星期不再见那小屋亮起灯。羽人非獍慌了,不管不顾冲到教职工宿舍找素还真。
素还真沉默许久,闭口不言他的死因,也不提他最终的归处。紧闭的双眼看不清神色,徒留一句:“死者已矣,就该噤若寒蝉。你又何必苦苦执着?”可羽人非獍能感受到,他心里异常沉重,十分痛苦。这句话劝的是谁,你心里明白。
羽人非獍不再停留,走到门口,素还真沉声问了一句:“他可有跟你说过,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羽人非獍背对着素还真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到素还真仿佛自言自语感叹道:“看来,你并未完成他的心愿。”不愧是出了名的素狐狸,聪明得很,这直白的戳穿让人生气,却也无可反驳。
“素还真,是你告诉我小屋有鬼,你自己信他存在过么?”羽人非獍沉默许久,转身面对素还真,再次质问,“你从始至终知道他的事情,可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你?”
素还真沉默许久才回答,久到羽人非獍要放弃追问踏步离开:“你信自己不是幻觉,他就存在。而我,没有所谓信不信,他确实存在。我跟他一起长大,熟悉到骨子里,我知道他在。至于他不愿意见我……”素还真看着皱眉的羽人非獍挑眉,“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恨透了我,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可这两种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掉进湖里,淹死的么?”羽人非獍跑回去,盯着素还真逼问。
“对。”素还真闭上眼,神色一片苦痛。当初,真是悔不该当初。
羽人非獍的眉头几乎拧在一处,努力压制自己,还是没忍住一把揪住素还真的领口。跟你有关系吧?素还真,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赦生又在哪里?一个对字就行了吗?不打算多解释几句吗?
“我是他师兄,赦生是他学生,羽人非獍,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你跟他见过面吗?”素还真一脸淡定盯着羽人非獍太过用力而青筋暴露的手,一声声地提醒。羽人非獍,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你在钢琴小屋自言自语,精神恍惚看到的真的是他吗?你拿着一双鞋子扔进湖里,看着它们沉入水底,一步步往湖边去,差点就掉下去了知道吗?
但素还真不能说,怎么能说自己一直监视着那片湖,也希望他能有个执念化灵!当素还真看见羽人非獍订的那双鞋子,就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看见了。顿时打翻了五味瓶,心情特别复杂。自己从未跟任何人提过那件事,除了他跟谈无欲,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曾有过鹿角莲花冠的打扮,而那个样子,他很喜欢。
素还真眼看着那些年可爱乖巧的师弟,追逐自己的目光收回去,开始满心为赦生着想,而现在这种化灵成鬼的形态,也只有八字相合的羽人非獍才能看见。
看着羽人非獍跟自己看不见的师弟谈天说地,素还真觉得心情更复杂了,异度不让自己探望他,灵体自己也看不见。从来没有那么无能为力过!
可是,多么希望他再正经地叫一声:“师兄。”或者气急败坏喝一声:“素还真。”只要他能活过来,做什么自己都愿意。
自己的师弟呀,经常表现得无所谓,嘴上刻薄,可心里软得很,又特别护短。化了灵,做了鬼,即使执念深重,也已记事不清。可身为一只鬼内心渴望羽人非獍下水陪他,一次次诱导羽人非獍跳湖,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实施!
他可以对赦生关心备至,疼爱到骨子里。也可以对羽人非獍包容放纵,放在眼睛里。
素还真脑海一阵翻滚,觉得眼角有点湿,嗤笑一声撇开头,避开羽人非獍探究又坦然的视线,感叹一句:“真是过分啊,赦生是这样,你也一样。”师弟,是不是跟你合得来的人,都具有某些与你相同的气质?
羽人非獍见他这般,也是一愣。原本以为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意,会对自己充满敌意,竟然只是一句感叹而已?可自己却更在意素还真的话,“赦生是这样,你也一样。”这句话,究竟是说赦生和自己都喜欢他,痴迷于他。还是说,他当年喜欢赦生?如今……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我并未能哭,只得钢琴哭,哭这无法走出的困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素还真快步走过去拿起来,耐不住羽人非獍眼力好,看见了来电显示。他一脸的震惊,只一瞬就立刻收住了。“无奈气氛唤出处境的沉重,不肯松手但从未退缩……”素还真看了一眼已经面色如常的羽人非獍,接起电话走去了阳台。
“你已经找到了?”
来电的是慕少艾,一个走跳江湖,卖跌打药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赤脚医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拥有博士学位,在音乐学院做教授的素还真打电话?
他找到了什么?素还真怎么会需要他的东西?还是说,他们本就认识?
羽人非獍特意走过去跟素还真告别。听到素还真说:”阿九曾经跟我说过。估计很快就会有动静,他们等不了的。”
羽人非獍站了一会儿,说:“老师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素还真点头,继续讲电话。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避开他,虽然自己能感觉到钢琴小屋附近,师弟的气息已经很弱,或许他终于走了,可他的执念并没有终结。
羽人非獍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明白素还真这个人了。原本以为他跟谈无欲的死,不,不能用这个字,羽人非獍直觉得他还没有死,或许应该说是沉睡。原本以为,素还真定然跟他的沉睡有直接的关系。可现在看来,却也很迷。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跟少艾谋划什么呢?是谈无欲的事情么?他所说的他们,是赦生那边么?羽人非獍觉得,素还真他们可以从阿九下手,自己也可以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