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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修罗道(中) ...


  •   深红的浓云遮蔽了天空,起风了。微冷的风呼啸过空荡荡的战场,翻卷着旗帜扑啦啦作响。血的腥气被吹散,沉默依然笼罩着原野。
      尘沙漫起的地平线上一队人马慢慢走来,二十几个兵丁,十余辆大车,车上插着鲜红的战修罗国旗帜,缓慢而静默地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轧轧的轮声,和在呜咽的风里仿佛瑟瑟颤抖。
      走着走着,领头的士兵抬手示意停步。众人抬眼望去,对面是一行一模一样的车马队伍,唯一不同的是车上飘着乌黑的暗修罗军旗。
      对方看见他们亦止步。双方沉默地对峙片刻,又继续向前行去。两国士兵擦身而过,都紧张地瞪视着对方,似马上就要暴起伤人。就在这时,没有人注意到一条身影从乱石堆后闪电般窜出,一眨眼便隐入了战修罗国的大车下面。
      两支队伍终于脱离了接触,一面各自不放心地频频回望,一面加快步伐向敌军大营走去。
      怒罗十指扣入木板中将自己挂在大车下,紧紧皱起眉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厢板,尸体特有的难闻气味溢满了鼻间,令人窒息欲呕。
      车辆颠簸着进了辕门,到一个宽广的所在停下,押运的兵丁 集合起来站到前面。怒罗透过车轮的辐条望出去,真罗站在后排,腰背停得笔直。
      “贵国阵亡将士的遗体现已归还,请贵军查验!”领队的士兵朗声说道。
      “有劳。”一名暗修罗军官走上前来,挥手命人检验尸首。片刻验毕,“呛啷”一声撤出腰刀叫道:“辛苦几位送我们兄弟回来。诸位使命已了,请安心上路吧!”
      周围刀兵声四起,暗修罗的士兵呐喊着冲杀上前。押运兵们发一声大喊,各抽出兵刃迎战上去。无奈敌兵众多,人人均知这是必死一役,不由得都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来。
      怒罗看准时机从藏身的车下一跃而出,径直将真罗扑倒在地;同时一柄大刀带着刺耳的风声,贴着他的脑后掠了过去。
      “怒罗!你来干什么?”一俟看清眼前人,真罗惊怒交加大吼起来。
      怒罗没空答话,翻身爬起挥拳将一个暗修罗士兵打翻在地,夺下了他的长矛,大声喝道:“战修罗的兄弟们,不想死的跟我冲出去!”
      见有救援出现,众押运兵精神陡振,齐声高吼,一扫垂死挣扎的颓丧之气,挥舞着兵器齐心协力向营门方向移动过去。暗修罗军官见状大怒,急忙又指挥士兵围杀,一时局面胶着起来。
      怒罗贴身守在真罗身边,手中一杆长矛舞得风雨不透。凡近身者无不毙命。真罗用的腰刀较之长矛太短,他便不主动冲杀,只捡怒罗无法照顾周全之处防守。两人一攻一守,领着众押运兵且战且走,慢慢靠近了辕门。
      “退后,放箭!”一声清冷的断喝,暗修罗兵士的进攻陡然一松,接着便是如蝗的羽箭扑面射了过来。顿时惨呼声四起,战修罗过押运兵挣扎着纷纷倒地,如被收割的庄稼一样。
      怒罗眼睁睁看着一支羽箭钉入了真罗的肩膀,紧接着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不由得摇晃一下险些跌倒。
      “杀!”又是那清冷的声音吐出冷酷的字句,暗修罗国士兵再次一拥而上,削瓜切菜般屠戮倒成一地的敌兵。
      满眼是冷森森的刀枪,怒罗与真罗背靠着背,浑身浴血,气喘如牛。
      “看样子,我承诺义父义母的事情,要食言了。”一次交手的间隙,怒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没关系,我不怕死。”真罗咬着牙回应他,声音嘶嘎暗哑。
      “我们死在一起,就像上一世那样,再好不过!”怒罗手中的长矛被斩断,人却哈哈大笑。
      真罗不语,手上却不知怎地一个迟疑,立刻被敌兵趁隙袭上,“嗤”的一声轻响,在胸腹间开了一道血口。真罗低低痛呼一声,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
      “真罗!”怒罗大惊,将断成两截的长矛当做两支短棍左右挥舞,暂时招架住潮水般涌上的敌兵,“真罗,你怎么样了?”
