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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古寺醒钟 ...

  •   “时间到了吗?”
      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衣,一个夸张的墨镜,他往那里一站,就和寺院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应该出现在上流社会的酒会,亦或是挥金如土的拍卖场里。
      事实上他的确是出入拍卖场的行家,只不过,他并不是外人所猜测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花个几百几千万举牌子玩的大少爷。他是那个一锤定音的男人。

      没错,别人做拍卖都是三锤定音,而他只靠一锤;别人都是做足了介绍左右夹击一顿天花乱坠的忽悠,而他从来不做解释;别人都是巴不得下面起哄的人多越多好,看热闹的人越积极越好,而进入他的场子来拍卖的人要经过严格筛选。
      不仅要有钱,而且要对所竞买的东西有所研究。

      刚开始,他只是个长得眉清目秀不爱说话的默默无闻的拍卖师,他严苛的条件和怪异的拍卖方式让他丢了好几个饭碗。
      直到他卖出了第一件物品。

      那其实只是一鼎破钟而已,悬挂在一所废旧的西方教堂顶楼,因为教堂要拆掉,于是社区决定将教堂里的家具处理了,而这鼎大钟,成了到最后没人要的垃圾,以比废铁还要低廉的价格在网上出售。
      当他第一次通过互联网在遥远的东方这一侧点击开它的照片时,就被深深吸引了。那张无论是光线还是角度都不算好的照片上,大钟如睡着的婴儿般,勾连起他心底莫名的情愫。而促使他最终按下了“交易”键的,不是那低的不能再低的价钱,不是那中世纪的噱头,而是那大钟古朴的花纹中,留下的暗黑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那暗纹,他就想到了血。
      几乎是拿自己的工作作为赌注,他连哄带骗的把鉴定师骗到了那个鸟不拉屎的破落小镇。爬上摇摇欲坠的木头楼梯的时候,鉴定师还一直后悔着。

      大钟真实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很梦幻,一闭眼,似乎都能听到远古的钟声在回响——
      “上帝之钟。”
      他说出了这四个字的时候,鉴定师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天赐,你别逗我了,这破钟就是中世纪古书里说的上帝之钟?要真是那样的话,光是这一口钟,就足够买下这整个村子了!”

      被唤名天赐的男人也笑了笑,“不只是整个村子,怕是连上帝,都可以一起买了。”
      鉴定师气喘吁吁的坐在最高的一层台阶上,“这年头,上帝顶个头用,还不如回去装神弄鬼,欺骗一下无知妇孺,我们干拍卖这行的,不就是追求这个嘛!”
      说完,他还悠然的点了支烟。
      云里雾里,天赐走近了大钟,伸手想要抚摸那纹理,却在第一眼看到那暗色的不协调的图案的时候所有血液顷刻奔腾起来——
      耳边钟声大做,他听到苍老的男人绝望的吼叫:
      Salvation
      听到白鸽展翅高飞,听到大钟一下,两下,三下,如魔鬼的嘲讽,如上帝的哭泣。

      等到耳边突然所有声音都静止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像是电子娃娃般扭曲变音:

      “真可笑,他小子一定是嫉妒同行嫉妒疯了!”

      天赐猛地一转头,看见鉴定师悠然自得的抽着烟,但是耳边,却仍然可以听到声音在说,“还上帝之钟呢!我看你拿个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来拍卖还更靠谱一些!”

      从那一天开始,他开始能够听到内心独白。
      一开始还很新鲜,可是听的多了,渐渐的,成为了一种负担。
      那些不为人知的丑恶和欺骗,如邪恶的虫子爬进他的耳朵,吞噬着他的耳膜。
      他本就是个寡言又性格古怪的男人,至此之后,话愈发的少了。
      就在众人怀疑他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他却破天荒的以几近天价将这口他一个人从欧洲折腾回来的破钟卖给了风华正茂的实业家,并在不久后,由这位实业家转送给了香火不算旺盛但还算自给自足的一家寺庙。

      天赐的名字和大钟一起在同业中响亮了起来。
      有人说他是神力加身,也有人说他是妖怪附体,因为每一次拍卖现场,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话,将拍卖物品,以高于底价好几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卖出去——
      而且只靠一锤。

      出道十年,家财万贯,电视台专门为他制作节目,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这口改变了他命运的大钟。
      只不过,它现在已经不叫做上帝之手,而是入乡随俗有了个东方的名字。
      醒妖。

      也许是寺庙想借着天赐和大钟的名气增加些旅游卖点,也许是觉着上帝跑来东方实在有损这百年古刹的威严,于是挂上了牌子仿古体写上了“醒妖”二字,并编织了一段相当美丽的东方传说。
      传说,爱上了大钟的小沙弥遭众师兄嫉妒陷害不得不一头撞死在大钟上以示清白,大钟积郁怨恨成妖,这只妖精,会在小沙弥转世后自己响起来,是为“醒妖”。
      大钟前放了个钱箱,美名其曰“以善心化解钟妖之戾气。”

      天赐听到这个故事,只是当做骗钱的鬼把戏一笑了之。做久了拍卖这个行当,什么花招他没见识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后再次见到大钟,依旧有一种牵动,仿佛他从没离开,它的回响,在他耳边每一瞬。

      节目组还在搭着架子,沉默的男人就这样站在大钟前久久的凝望,同被采访的当年的那个实业家如今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地方首富,在天赐面前依旧恭敬如斯。
      “天赐大师,什么时候去寒舍喝个茶?”

