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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幕四 脱俗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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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过后,很快就到了立冬。天开始转寒,秋蝉也终于停歇下来,草木渐渐枯黄,风有些萧索,鸣湖的夜晚是寂静的。
那晚之后,羽人非獍没有再去那个小屋。每天积极去上课,隔三天去看望一次少艾,社团活动一次不落,还能抽空为元旦音乐会的节目努力练钢琴。这些事情用掉了太多时间,每天累得很,回来趴在床上,他这样时常失眠的人,也很快就能入睡。
他并没有忘记那个人,明明一脸刻薄的样子,眼神却是坦然温柔的,也能在某些角度,看到他仿佛在微笑。如素还真所言,明明是个鬼,却跟个仙子似的。
关于赦生,羽人非獍没有去找。他向来不是个多么主动的人。这么多事情要做,哪里有空关心自己不太感兴趣的东西,上次图书馆借的四五本书也还基本没有看呢。
随手抽了一本,叫《文武贯》,听名字给人一种传统武侠小说的感觉,可它却是一本乐理典籍。越小枫推荐的,说是在音乐圈很有名,跟素还真那个博士后的《风云录》并列。一听这名字,也像是姐妹篇。
羽人非獍向来懒得记住作者年份之类的东西,但这本书毕竟跟自己班主任有点关系,还是决定看一眼能跟素还真那种狐狸似的男人相提并论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谈无欲,二十五岁,博士学位。现为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著有《抓风成石宝鉴》,《文武贯》等音乐相关作品。
除了年纪轻轻就是博士,学院教授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简介上头也没有照片。羽人非獍盯着他的名字许久,想起钢琴小屋里那张清瘦刻薄的脸,他看起来倒像脱尘无欲的。同时也觉得这人取书名挺奇怪,这书要没人说是音乐类的,要没在圈子里出名,光看名字,真的会以为是武功秘籍什么的,太出戏了,完全不想拿起来看。瞟一眼出版年份,是五年前的首印本。
夜已深,羽人非獍把那本书啃了大半本,突然有点想见见那只鬼,算了算日子,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过小屋了。于是放下书拿起二胡就往那边去。风有点凉,把人吹得心里一抖,羽人非獍停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一句:“你今天在么?”
“哎,你这孩子今天竟然难得主动。”那声音依旧是高高的,听着心情还不错,语气有点嘲讽讥诮。这人,自己来看他,还这种反应,真是活该变成鬼!
“看面容,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要孩子孩子的叫。”羽人非獍叹口气,就要坐在台阶上。
屋子里的灯火亮起来,他又显出了身形。一脸正经地看着羽人非獍:“那可不一定,你看我穿的衣服,没准是千年前的古董鬼,很难得呢!咳,吾几经辗转,有幸到得此地,遇见小友,实乃吾今生之大幸。”说着也就开始文绉绉地说起话来,假装唏嘘开始编故事:可怜自己年少上京赶考,路遇劫匪,丢了性命……
“……”这年头,遇见只鬼都是戏精。羽人非獍觉得,他并不像一个千年的鬼,听素还真的说法,他应该是跟素还真年龄相仿的人,很有可能是同学之类的。同学?羽人非獍突然一恍惚。跟素还真有同学情,又受素还真重视成这般的人,应该并不多。脑海中就有一个现成的名字。
“你知道谈无欲么?”羽人非獍试探着问。
那鬼停下自己随口瞎编的故事,皱眉想了想,问道:“是人吗?”看来他并不知道。又或许是成鬼久了,就忘了很多事情。
谈无欲盯着羽人非獍的二胡看了许久,脸色有点难看,疑惑地说道:“我记得对面都是西方乐器的学生,看你倒像个弹钢琴的,怎么天天来这里拉二胡?”
“我确实是钢琴班的。”
“你们学校艺术类还能调剂?”那鬼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这学校原来就怪,现在更怪了?
“没有,自己选的。”羽人非獍盯着他皱眉的脸,觉得有趣。艺术类的专业还有什么好调剂?
“但你喜欢拉二胡?”那个鬼没有继续思考上一个问题,又接着问道。
“嗯,说不上喜欢。”
那个鬼点头,转身一飘坐在钢琴上,半阖着眼睛微微笑着想事情的样子,有种……那个词怎么说?对了,羽人非獍突然想起来,有些欲迎还拒,非常禁欲的味道。
“你这二胡技巧不错,但是感情很差啊!不然,我也听不下去。早该变成恶鬼相吓死你。”
“……”羽人非獍觉得自己有点尴尬,这先夸奖后讽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听他这奇怪的说法,他应该是很讨厌二胡曲了。
“你们怎么都喜欢玩这种悲悲戚戚的玩意儿,你这种没感情的还好,素还真那二胡就……”就什么?那鬼皱眉捂着脑袋,似乎十分痛苦,停顿了许久,实在想不起来。“素还真是你的班主任?你听过他拉二胡吗?”
