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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七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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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众人这才又找回一线生机,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恨不能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洛桑完全没有话说半截的负罪感,他清了清嗓子,正声道:“献魔祭请来的和其它的妖族不同,它的妖力受宿主的控制,也就是说,如果献祭的一方出了差错,另一方也必然受到反噬。”
立刻就有人懂了:“是不是说只要余澜心死了,那个妖族的实力就会减弱,我们就还有机会逃出去?”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那仙君您还在犹豫什么,快点杀了她啊!”
“对对对,那余澜心不就在那儿吗,杀了她,我们就有机会出去了。”
一群人又激动起来,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话里话外,又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质问。
洛桑却没计较太多,不冷不热道:“我说了,那是一般情况。”
“什……什么意思?”有人嗅到了危机。
“意思很简单,对方实力太强,就算余澜心死了,它受到了反噬,但实力依旧在我们之上,杀了余澜心只会激怒它,得不偿失。”
“岂不是还是死路一条!”
刚刚萌芽的一点希望又被生生掐灭,一群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到底不敢把心底的火气发出来。
“那第二条路呢?”
有人突然开了口,是半天没说话的沐垣。
洛桑毫不意外地看了一眼沐垣,这个师兄他虽然瞧不上,但不得不承认,他有着过人的聪明和格外灵敏的直觉,若是可以修炼,实力一定不弱。然而……
他收回飘远的思绪,顺着沐垣的话接下去:“第二条路,也是余澜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我们只能赌一把了。”沐垣接过话茬,脸上隐隐有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洛桑摇了摇头,明明只有一成希望,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又想起自己刚才还觉得这人聪明,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没理会其他人面面相觑的疑惑,洛桑径直走向余澜心,将她从地面扶起,余澜心徒劳的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伤得不轻,索性不动了,只是死死的盯着洛桑,仿佛看不懂他的动作。
洛桑扶起余澜心,正待开口,却突然嗅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生生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不止洛桑,沐垣和其他人也感受到了,那是一种拥有碾压式实力的强大威胁,黑沉沉的浓雾不安分地躁动着,黑暗中像是有一只蠢蠢欲动的手,搅乱了浮于表面的平静。
有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虚空中传来,带着说不出慵懒和飘渺,即使在雾气沉沉的诡异环境里,也依旧显得悦耳。
那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嘲讽,懒懒道:“人倒是不傻,可是,你们问过本尊的意见吗?”
景色随声而动,那人话音刚落,余音还未完全消失,周围的环境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死气沉沉的雾气慢慢退去,露出了赏心悦目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这是一处枫树林。
沐垣心头一跳,玉华台东边也有一处颇为相似的枫树林。
红叶似火,树干粗壮,不时有色彩斑斓的飞鸟在枫林上空掠过,微风一动,漫山的枫叶便发出沙沙的声响,颇有点美不胜收的意境。
但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这些无边无际的红叶。在众人不远处的一棵枫树上,有一抹似误闯画中却又浑然一体的身影。
那是一个侧脸生得极为好看的男子,身着一身墨色的衣衫,一头银发宛若月光流淌的白。此刻他正双手抱拳、两腿交叠靠坐在树枝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人,不可能睡着了。但都像是受了蛊惑般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吵醒了酣睡的美人。
然而神仙颜值在洛桑眼里都是浮云,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开了口:“不知阁下何人?”
沐垣在心底翻了个不小的白眼。
这不明知故问吗?能出现在这里,是敌非友,还能有谁。
树上那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懒懒的睁开双眼,又不紧不慢的转过头,盯着洛桑,半是哀怨半是嗔怪道:“哥哥真是说笑,闯进我的地盘,反而问我是谁。”
说话间,那人已经翻身下树,斜靠着身旁枝繁叶茂的枫树,嘴里衔了一叶红枫,懒散地望着沐垣一群人。
更确切的说,是望着洛桑,笑意盈盈地开了口:“在下十安,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沐垣这才看清他的正脸,那人有一副好皮囊,是浓墨重彩的绝色。
明明只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若是旁人做出来,大抵就是没精打采、软了骨头,但因着那周身的气度和让人见之难忘的姿色,却有了说不出的慵懒优雅和撩人心弦的艳色。
这搁在古代朝堂,绝对是误国误民的祸国妖妃!
