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点》道是春风及第花

5、第五章

　　路安和陆南屿在这一件事情上已经吵了无数遍了，如果把时间轴往前拉，还能发现他们其实从认识的第二天就开始为这个事情闹矛盾了。

　　其实他一辈子都被这个问题困扰。

　　路安和路望晴并不是亲生的兄妹。他比路望晴大五岁，是路望晴出生两年前，路家父母领养的。路家父母也终究未能免俗，路望晴出生后路安的地位一落千丈，但他是个安静且早熟的孩子，从不对自己的生活多说一个字。

　　可他打心眼里恨死了这一家人。这种恨安静的蛰伏在路安年幼的心底，他发誓未来一定要让他们后悔，这种稚嫩的恨意啃噬着他所有的血肉，在他心底藏下了尖锐的尖刀。

　　父母车祸摔落悬崖的那天，他和路望晴去认领尸体，警察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找出来两个袋子，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了，但依稀可见是两件衣服，尺码还能辨认，两件都是路安的。他看着被烧的焦黑的父母，再看着那两件衣服，路望晴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流了满面。

　　从那天起，路安开始学习不在乎。

　　他开始对路望晴拼了命的好，打工赚的钱他百分之八十都花在了路望晴的身上，路望晴从小打到没缺过衣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班上人都以为路望晴是个小公主。路安自己则过的紧紧巴巴，他甚至还为了赚钱去过地下拳场，钱没挣多少，打架水平倒是突飞猛进。尽管他还养着路望晴，却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人。他本是个对自己拥有的事物斤斤计较的人，可他却渐渐的变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朋友会不会不叫他打球，不叫他吃饭，不叫他收作业，他在班里有很多朋友，却又好像没有什么朋友。路安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很可爱，路安也很喜欢她，但当有一天路安看到这个女的和另一个男的搂搂抱抱时，他心里却一片平静。

　　他再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什么东西。

　　陆南屿对此很不满意。陆南屿在这场爱情里搜集一切路安爱他的证据，可在每一次证明中都弑羽而归。他不明白为什么路安可以做到这么自信，或者这么不在乎，就好像有一天陆南屿在他床上跟别的人滚了床单，第二天路安换了床单照样可以睡觉。

　　路安嘲笑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没安全感，他骂路安根本就是玩玩。路安想过，明明告白是自己先告的，为什么陆南屿总要怀疑他不喜欢他。这种怀疑扩展到了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路安不喜欢被人仔仔细细的琢磨。

　　不欢而散。

　　“你要见的女人千千万万，我每一个都不高兴过去，还不得气死了。”路安加油门，“陆南屿，你该去找个适合你的人。余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对你还是不错的，她很在乎、”

　　简而言之，他这种人就不适合。

　　“不敢承认的是你，路安！停车！”

　　陆南屿发火也很冷静，他声音压的很低，宛如乌云背后的雷鸣，被他强行延迟了爆发的时间。路安偏不理他，狠狠踩着油门冲过了绿灯，向着大桥驶去，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还有多久能到。

　　“停车！”

　　“罚单你帮我交钱吗！”路安语气情不自禁也冲了起来，“你给我闭嘴，你要我承认什么？承认我其实很爱你！爱的要死要活吗！我为什么要爱你爱的要死要活，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说着说着猛地踩了刹车，一头撞上了前面的红色桑塔纳。安全气囊也不知道是故障了还是怎么了，路安一头磕在驾驶盘上，磕出一头的血，陆南屿稍微好一点，没有流血。

　　“妈的！”路安抹了一手的红，疼得一只眼睛睁不开，破口大骂，“艹！”

　　他畏惧于内心可怕的欲望，也同样害怕于自己无底的渴求。他躲躲藏藏十几年，生活一帆风顺，纵然夜深人静时也觉得百爪挠心，可渐渐的也终于学会了蛮不在乎的真谛。陆南屿凭什么！