      真罗挣扎两下没能站起,拼尽全力嘶声大吼道:“你快走!”
      “我带你走!”怒罗抛掉左手短棍,正欲去拉真罗,猛然间侧方几杆长矛同时刺来。急忙舞起右手矛头拨打,怎奈心中慌乱手里便出了疏漏,被其中一枝在身上划了道长长的血痕。
      怒罗的脚下微一踉跄,还来不及稳住身形,只觉身旁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脑后“轰”的一阵剧痛,眼前立刻漆黑一片,失去了知觉。

      坚硬,阴冷,浑身僵涩,四肢酸痛难当。
      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展昭。。。等等,真罗呢?
      怒罗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耳畔是哗哗的铁链声,而眼前的情景,他花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火盆刑杖,铁锁加身,这是在某个专供刑求的营帐之中。
      试着活动下手脚,不出意料都牢牢地固定在木架上;门口处坐着两个黑色军衣的暗修罗兵卒,见他醒了,立刻有一个站起身走了出去。
      “给,给我点水喝。”怒罗费力地开口,声音好像粗粝的砂石。从喉咙到胸腔干燥灼热,简直要烧起火来。
      剩下的那个兵卒倒没有为难他,板着脸舀了碗水来,动作粗鲁地给他灌下去。
      “多谢。”怒罗气息不匀地道谢。体内的烧热被冷水一浇顿时舒服不少,他喘了会气又问道:“这位兄弟,你是否知道其他的战修罗,可有。。。可有生还的?”
      那兵卒重重哼一声,恶声恶气答道:“暗修罗里没有你的兄弟!其他的敌兵,不死还养着他们吗?”
      “什。。。什么?”怒罗闻言如坠冰窟,霎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真罗。。。展昭。。。死了?
      怎么会这样?
      大脑还陷在震惊中一片空白,身体已自发地挣动起来,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木架拆散。绑住手脚的铁链被扯得震天响,勒破了关节处的皮肉,鲜血顺着手臂汨汨流下来。
      那兵卒看他神情如癫似狂不禁也有些胆怯,离得远远的吆喝:“乱动什么?你能捡回一条命全是二王子的恩典,别不知好歹!要是惹了二王子不高兴,当心。。。”
      “受了一身的伤,精神倒还不错。”正乱着,门外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接着“啪”的一声帐门挑开,一个身穿黑色锦绣长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怒罗认得出这声音,正是适才交战中下令放箭屠杀之人。怒瞪着眼睛上下打量那人,年纪颇轻,相貌冷冽锐利;脸上虽挂着几分笑意,双眼中的戾气却凝如实质。
      一腔的狂乱瞬间冷却下来,怒罗面无表情注视锦袍男子,咬牙问道:“你是谁?为何单单留下我一个不杀?”
      “放肆!二王子在此,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先前的兵卒冲上前,猛地一巴掌搧在怒罗脸上,顿时口角流出鲜血来。
      “二王子?”怒罗挨了一巴掌却若无其事,只拿惊疑不定的眼神盯着那青年。
      有兵丁搬来了大椅,黑袍青年好整以暇撩衣坐下,笑吟吟迎上对面绝非友善的视线:“不错,我乃暗修罗国二王子,暗瞳。你也不必瞪我,我能活你一个,也就能再活一个;若你不识时务,杀你一个容易,再杀一个更是易如反掌。”
      “等等,你说的另一个是。。。”怒罗心头一跳,双手不由紧紧抓住两侧的铁链。
      “有一个战修罗,跟你一起受了点伤,我叫人暂时吊住他的命。”瞳王子悠闲地掸了掸袍角,挑起眼尾扫了扫怒罗,轻声慢语道,“据他自己招供,名字好像好是叫。。。真罗?”
