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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鬼道 ...


  •   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天地重回到黑夜的怀抱。暗行的众声睁开了眼睛,在夜色和阴影的掩护下纷纷爬出巢窠,开始狩猎,觅食,或是游荡。
      白玉堂从隐身的树荫下走出,抬头望一望高悬的弦月,细微黯淡,恍如一抹青霜,照着其下断壁残垣,一片衰败颓唐。
      襄阳旧地,王府故址,当年的奢靡华丽,如今也不过是瓦砾一堆,徒做鼠城蛇寨。白玉堂伸手欲振衣,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是一团聚而不散的雾气,触摸不得了。自嘲一笑,此时五爷也不过是一缕游魂而已,脚下漂浮浮向前行去。
      废墟之上,一座千疮百孔的高楼斜斜矗立,色如墨染。藏青的夜空从洞隙中透出,更显楼身玲珑,平添几分诡异。洞开的楼门上方半块匾额摇摇欲坠,上面残缺的模糊字迹,隐约可辨“冲霄”。
      左边胸骨下方刀割般生疼,白玉堂纠结了双眉。这只傻猫,还守在此处作甚!天上一年,人间已换了数百个春秋,你为什么还不离去?
      站在楼下向上仰望,残断的重重扶栏间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巍然凝立。夜风拂过,扬起暗红的衣角,便和记忆深处那人的身姿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展昭。。。”那人的名字不慎溜出可齿间,白玉堂连忙闭嘴,生怕惊扰了那枯守百年的孤魂。
      上方一动不动的身影转过了头,清如月光的眸子闪了闪,随意问道:“这位兄弟看来面熟,可是曾有过一面之缘?”
      “你不认得我?”白玉堂心头一紧,这才想起佛陀为自己幻化的鬼身,身形样貌与本体大相径庭,他认不出来也无可厚非。释然一笑道:“未见过面也无妨,现在开始相识一样不迟。”
      飘渺的鬼体轻盈随风而起,越过重重围栏落在展昭身旁。本应静止的胸腔里震荡得激烈,白玉堂闭目凝神,试图镇定下来。
      “兄弟,我看你身体尚未凝实,可是刚离世没多久的新魂?不知如何称呼?”半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玉堂一睁眼,面前时曾经日思夜想的容颜,差一点再次呆滞住,急忙答道:“不,不错,我是新故不久。我叫白。。。呃,柏云腾。”
      “原来是柏兄弟。”展昭展颜一笑,“柏兄弟,我刚才听你唤‘展昭’,颇觉的耳熟。这展昭可是你的故人?”
      白玉堂张口结舌,噎了好半天才惊疑道:“他,他确是我的故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时间太久,已记不起叫什么名字了。”展昭唇角挂着一抹笑意,轻声道。
      “那么,你又为什么呆在这那么长的时间?”
      “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我忘记了。但我知道,只要一直在这等着,总会等到的。”
      强抑住抓起那人的手的冲动,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白玉堂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空空如也的胸腔痛如火焚。在展昭不解的注视下,他藏不住眼中奔涌而出的悲伤,哑着嗓音问道:“以后,我便唤你‘展昭’,从此陪你在这等那个人,好不好?”
      展昭一怔,迟疑了片刻,随即绽开一个暖若春风的浅笑:“好。”

      共守在冲霄楼遗迹的日子平静如古井无波。每到月亮升起,展昭就会雕塑一般站在那残破的飞檐下,极目远眺,在迷宫般的废墟上,在辽远夜空的极处,仔细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
      每个晚上,白玉堂紧挨着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人飘飞的发丝掠过自己鼻端,看着他专注的侧面,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亮若星辰,每每便陷入恍惚之中不能自拔。
      展昭,你等的人就站在你的身后,却不能和你相认,你知道吗?
      傻猫儿,你连自己是谁也忘了,连你在等着谁也忘了,为什么还死守在这里?你在坚持什么?