      他是个年轻相的男人,丝毫看不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天赐听到过耳的一声“股市局面这么不好,不知道他能不能占卜一下哪一支会涨上去——”
      拍拍他的肩,说,“邵总,抱歉,我不会玩股票。”
      邵总脸顿时白的可以,声音中充满了敬畏,“大师,您法力还是那么高强——”
      天赐连留给自己听听他内心世界的机会都没留,劈头盖脸的就说,“我不是大仙,要不是妖怪,我只不过是个敲锤子卖东西的。”扶扶眼镜,他说,“当然,辅修过一些心理学。”

      邵总讪讪的笑了,天赐虽不想听到,可还是听到了,听到了两个字,嫉妒。
      坐拥数亿财富的邵总,居然还会嫉妒他这个小小的拍卖师。天赐不可置否的笑了。

      “节目快开始了。”天赐反客为主,“我们去准备吧。”

      于是一干人等在大钟前摆好茶碗开始作秀,天赐甚至听到了导演心里抱怨的声音,“别给他们太贵的茶。”
      于是刚刚拿起茶碗的手放下。

      主持人谈笑风生,天赐却总是能听到那另一个版本的心声,经常要低头思索一下,才吐出几个字。
      言多必失,更何况,他要同时听两个声音。

      “邵总当年就雄才伟略,以天价拍下这口古钟,并且赠送给了寺庙,真是首善。”
      邵总哈哈一笑,“多亏天赐大师指点迷津。”
      两人相视一笑,主持人不讨好的追问,“什么迷津?”
      听到邵总心里在说,“你个八婆!”天赐抢白道,“天机不可泄露。”

      的确是不可泄露。
      十年前,在他举锤前听到了那个深深的怨念,那么重,让他的锤子举起来就放不下——

      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纷杂的声音中这欲望的声音如此强劲的拨动着他的神经,天赐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那时尚是创业初期的邵总回避了他的眼睛。
      接下来天赐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情,他慢慢走下来,走到他身旁,在耳边,轻轻说:

      想要,就拿去吧。

      其实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人,有时候只是需要被肯定。

      回忆十年,天赐优雅的一笑,飞来的白鸽,在脚边轻轻啄食。
      古刹悠闲的下午,镜头前所有人都舒展着容颜。
      其乐融融。

      就是这时。猝不及防。轰然的响声,震得所有人都不自觉抽紧了嘴唇。

      几百斤重的千年睡钟,在这个无风的午后毫无征兆的自己摇晃起来,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寺院中,回音重重。

      当大钟遇上了转世而生的小沙弥,就会苏醒。
      一瞬间,天赐耳边重又响起了轰隆隆不断敲响的悲哀的钟鸣。
      魔鬼的呼唤,上帝的哭泣。

      节目就此作废,邵总被吓得惶惶不安,电视台给每个制作人员一笔封口费,古刹则封园整修。
      醒妖只是玩笑,自鸣只是巧合。
      所有人都这样麻痹自己。
      可是,天赐知道,远非如此简单。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从他看到大钟上暗色的图案,从他可以听到内心的声音,从他将整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
      从他听到“醒妖”二字一笑而过,从他十年后命运使然再次走到它面前。

      一切该有个结果,这是他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最真切的声音。

      耳鸣一直到了晚上,在圣诞节拥拥攘攘的路上插着兜走过,看着教堂广场前竖起“《千禧年,我们和妖怪有个约会》圣诞夜签名售书”的大牌子,午夜的钟声夹杂在他隆隆的耳鸣中,他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跌跌撞撞。

      “对不起。”
      撞到了一袭白衣,低头捡书,一个龙飞凤舞的“色”字,刚想笑,一抬头,白衣已飘然而去。
      转身,她就站在面前,但是天赐却不知为何那样清楚,这不是刚才的女人。

      虽然是同样的白衣,却是不同的气息。
      不同的,妖的,气息。
      耳鸣霎时停止,天赐在如此的人流之中,突然觉得被孤立在中央。
      中央,只有自己,和她。

      白衣女人,带着一种古代美女的高贵气质。
      脸颊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块暗色的疤。

      “这是你留给我的,忘了吗?”
      她仿佛能够读懂他的心思,十年了,一切在十秒钟之间被逆转,天赐站在那里,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书的扉页。
      “这是我朋友的书,我来交给她。”
      书不知怎的就到了她手上,而天赐早已不能思考,因为听到这话时,她的嘴没有动。

      她在用心声和他交流。
      她知道他听得见。
      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
      女人笑了,“我叫——”她随意的环视了一周,看到广场签名售书的大牌子上写着American Dream Association(美国梦作家协会),于是说,“Ada”。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心声。
      天赐失去了超能力,在千禧年圣诞节的街头,遭遇了脸上有一块红疤的白衣女子。
      知道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Ada。

      第二天,天赐拜托熟人进入了“正在维修中”的寺庙。
      大钟完好无损的挂在那里。
      只是那大钟表面的暗纹却消失了。

      也许是寺庙重新修葺了…
      就算听不见心声,天赐也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眼前晃过昨夜的女人,脸上的疤,纹理原来是如此熟悉。

      笑笑,塞一张钞票在钱箱里。

      千禧之年,求妖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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