妖妃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红枫,微风一动,便有枫叶轻悠悠地往下落,落在那人的发梢肩头,像是突然生了根。洛桑蹙眉盯着那双比沐垣还要勾人三分的琥珀色眸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一声“哥哥”从何而来。
可他到底忍住没问,所谓善者不来,更何况初次见面,更是无旧可叙。
十安显然也看出了洛桑的戒备和不解,却并没有多加理会,他状似不经意的将眼神挪开,转而投向沐垣,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的那点儿愉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冰冷。
沐垣有一种错觉,这人是真的讨厌极了他,对方眼里的反感和不喜直白又露骨,让他不多想都难。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但是翻箱倒柜似的梳理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记忆,却发现自己和这人并无交集。况且,他虽不敢大夸其词地说自己是多么纯良正义之辈,却也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心里坦荡,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对方打量着。
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猜测自心底升起:在这个诡秘古怪的界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惊无险的到了空地上,除了他……
想起路上不甚愉悦的经历,再想想十安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
但对方显然没准备给他证实猜测的机会,这其中僵持不过片刻,十安便索然无味般收回了眼神,好似刚才的打量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种错觉。
“咳……咳……”
一阵短促的咳嗽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浮于表面的平静。
是受伤不轻的余澜心。
十安这才后知后觉般想起这个奄奄一息的盟友,他抬起手掌,只那么轻轻一勾,连人带剑就毫不费力的到了身旁。
动作之快就连站在余澜心身旁的洛桑都始料未及,只有鸿鸣剑像触了电似的飞速退回了剑鞘,余澜心没了缚妖索的支撑,又一次瘫倒在地上。
洛桑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寒霜。
但十安仿佛没看见旁人的恐惧和震惊,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余澜心,脸上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出口却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嗓音。
只是语气不太对。
只听得那人懒散道:“不就打个盹儿的功夫,居然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末了还不解气,撇了撇嘴:“还非得弄出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平白扰人兴致。”
这语气,沐垣竟觉得这小妖妃 ba像极了一个闹起床气的孩子!然而他又想起一路上深不见底的黑雾和脖子上恶心黏腻的触感,有那么一瞬间,便觉得这即便是个孩子,也必定是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实打实的妖族。
余澜心显然怕极了身旁的男子,眼神躲闪着,却又不甘心的嗫嚅了一句:“您答应过帮我的……”
十安眼尾轻扫,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声音却是冷的:“帮你?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微微的冷意跟对沐垣的敌意一样,也不过片刻。须臾之间,十安又回复了之前慵懒散漫的样子,他半蹲下身子,单手搁在余澜心的头顶,像哄孩子般,半是怜悯半是叹息道:“罢了,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孩子,眼下虽出了变故,但你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如何?”
虽然字里行间都像是在询问余澜心的意见,却并没有给她回应的时间,他站起身子,又对着洛桑道:“此番牵连甚广,但我只拿走我要的东西,至于她,”他侧头望了一眼余澜心,后者被鸿鸣剑伤过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一眼的停顿倒像是在认真思考般,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都说‘公道自在人心’,她的事,就让这些人自己解决。”
他又将眼神投向了洛桑,眼里笑意未减,道:“哥哥觉得,这样可好?”
这话明面上是在征求洛桑的意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洛桑并非不懂审时度势的迂腐之辈,这人眼神里的笑意和言语间的亲昵虽然让很是不解也十分不适,但他身后还有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他眼神不自觉地看了看沐垣,又很快收回,沉声道:“阁下执意如此,也未尝不可,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哥哥但说无妨。”
洛桑看这眼前这个过分好看的男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彰显着主人并不愉悦的心情。不过开口却依旧是古井无波的声调:“不知阁下,贵庚几何?”
十安可能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旋即了然于心的笑开了,乖乖的回了话:“小妖不才,修行了不过区区几百年。”
“哼!”洛桑轻嗤一声,道:“在下二十又四。况且,既是初次见面,也不知这一声‘哥哥’,阁下是如何叫得出口的?”