      思绪翻涌如潮汐,白玉堂一次次悸动得不能自己,却一次也没有开口打破这宁静。
      有时候他们也坐下来闲谈,可这往往比静默更让白玉堂濒于失控。面前的展昭,就像一卷被刮去了字迹的竹简,虽面目依旧,前尘旧事却一件也记不得。他对着时而哀怨,时而悲愤的白玉堂不明所以,只好歉意地淡淡笑着。白玉堂无可奈何地望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强自使一腔的激动慢慢冷却,最终拍拍展昭的手臂,深敛了目光远望天边。
      偶尔也会有其他鬼魂路过此地。展昭对每一个都一般无二的温和,彬彬有礼地笑着打招呼,却不着痕迹地疏离着。碰上那几个老资历的,白玉堂常常会设法拉到背静处热情攀谈,旁敲侧击地打听这几百年间展昭的状况。从那些老鬼的口中,他知道了展昭是这一带年纪最老的鬼魂,却从未离开过废楼一步。他平素和善,但若有人要打这楼的主意,便会立刻狂暴起来。就像有一次,某个曾经俘虏过赵姓皇帝的外族大官,听说此地数百年来闹鬼不断,踌躇满志地带兵来拆这楼,却被他晴天白日里掀起的鬼瘴黑雾给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逃走。
      “他在这楼上等人,可谁也不知道他等的是谁。他守着这楼,恐怕也是担心那人来了,却不知何处相会吧。”那老鬼摇着头,瞥向展昭月下伫立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白玉堂慢慢接受了这种对面不能相认的生活。在皓月当空的冲霄楼上,展昭望着远方,白玉堂望着他。
      他想,就算不再返回天界,一直持续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他以为,会永远这样望下去。

      日升月落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当月娘不知厌烦地再次爬上冲霄楼嶙峋的檐角,白玉堂打着意犹未尽的呵欠从白日睡梦中醒来。看了看楼外,那人的身影不在,想必还未起来吧。晃晃悠悠飘下了楼梯,却忽地怔住:楼下的厅堂中有两个活人!
      活人?白玉堂摇摇脑袋,煞是不解。由于展昭守在这楼中的关系,周围一带生人止步,几成禁地。即使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官府通缉的逃犯,被驱逐得无路可走了,多数也只是在废墟外面徘徊,还没有过一个人胆子大到闯进楼中来的。
      白玉堂好奇地打量那两人,一个是三十许的妇人,布衣荆钗,姿色平庸;另一个是八,九岁的男孩,梳着双抓髻,满面惊恐。随着夜色渐渐浓深,妇人愈发地不安起来,怀中紧紧抱着孩子,不住前后左右地扫视厅中各个角落。
      这厅堂早破败得不成样子。梁柱半数已倒塌,原本云石铺就的地面碎裂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疥癣似的土地。桌椅摆设都蚀化得没了原样,腐渣四散,没个下脚处。
      楼外虫声啁啾,楼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透过墙上孔洞散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映在妇人仓惶四顾的眼眸中,泛着疯狂的光泽。半晌,男孩的声音颤颤低语:“娘,我害怕。。。这里,这里有鬼的。。。”
      “柱儿不怕,有娘在。”
      “娘,我们为什么要藏到这里来?为什么不能去外公家?”
      “我们去了会连累外公一家丧命的。只有这里,那些蒙古人才不敢进来。”
      “可是,我们有没干坏事,蒙古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是因为爹爹造反了吗?”
      “别听他们胡说,你爹做的是正经事!他参加义军是为了早点把蒙古人都赶走,这样大家就不用受欺负了。”
      “可是我们怎么办?现在蒙古人抓不到爹爹,要杀我们了。”
      妇人的眼里泪光莹莹,什么也不说,只是更紧地搂住儿子,拼命压抑住哭泣声。
      夜深了,露水凝结。那母子两个不敢睡,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一面低声念叨着“阿弥陀佛”,一面猫着腰四处搜寻可以生火的木柴。可是几百年的风霜侵蚀,这里除了腐木残渣实在寻不出什么。白玉堂看他们又冷又怕,正想出声提点何处去寻木柴,忽见展昭无声无息立在他们身后,竖起一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知道展昭比自己多着几百年的道行,白玉堂便不动,在一旁看着他作为。
      展昭隐了身形,一声不吭跟在妇人身后。见她向着厅北角摸去,举袖朝那方向一挥,便转身回了楼梯处,抱着手臂观望。
      北角落一团漆黑,但白玉堂看得清楚。原本光秃秃没了石板的土地上,随着展昭一挥袖,凭空生出了几株手指粗细的枯枝,活似一丛小树枯死在了那里。心下明白这是幻术,那枯枝也是生不出火来的,不由把疑惑的眼神瞟向展昭。
      展昭的唇角挂着一抹笑意,看那妇人“找到”了木柴,从包袱中翻出火石纸媒来生火,掐准时机一弹指,恰在纸媒凑上枯枝时,用法力燃起了一团火焰。
      白玉堂恍然大悟,随即却是没来由的一阵酸楚。这只猫的性子经过几百年漫长的守望,孤独的侵蚀,仍然一丝未变,可有谁知道这几百年他是如何一天天煎熬过来的?