      “真罗。。。还活着?”心脏怦怦跳得急促,怒罗急忙追问。
      “目前还活着,不过他能活多久。。。”瞳王子顿了一顿,唇角挂了一抹轻笑,“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握住铁链的双手紧了又紧,青筋一根根凸起,骨节煞白。几声铁环相击的脆音响起,那双手立刻攥的更紧,将锁链拉得笔直。
      瞳王子微笑不语,双手交叠在腿上,看对面那人绷紧了全身肌肉,将面孔深深埋在衣衫褴褛的胸前。
      半晌,怒罗的双手自铁链上滑下,缓缓抬起头。鲜红的瞳孔中似燃烧着地底的石火,滚烫灼热。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办到!”
      瞳王子闻言哈哈大笑,挥手示意兵卒退出营帐,只留下一个黑甲的卫士在身边。缓步踱至怒罗身前,瞳王子的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容,柔声说道:“聪明,果然识时务!这件事你若办妥了,我立刻放你自由,连你的真罗一起,如何?”
      怒罗咬紧牙关不答言,也不看瞳王子挨得极近的面孔,双目圆瞪,直勾勾盯着前方。
      瞳王子不恼,退开两步道:“从今日起,你就扮作我身边的亲随。我会给你创造机会,去刺杀一个人。”
      “刺杀谁?”
      “暗修罗的太子,暗夜!”
      阴厉狠鸷的声音冰刀一般刺入耳中,怒罗的心跳猛地滞了一拍,整个人不知怎的陷入一种异样的恍惚之中。
      暗夜?夜太子?
      那个红甲红马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怒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落入了某个激烈飞转的漩涡中央,晕眩,却无力挣脱。
      一切,似乎都脱出了本来的轨道,但却不可置疑地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急速奔去。

      瞳王子的亲随数量未变,因此尽管已是数日过去,军中人等仍未发现其中多了一个新面孔。
      这一日来了战修罗的使节递交战书,营中立即沸腾喧闹起来。又一场大战在即,暗修罗的将士个个兴奋莫名,抓紧时间擦拭盔甲,磨砺武器,一时间人语声,马嘶声,金属与砥石相擦的吱吱声随处可闻。
      怒罗再次拉低些盔帽,低着头一声不响砥跟在瞳王子身后在军营中四处游荡。瞳王子的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不时停下来询问士兵们备战的情况;拍拍这个的肩膀,又捶捶另一个的胸甲,状甚随和。
      走了不久,瞳王子的脚步忽然停下来。怒罗顺他视线的方向望去,之间前方一对卫士簇拥着一个红甲红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那男子背对着这边,站姿笔挺,血红的袍角在风中一飘一荡,引得怒罗的心跟着一起一伏。
      急忙咽了口唾沫平复下心跳,怒罗狠狠掐了下自己手心,禁不住有些慌乱。
      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帝国太子,只要杀了他,自己与真罗便自由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似有些不愿?
      他这里正出神,瞳王子已欢叫了声“王兄”,快步赶了过去。怒罗抬腿便想跟着,却不料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低声责备:“怎么那么没眼色?夜太子的身边,也是我等能去得的?还不快回来等着?”
      怒罗急忙退后,回头小声道谢,便又盯住那夜太子一瞬不瞬。
      英勇善战,长胜不败,这就是我要刺杀的人吗?
