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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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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中秋团圆夜,宫里举办宴会。
我被派到御前当值,去清扫皇帝寝宫。
陛下的寝宫并不大,却在东墙一侧专门辟出了一方高大的搁架,用来堆放书册。
听前面鼓乐未停,想来等陛下回宫还得一会儿。
清扫结束后,我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从里面随手抽出了一本书来。看样子该是被翻过好多遍,书页上面写满了批注,密密麻麻。
其中有很多的字我都不认识。
不过那些字看起来很漂亮,字体飞动,很是……对,飘逸。
我把书放了回去,又抽出一本来看。上面同样写满了批注,字体和上一本里的字一模一样。
好奇心驱使我翻开了那一架的所有书。
我惊奇的发现,所有的批注笔迹全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些书的内容从政治法律到典籍历史……几乎无所不包,大约有十多本。
直到翻开最后一本书,看书名应该是一本笛谱。
书的第一页,写着作者的名字,只有两个字【褚令】。
“褚令……他是谁?”
翻着翻着,书页忽然掉出一张信笺,虽然字体比批注更收敛一些,但是我还是辨认出,这信笺的主人就是琴谱的作者,和写下批注的是同一人。
“淮南太守褚令上陛下万言书。”
我默念出声。
褚令?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那个力主北伐,主张削弱世族权势,大力起用寒门子弟的淮南太守褚令呀。
据说他和皇帝速来不和,每次入朝参奏,都会和陛下不欢而散。不过说来也奇怪,陛下似乎对他颇为看重,一路将他升官进爵,拜中书令,位同宰相,掌军国事。
想必今天中秋之宴,褚令君也会来参加的。
传闻,褚令君被誉为王佐之才,容止俊美,可惜至今未曾婚娶。
若我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定是三生之幸了。
想的太过入神,只听宫门一动,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的躲到书架后面:不对,我是来扫地的,又不是偷东西的。怕什么?
但是已经晚了,还是等会借机离开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看向来人,不禁长大了嘴巴……
首先进来一人,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龙袍,面容很是严肃,道:“这中秋宴会你倒不如不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另外一人的话音里好似带着笑:“陛下若不想见我,臣这便告辞。”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人影行至视线当中,身形如松,眉目含笑,当真风华绝代,惊艳绝伦。
“褚时君!”咬牙切齿的一声。
“臣在!”规规矩矩的一答,“陛下,臣改革土断的奏章已上,还请陛下早日批复。今日中秋,本是欢聚之日,但臣另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站住。”陛下的声音很是不悦,“三日前你就上书奏请离京,请了五日的假,都不告诉朕一声,你要去哪吗?”
“陛下忘了?”那道白色背影一瞬间僵硬起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臣日日朝服以见陛下,为的是陛下的江山社稷,万年永固。但这三百六十五日中,该有几天留给臣自己。”
陛下嗤笑一声:“你是留给斐疏结,还是你自己?”
白衣人影似乎也轻笑了一声:“并无差别。义父已经去世,斐英也被陛下派去江陵了,闵言阿姊合离回了周家,如今的京口空空落落,只剩他一人。明天是他的忌日,我得回去一趟。但我答应陛下,五日之后,我定返回建康城,一刻也不会耽搁。”
陛下道:“在你褚时君心里,朕是比不过他。你走吧,走了便别回来了。”
白衣人影回转过身,不禁叹息:“这便是气话了。臣还要靠着陛下这颗大树好乘凉,怎么会舍得半路丢弃呢?等我回来,给陛下带几瓶京口烧酒,改日陪陛下痛饮,不醉不归。”
陛下似乎是被说动了,拿来自己的披风亲自给那人系上,长叹一气,无奈的嘱咐道:“早去早回,朕等你。”
我被陛下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连忙跪出去请罪:“陛下饶命。”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朕的寝宫?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来人,给朕把他拖出去,交给内宫处置!”
不由分说一通质问,我吓得脸色惨白。
幸亏我命数不绝,只听白衣人影道:“看他衣着应该是个扫洒的小黄门,并非有意闯宫,反倒是陛下和臣误了他的任务。陛下和我也没谈及政事,就让他回去吧。看着还是个小孩呢。多大呢?”
听见是在问我,吓得我连头也不敢抬:“十五岁。”
那人沉默了两秒,手放在嘴边,掏出帕子咳嗽了两声道:“咳咳……时间过的真快。想当年,我也和你这么大,干活还没你灵巧呢。快过来谢恩吧,陛下不会罚你的。”
我连不迭的磕头:“谢陛下,谢陛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白衣人影道:“找个由头,自己去领罚吧。以后千万注意,偷听乃小人之为,而你要成为一个君子。”
说着,被人搀着胳膊带了起来,仰头一看,撞进了一颗熠熠生采,温柔和善的眸子里,一瞬间便失了神。
“谢……令君。”
白衣人影向着九五之尊告辞而去:“臣告退。”
我也恭敬的退走了。
趁着夜色跑回了内宫,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不知道陛下和那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后来又和解,但我清楚的知道,陛下和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而那道白衣人影,显然就是鼎鼎有名的褚令君了。
窥探了其中秘密的我,一时心惊胆战。
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在这皇宫里想要活的长久,一定要多听,但切记要不能多说,后来,我便将这事死死埋进了肚子里,未曾对一人提起。
直到两三年后,我无意间在书库典籍中,发现了一位名叫斐韶的官员的名字,得知他的字就叫疏结,乃是京口人士,曾为温元谋主,官至中书侍郎,司徒左长史,病逝,时年二十七岁。
那夜的记忆便汹涌而来……
后来的后来,我翻阅无数卷宗,结合那夜陛下和褚令君的对话,慢慢在脑中构建出了一个故事,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很多与之相关的人物,温元、司马昱、太后、元帝……
所有那些离我很远的大人物,好似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
再后来,我也渐渐变老,于是自请离宫回乡,在乡间当了一位教书先生。
那时候,陛下也已驾崩,幼帝即位,而褚令君也早在那夜之后的第三年,因操劳过度而离世。
出殡当日,也是一个秋天,陛下临哭,朝野震动。
而我也想起了他,我的恩人。若非是他,或许我早就死在了十五岁那年的中秋之夜。
孩子们喜欢听我讲故事,因为故事用来纪念,永不褪色。
于是,某一日,春光明媚,坐在乡间的草屋里……
我提起了笔。
故事便在笔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