      目送展昭头也不回地又去了每日远眺的扶栏处,白玉堂怅然若失。一股冲动烧着他的神志,想就这样冲上去表白一切,拉着那猫的手,大声告诉他“我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我就是白玉堂”,然后和他重回到当初的如胶似漆。
      可是,只能是想。
      白玉堂再一次从狂热的冲动中回过神来,全身仿佛被抽空了,空荡荡无着无落。无声长叹,又和往常一般上了楼,静静站立在展昭的身后,如一道纯白的影子。
      直到不知何处的公鸡唱了报晓,东方隐隐泛出一抹灰白,一动不动站了整夜的展昭才挪动了步伐,犹有不舍地一再回头望着远方,缓缓向楼内的阴暗处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带着沉重的留恋。走着走着忽然回过头来,向白玉堂微笑着问道:“柏兄弟,如果离开了这里,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白玉堂莫名地一惊:“离开这里?你。。。你决定不等了吗?”
      “并非我不想等,而是无法再等下去了。”展昭低头,将面孔隐在黑暗之中。
      “这是为何?”
      展昭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实不相瞒,我自觉与柏兄弟你颇为投缘。甫一见面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更是不该一言不发就走的。”
      白玉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隐隐觉得恐慌和不安。就听展昭继续说道:“数月前,那是你还未到此地之时,曾有鬼判驾临,对我说道,我原本是业障深重,又无生缘,因此才沉滞幽冥这数百年。如今因缘际会,我的轮回之途已开启,当在白日内脱离鬼道,随业受报去。柏兄弟,今日已是白日之期,想来我要等的那人已不会来,上天亦不让我再等下去了。”说罢轻叹一声,转身向暗处行去。
      这一声叹息轻得吹不起一片灰尘,却似飓风席卷过白玉堂的身心,顿时心神大乱。不由自主伸手拉住展昭的衣袖,开口时几乎没带了哭音:“展昭,你还没,还没想起那个人来。这时若是走了,是否会永生永世也想不起来?”
      展昭低眉沉思片刻,回头望向白玉堂,目光清亮有神:“若果真如此,也是我的命了。柏兄弟,多谢你还牵挂着我的事。你是好人,将来定会投生个好人家的。”
      “我不要投生什么好人家,我只要,我只要。。。”白玉堂徒然开合着口唇,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让你想起我。
      展昭看着这样的白玉堂微露诧异,随即温和地笑着安抚道:“莫非柏兄弟也有未了的前缘?莫急,万事总有因果不爽,但尽人事足矣。已快天亮了,还是休息了吧。”说罢轻轻抽出袖角,向白玉堂颔首一笑,转身走了。
      展昭已消失在阴影中不见了,白玉堂还怔怔的站着发呆,直到一缕微薄的晨曦照在后背上,引起一阵灼痛才惊跳起来,向角落的漆黑处奔去。
      白玉堂心神不属,一行想着展昭终于可以脱出幽冥,他方受生,当是喜事;一行又担心托生之后他更记不得自己,到时却又如何是好?左右思量,今日当是展昭身处鬼道的最后一天,自己便是将前尘往事一股脑地讲了,想来也应不至于扰乱他的生涯。于是便呆不住,手忙脚乱地要去找展昭。刚迈出两步,忽听楼下嘶喊起来。有妇人孩子尖锐的哭叫声,男人粗声的吆喝,还有靴子踢上松软腐木发出的“噗噗”声,和□□摔倒在地上的闷响。