洛桑的性子清冷惯了,向来不习惯与旁人过于亲密的接触,这种言语上的亲昵也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若是以往,遇见这种言语轻佻的登徒子,即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他也必须也得给对方一点教训。
但此刻,他却犹豫了,向来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为难。
那人对沐垣的厌恶他看在眼里,想了想自己与对方悬殊的实力,他深吸一口气,认命的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罢了,终归是自己带出来的人,若出了事,师尊那边到底不好交代,这么想着,脸色倒平静了几分。
却不知,冷硬又气恼的语气早已将自己的不悦出卖得一干二净。
对面的十安有些出神地望着洛桑,眼里的有类似受伤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误以为是一种错觉,不过一瞬,他已经将眼神投向漫天飘飞的枫叶,轻幽幽道:“是在下唐突了,仙君见谅。”
这一声带着点疏离的称呼让洛桑很是满意,他收回眼中的审视,道:“在下洛桑,还请阁下遵守承诺,只取东西,不伤人性命。”
十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慵懒的表情里有一丝酸涩,淡淡的,并不明显,但落在旁人眼里却无端端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苦涩。
沐垣朝着洛桑的方向瞧去,发现洛桑依旧保持着对峙的姿势,显然并不信任对方。
便有个小人儿在心底小声叨叨。
——呵!男人!
*
余澜心的本意,绝对不是为了吓唬人。
她在最为绝望的时候,遇见了十安。他像一抹幽灵,随意出入周府的后院却从不会被人发现,她知道他不是简单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她所有能失去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
他见过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他像是蛊惑又像是安慰般在她耳边叹息,告诉她:“可怜的孩子,把自己交给我,让我帮你报仇,如何?”
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需要强大的力量,况且,她只不过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十安要的,只是一个莹白透彻的玉镯子。
那个镯子自她记事起便戴在了自己手上,镯子并不值钱,在最为贫困潦倒的时候,她的兄长曾带着她和镯子一起去过典当铺,当铺老板只抬头望了一眼,便摇摇头:“模样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什么好玉,值不了几个铜板。”
那年她刚过十二岁生辰,看着兄长突然暗淡下去的脸色和单薄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了力不从心,从那之后,她突然长大了,更加辛苦用力的活着,却最终逃不过一个造化弄人。
思及往事,她又想起了那张无论何时都让人如沐春风的脸,那个答应陪她一辈子的人,终究还是走了。而身旁这个人——
这个曾蛊惑她只要一个镯子就帮她报仇雪恨的男人,此刻正在跟她的仇人谈笑风生!
不过几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让他的承诺变成了泡影,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也告诉她:“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
若人间尚有公道和善意,若这世间还有人能匡扶正义,能除暴安良,哪里还需要她在无边无际绝望中才能抓住那么一点点光?
可如今那点微光,到底也是骗人的。
她失望又愤恨地盯着身旁高高在上的男人,看着那张曾给了她希望又生生夺走的摄人心魄的脸,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心如死灰。
余澜心不知道,她周身的妖气因为心底的仇恨正在疯狂滋长,密密麻麻的妖纹见缝插针似的爬满了全身。她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宛如讨债的恶鬼,正肆意的露出丑陋的獠牙。
她听到了那把不久前没入自己身体里的灵剑出鞘的声音,也听了旁人倒吸凉气过后的尖叫和恐慌,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的一幕幕,只有无数次的绝望和那张眉眼带笑的脸。
直到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头顶,慢慢压下她心中的戾气,那些曾经让她可以清楚感受到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抽离身体,她想挣扎,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她颓然捂住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那只手拿开了,她突然蹲下身子,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将脑袋埋在了臂弯里,只想隔离这让人生厌又无能为力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声音颤抖着,像是见了难以置信的事:“那……那个人,怎么可能?!”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冲破天际,滑入心底。
余澜心不可控制的抬起脸,只一眼,便崩溃又眷恋地定在了原地。
——那个举手投足间全是温柔的男子,不是自己的兄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