　　追尾的车不止一辆，红色桑塔纳前面就是连环车祸，喇叭声充耳不绝。路安整个视野都充着血，胸口里一股气吐不出去的恶心，头晕脑胀。他的灵魂是嘶吼的凶兽，皮囊却维持着做作的涵养。

　　他有那么一刻几乎想把陆南屿打死算了，可这时路望晴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还不回来吗？”

　　“……我今晚不回来了。”他压抑着声音，努力想要榨出几分温柔来，奈何他对这个妹妹实在没什么柔情似水的感情，听上去更类似于绑架犯的好言相劝，“你先睡吧。”

　　“哥……我今天和徐丛心见了一面……我听你的，我离婚。我想去美国。”

　　“那徐阳呢？”

　　路望晴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一提顿时没了声音。路安简直服了自己这个傻子妹妹，满腔的怒火化成了无厘头的苦涩，挂了电话后交警警察救护车也开到了，陆南屿坐在他那一边一言不发。路安看了一眼他，刚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忽然两眼一抹黑，直直晕了过去。

　　就他那种三餐乱吃睡眠不足的生活习性，早晚都该晕死。醒过来天都亮了，路安眨了眨眼睛，床铺旁边拉了帘子，靠着窗，光线明亮。也不知道哪个猪头靠着他的手在睡觉，路安只感觉自己整只右手都麻了，要不是晕过去前他确认自己没什么大事，都要怀疑是不是截肢了。

　　顺着光，他很轻易的看到了陆南屿。

　　陆南屿睡觉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脸埋起来，只露出一个搞笑的发旋给你看，醒过来更搞笑，脸上总是红红的一道印子。路安抬了抬左手，左手还输着液，重点是他好想上厕所。

　　他顿时一阵绝望，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醒了？”一大早会来看望他的也就只有苏融了，林兆祺那个二货别跟别人419就很厚道了，“我买了皮蛋瘦肉粥，油条，豆浆，茶叶蛋，还有饭团，你要吃哪个？”

　　“我想上厕所。”路安可怜巴巴的说道。

　　拎着一大袋子东西的苏融微微无语，把吃的喝的放到了床头柜子上，低头去叫陆南屿。陆南屿明显也是熬夜熬的狠了，睡的死死的，苏融叫了好几声才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起来就连忙去看路安。

　　“你起来要去干嘛？”

　　“上厕所！”他现在跟个独臂大侠一样凄惨，总觉得等会儿会连裤子都拉不下来，“你们先吃吧。别跟过来，死不了！”

　　他右手软塌塌的垂在身侧，傻子也看得出来是麻了。陆南屿羞愧的低头，苏融笑了笑，拿出早饭给他，“你挑个吃。我等会儿还要去公司，今天竞标会你还出席吗？路大爷应该马上能出院了。”

　　“我陪他。”

　　“你是路大爷前男友吧。”

　　“现男友。”

　　这速度真快。苏融不知道该接点什么，只好干巴巴说了一句祝贺你们。“路大爷其实人很好的，你多担待他啊。”

　　“我知道他很好。”陆南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神色柔和了起来，恰好这会儿路安回来了，看上去他不仅上了个厕所，还找护士把针头拔了，洗了把脸。

　　“谁很好？我？”路安一屁股坐回床上，想剥一个蛋，可惜一只手实在不争气，直接把整个蛋掰碎了，陆南屿连忙接手，于是他就开始指使别人，“苏融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今天竞标会我还要出席，下午的会议我就不去了。”

　　说完吃了一口陆南屿喂的蛋。

　　苏融没眼看这两个人发糖，路安每次谈恋爱都很神奇的能找到那种豁出命对他好的人，也不知道这人的桃花运怎么就这么好。苏融还记得上次那个妹子为了路安，每个星期从英国飞一趟美国，甚至为了路安调职，但最后还是分了手，好像是说路安不够爱她什么的。

　　“你可以回去了。”