      白玉堂腾地跳了起来,飘身越过塌断的楼梯,直直落向下方厅中。身在半空放眼观望,门口方向站着几个异族打扮的壮汉,更有两个手持尖刀,正向角落处追杀昨晚那母子二人。
      “住手!”白玉堂大喝,但前面那壮汉恍若未闻,弯刀带着虎虎的风声向妇人头上落下。那妇人尖叫一声向侧翻滚,虽躲过了身首异处,却生生被砍断了一条手臂。
      妇人的惨呼,孩子的哭叫尖利震耳,白玉堂怒气滚沸,合身扑上前运足了气力,迎面一拳正击中行凶之人的鼻梁上。按他的预想,这一拳该轰得那人满脸开花才是,却忘了自己此刻已不是武功高强的侠客,只是一介身体尚未凝实德游魂,那看似威力十足的一拳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壮汉的头颅,毫发未伤。
      他这一横插进来,正是在晨光难及的阴暗角落,一抹半虚半实的洁白影子被瞧了个分明。场中愕然沉默片刻,猛地爆发出惊恐的尖叫:“鬼啊——”
      被“揍”了一拳的汉子率先奔逃,后面的两个见状也青灰了面色,惶惶想门口光亮处窜去。正在这时,站在大门处的一个将领打扮的中年人高喝一声:“怕什么?一个小鬼而已!皇上御赐宝刀在此,有大国师亲自加持,还怕斩不了他?”说罢大步踏上,“唰”地抽出镶金嵌宝德弯刀,双手握紧向白玉堂当头劈下。刀风凄厉,白玉堂只觉一道寒风扑面,破空声中似夹杂着无数冤魂哀嚎,听在耳中说不出的难受。但对方“一个小鬼”的评价着实令他气愤难平,暗道一句“让你瞧瞧爷的厉害”,硬顶着刀锋便猛冲上去。忽然迎面撞上一股大力,白玉堂猝不及防被摔得倒飞出去。大惊之下忽见楼内黑雾弥漫,冷气森森,持刀的将领惊异之下住了手,而那弯刀竟奇异地在黑雾中隐隐泛着金光。
      “柏兄弟,那凶刀曾饮过千人血,又受过高人法力加持,以你现下的修为碰它不得。你且护着那母子二人,这边交给我就好。”黑雾中传出清朗语声,一角暗红衣袂飘扬,正是展昭。
      “你便是远近所传的厉鬼?看本将军今日斩鬼除害!”蒙古将领口中大叫,额角却冒着冷汗,警戒地环视四周。无奈黑雾浓稠,目力所及不过尺许。紧张之下挥刀空劈,却发现刀光过处黑雾竟然丝丝消散,顿时哈哈大笑道:“出来,出来!跟本将军较量较量啊,你这胆小鬼!”
      白玉堂护在那对母子身前,闻言气得压根发痒。此时天已大亮,日光明媚,正是鬼魅法力削弱的时刻;展昭纵然有三百多年的道行,在这光天化日之时也施展不出一半。他一面在心里默念着“展昭你可不能输给他”,一面紧张地注视场中局面。
      展昭籍着黑雾掩护靠近那将领,他不便直接碰触凶刀,一掌直劈猛然砍在那人的右腕上;却不料那蒙古将领凶悍得很,猝然受痛不但未撒手弃刀,反而起了凶性,口中用外族语言高声喝骂着,将刀舞的虎虎生风,竟渐渐朝白玉堂的方向移去。
      白玉堂吃了一惊,料他是不辨方向碰巧捡了这边,暗啐一口,向侧两步闪了开去。
      蒙古将领发狠地抡着刀,酽酽的黑雾迎刀光而散。忽地抬眼看见一道朦胧白影立在不远处,当即明白是先前跳出来的“小鬼”。他寻不着展昭的身影已经心浮气躁,见了白玉堂立刻哇哇大叫着挥刀砍了过去。
      “柏兄弟小心!”展昭飞身在半空清啸一声,举袖疾挥,两道寒风扑向那将领背心。蒙古将领亦有些武功,就地一滚躲开袭击,反身又向展昭扑来。
      论本事,展昭自然比他强得多;无奈那人手中的凶刀霸道,略一近身便觉心神动荡,似有魂魄不稳之象,只得远远避开。
      白玉堂在旁看展昭打得束手束脚,鬼瘴黑雾也给刀光驱散得七七八八,不禁急上心头。他学展昭先前的样子凝聚气息于掌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凝起小小的一团黑气。觑着蒙古将领一个不防备猛地窜到他身侧,扬手将那一团黑气向他心窝掼去。
      “你个蛮夷兔崽子,给爷爷去死!”
      “柏兄弟退后!”