羽人非獍已经冲过去,想说自己带着双飞人,可以揉揉额头太阳穴什么的。突然想到,这是只鬼啊,根本就不是物理性的存在,哪里能揉?
“你要不要紧?”羽人非獍手里依旧拿着双飞人,有些担心他,却也不敢碰他,见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可也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修的古筝,没听他提过二胡。”
那鬼盯着他手里的双飞人看了几秒,而后抬眼看着羽人非獍笑起来,那眼神却有些嘲讽。难得勾起嘴角,唇齿轻碰,高而清冷的嗓音响起,蹦出四个字:“你关心我?”
羽人非獍装作没有发现那嘲讽,点头,问道:“以前有人见过你吗?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记得的没有,你是头一个听到我说话的。多久了已经不记得,可能几年,可能几十年。我能记得的,那湖封了四次,大概四年吧!我听说,鬼是很混沌的,并不能记住太多东西。”
“素还真听不到你说话?”羽人非獍追问。素还真那么在意你,你的死,又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他一听这问题脸色立刻沉下来,瞬间从钢琴上飘起来,腾到窗户边看着外面,背对着羽人非獍:“谁要跟他说话!”听着像是小孩子闹别扭的赌气。
“那你有什么愿望没有?”羽人非獍想了想,鬼存在应该都有个执念,这个执念实现了,他或许就能往生去。自己一个马克思唯物主义旗帜下成长起来的社会主义青年人,竟然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那鬼转过脸,盯着羽人非獍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也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许久,他扭头盯着那架灰扑扑的钢琴说:“我想听最好的钢琴演奏。”
“……”羽人非獍觉得,他还是继续做一只鬼吧!什么叫最好的钢琴演奏?这真的不是为难人?“你,要不要换一个愿望?”
“好啊,跟我来一场人鬼情未了也行。”他说完笑起来,当然是开玩笑,可转眼看到羽人非獍一脸认真的样子,有点震惊。“你不会当真吧?”
“你再换一个愿望?”羽人非獍叹口气,再次问道。
“我要听最好的钢琴演奏。”他又重复了一次。摊摊手,“再换的话,只能是人鬼情未了了!你知道的,鬼没有太多执念,一个就够!”
羽人非獍不会骗人,这个鬼似乎很会骗人。可他说要听最好的钢琴演奏的神情,让羽人非獍觉得,那一定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至于人鬼情未了,怎么可能呢?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自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要的最好的,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还不死心啊?艺术这种东西。全靠感觉,怎么能说最好的呢?你觉得最好,我又不觉得。”
“那你提灯出去等什么?”羽人非獍还是决定问他,他对这项活动特别重视,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出声。而后,不知道等了多久,羽人非獍眼前一黑,人已经站在小屋门外。
只听得他仿佛说了一句话:“你拉二胡太差了,一点都不难听。”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评价。羽人非獍知道他的意思,不难听,是因为没有感情。
这个问题,老师也提过,你这琴弹得好,可就是缺了一种感觉,你了解过这曲子的背景没有?你再回去体会体会那个时代是什么样的,这曲子究竟表达什么。
之后羽人非獍还去过那个小屋。那个鬼没有再出现。
学校里的课程很多,人也很忙,书有很多要看。谈无欲那本《文武贯》谈了许多的演奏情感,倒是跟那鬼很搭。
今天元旦节目排练回来得早,羽人非獍正想拿出本书来看看,书架却传来啪一声响,一本书立不稳,侧在书架的另一头。羽人非獍眼睛一瞥,正想把它扶正,却看见正是自己刚来的时候,买的那本民乐特刊。自己是很喜欢这本杂志的,摸了摸封面,却看见了角落的大字:天才钢琴师——赦生童子。竟然在这本杂志里就已经有这个人,可自己竟然从未在意过。
羽人非獍皱眉翻着目录,盯着扉页的图片看了许久。棕色的发,夹杂几缕黑,年纪轻轻,有点婴儿肥的侧脸,确实很有松鼠那类可爱的小动物的感觉。
再翻到关于赦生的文章。异度集团的小少爷,没有掌控家里的生意,却一心为了钢琴奉献着生命。高二获得全国中学生钢琴比赛冠军。演奏技艺高超,情感真挚,很难能可贵。里面提了许多他后来的成就。羽人非獍却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六年前,他被瀚海音乐学院钢琴专业破格录取,可第二年就离开去了德国。
而钢琴小屋的传闻,是在五年前开始的。
杂志里有赦生的一句座右铭:“有力量,才能阻止改变。”
主持人有些不怀好意地问他:“可你阻止了么?”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了后文。可能是赦生没有回答。也可能……羽人非獍觉得,这世间,改变怎么能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呢?
这个钢琴师跟瀚海音乐学院有点关系,跟那只鬼有什么关系?赦生五年前离开瀚海,可那只鬼说自己只记得大概四年的事情。他那么排斥素还真,他的死不应该跟素还真相关么?跟一个学生有什么关系?素还真为什么一而再提起他?
事情有些混乱,羽人非獍觉得有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