　　陆南屿再咬了一口油条才意识到路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还呆呆的没咬下去半条油条就这么挂在他嘴巴，配着一张天怒人怨的好脸意外的搞笑。路安却毫不留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

　　“你留着有什么用。”路安继续毫不留情，“你带了我衣服吧。”

　　苏融把手上另一个袋子放到床上，“陆先生你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路大爷的。”

　　陆南屿气绝，别的情侣都是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路安倒好，复合第一天晚上就吵架，第二天就赶他走了！路安吃饭抽空看了他一眼，立马就明白了这货心里打什么算盘，可惜他路大爷现在手还在疼，没有任何耐心分给他。

　　陆南屿啪的把筷子一拍，转头就要走，本以为路安还是会良心发现，可背后只有路安吸溜喝粥的声音。

　　“慢走不送。”

　　送走难搞的男朋友，路安立马换衣服出院，昨天昏过去是因为脑震荡，但不严重。竞标会那里由林兆祺撑场子，暂时出不了事，路安的车子也送去维修了，保险过来了解过情况，苏融已经处理了。细碎的事情忙好，路安还抽空给美国那头的助手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一下在美国的项目的进程。

　　他头上的伤有点深，还缝了几针，纱布一包特别显眼，苏融心细，给他买了一顶帽子，路安就顶着一顶帽子大大咧咧走进了公司，冷不丁收获了一场绯闻。

　　“今早公司里在传路大爷你想要强行追求陈梦园小姐，但是陆先生跳出来阻止，你们两个大吵了一架，他还把你头打破了。”

　　“陈梦园好大的面子。”

　　林兆祺自己也觉得无语，“是挺搞笑的。你等会儿和你前男友见面可得关系表现好一点啊，不然传言还要凶狠呢。”

　　路安对着镜子摸纱布，疼得皱脸，“我一个评委跟设计师关系好可不太好。什么时候开始？王老到了吗？”

　　“早到了，在会议室看资料。要过去打招呼吗？”路安和王永龄老先生是旧友的关系林兆祺还是知道的，“还是照常进场，总不好再送一顶投资商操纵的帽子吧。”

　　“去会议室吧。”路安洗了把手，“我不会留疤吧？”

　　“放心，”林兆祺怜惜的摸了摸路安的头，“苏融说忌辣忌酒辟谷三天就好啦，咱们路妃还是貌美如花，朕不会抛弃你的。”

　　路安翻脸就把湿漉漉的手往林兆祺脸上摩擦。

　　会议室大半已落座，路安不是主评，只得了一个边角的位置，和AGG只隔了一个空位。荣全选了个投影极佳的会议室，位子却不太够，路安正琢磨要不要叫林兆祺把这把椅子搬出去，AGG的团队就推门进来了。重要的靠桌子，不重要的靠墙坐，卢佑川算得上重要，陆南屿自然更重要。

　　卢佑川眼神和路安对上的一刹那简直心如死灰，路安甚至还对他笑笑，只可惜没笑多久就被陆南屿一个文件挡在了面前。陆南屿没坐他该做的位置，直接坐到了路安旁边。

　　“怎么，还不许我笑了？”路安缩了缩长腿，助理这时端进来咖啡，路安不喝，就把自己那杯顺手就塞给了陆南屿，“坐过去，有点规矩。”

　　“什么规矩？”陆南屿把两杯咖啡放到一起，也不喝，就看着，浅浅的笑意从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渗出来，像是黑石上的水滴，剔透的叫人心软，“你赶我走？”

　　路安白了个眼，倒也没真的叫人来把这个货色赶走。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一个看各个公司的资料，一个看自己项目的细节，陆南屿不时用脚尖碰一碰路安的脚尖，路安嫌他幼稚，却也没把椅子转开。

　　陆南屿就喜欢这样一下一下的烦人，路安当初被他烦的时候还和他打过几架，他告诉自己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没想到自己能习惯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