      在心里嘀咕着,怒罗运足目力打量那人。他一直背对着这个方向,偶尔侧头与瞳王子说话,却无奈面容被遮在厚实的人头盔后面,始终无法得见。只有盔甲上金色的系带在风里抖动着,像极了某人鲜黄的剑穗。
      站得有些远,两位王子说话的声音完全听不到。怒罗拼命地支起耳朵,想捕捉住那人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却全都被淹没在周遭热火朝天的嘈杂之中。不多时,有人小步跑上前附在夜太子的耳边低语了两句。夜太子听后随意地摆摆手打发的那人,又与瞳王子闲聊了两句,这才率众侍从相营门方向走去。
      怒罗的胸中跳得有些凌乱,趁人不备悄悄闪至一座营帐之后。等了片刻,待瞳王子一行远去,方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尾随夜太子的方向而去。
      远远望见夜太子率人出了辕门,怒罗没有通行令牌却无法光明正大的出去。急匆匆找了个防守不严的地方潜了出去,前方在早失了夜太子的行踪。
      怒罗懊恼不已,犹不死心地四处乱转,希望碰碰运气。
      这里是靠近国界的站场边缘,焦土处处,草木皆无。四周空旷无遮,只有前方一座乱石嶙峋的荒山,似有人马在山下活动。怒罗的精神一振,远远兜了个大圈子绕至荒山后侧,悄悄摸了上去。一路借杂错的乱石掩蔽身形,怒罗无声无息潜至山顶,果然见到红甲红袍的夜太子,正背对着他与一个战修罗士兵打扮的人说话,侍卫等皆不在身边。
      怒罗两眼闪闪发亮,咽一口唾沫,屏住呼吸细听。
      “你们确实有仔细查访,没有遗漏?”夜太子的声音听来焦躁而不甘。
      “回禀太子殿下,属下们人数有限,又不敢太过造次暴漏了身份,虽不能查访到每一个敌兵,但也打探了十之六七。战修罗军营中应没有叫那个名字的。”
      “只有十之六七!如果他在另外那十之三四中呢?”
      “这个。。。属下无能。”
      “你们再继续打探,后日大战之前一定要找到他!”
      “是!不过太子殿下,战修罗明日便要封营,不能进出。到时就算属下们找到他,恐怕也不能。。。”
      “无妨。若能找到他,便向他转述我教你们的那番话,他必会相信你们。到时他为了见我也会设法跟你们前来。”
      “属下遵命!还有,属下斗胆进一言,请太子殿下勿再心焦气躁,伤了身体。前番那场大战地方死伤颇大,属下猜测,那人或许已经。。。”
      “住口!”夜太子厉声喝断,气急败坏地来回疾走几步,用手中马鞭指着那士兵的鼻子说道,“此一战中我必能找到他,多名巫师的占卜都如此说!你们直观尽力去查访,不必管其余的事!”
      “是!”那士兵打扮之人惶惶然跪倒叩首,急忙跑着下山去了。
      夜太子目送他离去,许久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卷着沙粒的风吹过山顶,扬起他鲜红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静默半晌,夜太子抬头瞭望战修罗国的方向,狠狠一拳击在身旁的巨石之上。
      “我一定会找到你!”
      语气坚定地低语一声,夜太子昂首阔步向山下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乱石丛中。
      怒罗抚着擂鼓般剧跳的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放松了力气背靠在岩石上。眼前有些发花,手心攥出了冷汗,气息急促。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慌?为什么这么紧张?是因为害怕被发现吗?
      夜太子。。。他在找谁?貌似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怒罗的脑中有一瞬间的迷惘,刚才那盔甲下鲜艳的红袍,似乎冥冥中和记忆深处的另一袭红袍重合。在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跳出喉咙。
      展昭。。。展昭。。。
      真罗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怒罗猛然间惊醒过来。
      疯了,我简直是疯了!
      我的猫儿正落在敌人手中需要营救,而我却在这里为了敌国的太子胡思乱想,错失了刺杀他的时机!
      重重拍了两下脸颊,抹去满脑门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汗水,怒罗深深吸气,掉头往山下走去。
      杀死暗夜,爷和展昭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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