      听到这种焦急的呼声白玉堂一怔,随即只见眼前金光大盛,掌中那一团黑气便似朝雾见了太阳,咝的一声散去无踪;而身体竟似被一股异样的力量攫住,一丝也移动不得。眼睁睁看着凶刀带着丝丝金芒向自己横扫过来,白玉堂目眦欲裂,正不甘受死之际,忽地被人捉住手臂,身体便被拖着倒飞起来,耳畔传来清晰的“嗤”的一声。一阵天旋地转,这才看清是展昭危急中救了自己,但他本人却被凶刀砍中肩膀。虽无血可流,但丝丝缕缕散出的黑气却显示伤势绝对不轻。
      蒙古将领一击得手更形嚣张,高叫着再次扑身上来,凶刀带着金色残影兜头落下。展昭和白玉堂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闪开,只听“呼”地一声风响,水桶粗细的梁柱被拦腰斩断。
      这楼中的木料早腐朽不堪,但那将领也未料到这样此的木柱竟会应声而断,不禁愣了一愣。这时楼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头顶一层层落下大量的灰尘来。蒙古将领一看势头不好,拔腿便向门口奔去;白玉堂正待要追,忽听展昭大喝:“柏兄弟,快到角落去,护住那母子两个!”
      不加思索疾掠至里侧角落,那妇人失血过多已昏迷在地,男孩惊恐万状,似乎连哭也不会了。
      正在这时,被斩断的木柱轰然倾倒,厅中梁柱不堪重负纷纷折断,眼看这摇摇欲坠了许久的冲霄楼眨眼便要倒塌。白玉堂透过腾腾烟尘望向展昭,只见他面上神色无悲无喜,双手在胸前划作圆轮,全身立时被浓稠黑雾笼罩。不知为何白玉堂隐隐觉得心慌意乱,这时就听展昭一声低喝,双手圆抱向前一推,正缓缓倾斜的高楼似被一双巨手挟住,竟然硬生生扭转了塌落的方向,在蒙古军兵肝胆俱裂的惊呼声中,猛然砸落在他们头上。
      轰隆巨响震耳惊心,滚滚尘沙腾起丈许,连地面都在颤抖不休。白玉堂和那母子俩所在的角落处虽有零星乱石碎瓦落下,却也有惊无险;只是热辣辣的太阳蓦然露了头,即使躲在阴影中也觉浑身刺痛。有个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似自语,似叹息,似裹着浓浓的哀伤,又似终于得到了解脱:“最后一日,终究还是保不住这楼。如此。。。也好。。。”
      “展昭!展昭你怎么样了?”顾不上身上不适,白玉堂在阴影中努力伸长了脖子寻找展昭的身影。漫天的尘土渐渐落定,在冲霄楼残存的基座上,一个暗红的身影蜷身半跪在地当中,无遮无掩地直接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他的肩上,裂开的伤口中黑气滚滚涌出,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不止肩上,他的全身都在如蒸腾般冒出黑气,仿佛整个人正在太阳下融化!
      “展昭!”白玉堂发出泣血般的嘶喊,纵身从藏身处跃出。火烫的阳光射在身上,焚烧一般剧痛。白玉堂不顾一切,扑上前遮在了展昭的上方“展昭,猫儿。。。若今天就是别期,这一次,让我走在你前面。”
      展昭瞪大了双眼抬起头来,深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白玉堂的面容。闪亮的眼波,斜挑的唇角,凝望时神情眷眷的视线,笑容中洒然不羁的气度,不知怎地无论如何移不开眼眸。尘封已久的某处波纹一般漾开,朦朦胧胧有一人缓步而来。那人白若九天浮云,洁如冰山积雪;一举手,一投足,就似拨动了他灵魂深处的琴弦,如此熟悉,如此感动,令人想要落泪。
      紧握在胸前的双手抚上了那人的面庞,展昭的眼中盛不下满满的欣喜,颤抖的声音轻唤:“白。。。玉堂。。。”
      白玉堂笑了,毫无牵挂地,心满意足地笑了。尽管剧烈疼痛的身体已渐渐失去了知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但他笑得那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纯净而透明。
      “猫儿,即使你投胎转世了也要记得我,我一定会再找到你。我们,要在一起。。。直到。。。”
      袅袅的语声渐渐消失在空气里,白玉堂已发不出声音。身体仿佛在阳光中被焚烧殆尽,眼前的世界一点点被耀眼的白光覆盖。展昭的面孔那么近,却又无法触摸,他伸出的手抓不住自己化入虚无的身影。
      猫儿,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要难过。我重复了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才知道这样的死亡其实是幸福的。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再找到你。到时候,可别再忘了我。。。
      白玉堂的世界快速化为一片虚无。白光倏然熄灭,终至无色,连那个人一起,一切都消失,不复存在。在连意识也消失之前的一瞬间,白玉堂在心里低低的唤了一声: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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