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兰若寺的扶苏

40、情事莫言从此醉

　　第肆拾章情事莫言从此醉

　　“你！”

　　那靛青色的的身影背对玖蒛，穿着秦国三重衣，是个女子，听见玖蒛叫喊，也并未回头。

　　玖蒛怒视那道靛青色背影，原本起身就欲追上去，可却突然似是想通了什么，举袖擦拭掉了脸上鲜红泪痕。

　　那身着靛青色三重衣的女子只是即刻让公孙起平躺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什么强行灌入他口中。

　　玖蒛心疼，却越发安心和笃定，她强笑着高声道：“原来如此，姐姐那日九鼎前一别，我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可如今姐姐完好，我也就安心了，今日应该说一句……别来无恙啊。”

　　靛青衣衫女子转身，露出姣好侧面，骂道：“贱人！”

　　玖蒛见她样貌犹似当年，只是略略上了年纪也没在意，撇嘴嗤笑道：“是我不对了，这里如此腥臭熏人，我原本就应该想到这是因为吃人肉的鲲娟姐姐在哪。姐姐风采不减，还似当年那般……”

　　“那般如何？”一袭靛青色三重衣的鲲娟转身，那张脸一半美艳勾人，一半则恐怖骇人——溃烂不堪且露出森森白骨。

　　玖蒛愕然瞧着这惊悚的面容良久说不出话。

　　“怎么不说话了？”鲲娟挑眉浅笑，伸出手抚在自己那溃烂不堪的脸上，双目直视玖蒛慢慢靠近，“不记得这脸上的伤是怎么来了？”

　　“你……受苦了。”玖蒛想起当年靠宋国司星的那卷白帛里的秘密来利用鲲娟，在极阴之时，将自己冷的虺血打在鲲娟脸上，灼伤了她。

　　“呵呵，说的什么笑话……”鲲娟嗤笑，眼神只盯着自己的左掌心看，信步往前淡淡道，“你我结下的怨仇梁子还少么？只是没承想，我刚刚报了那左掌的一剑之仇，你又来了，于我鲲娟而言，是大大的乐事。弹指一挥间，已然那么多年了……”

　　“左掌？”玖蒛不明，蹙眉细想，终于想了起来，大叫道，“一夕子已死？！”

　　鲲娟见玖蒛如此反应，不由得仰头“哈哈哈哈”大笑，那过度扩张的嘴角，将半张骇人脸颊拉扯的愈发扭曲畸形。

　　玖蒛见鲲娟如此癫狂模样有些不忍，便扯开话题，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杀了转世鸟偏麟的师傅，你就不怕他生气？！”

　　“啪——”的一声，鲲娟蓦地发狠，显出虎蛟原型，用尾巴将玖蒛拍到在地。

　　玖蒛整个身子撞在公孙起之前撞到的凸起石块上，疼痛感从四面八方遍身袭来，玖蒛冒出涔涔冷汗，恨恨怒视鲲娟。

　　“疼？你这雌虺也知道疼？！你可知道鸟偏麟当日所受的痛苦远比你多出千倍万倍么？”一念到鸟偏麟，鲲娟难以自持，她翱翔在半空，一腔怒火被燃起，满腹的恨意让她红了眼睛，伸出爪子就将玖蒛抓在手中。

　　玖蒛在鲲娟爪中被抓出血痕道道，那股子力量似乎要叫她昏厥，可她耳中还是传来了鲲娟带着哭意的咆哮：“鸟偏麟的转世？！！他为你下了那样的咒约，怎么可能有转世！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玖蒛被鲲娟吼得懵了，她浑身发寒，开始回想在旸谷那日，鸟偏麟在她耳边的呢喃毒咒：我鸟偏麟对月发誓这一辈子心中将只有你一个，如违此誓，他日必定血溅万众之前，魂飞魄散，不得转生。

　　“怎么，想起来了？”鲲娟美目含泪，见哀愁逐渐爬上玖蒛茫然的脸，冷冷道，“鸟偏麟被雷神杀死之后魂飞魄散，也不得转生——即便我穷尽毕生功力，也无法再让他入轮回！”

　　玖蒛闻言颤抖，泣声问鲲娟：“那公孙起的额头紫气为何……为何？”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无法再继续，只能垂颜啜泣。

　　鲲娟看她这副模样，愈发鄙夷，扬手将玖蒛狠狠砸在原先那块凸起的石头之上。玖蒛再次受到重袭，腹部伤口迸裂，口中喷出一口虺血。鲲娟早就见识过玖蒛回血毒性，历时避开，一点也不让那剧毒之物沾上自己身子。

　　“鸟……鸟偏麟……”

　　鲲娟凝睇玖蒛良久，似乎瞧她越是痛苦，自己这多年来灵与肉的折磨便似是得到了一丝安慰和宣泄，她坦言：“如今在这结界之中，一切都由我掌握，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来了一条虺，不过那肮脏的东西也和你一样活不过今日……至于起儿，就是告诉你也无妨——我追了鸟偏麟元神化成的虚鸟半月才在秦地追到。可那时元神虚鸟已涣散大半无力继续移动，只是奄奄一息的藏匿在年幼的公孙起房内。而公孙起则早在那年鸟偏麟元神虚鸟进房之前就死了——他只是机缘巧合地吸入鸟偏麟元神虚鸟最后一点还未消弭的元神。我不愿鸟偏麟全部消失在这世上，便用你挤出额头的紫晶宝石的精气注入他额头，他才得以续命。”

　　玖蒛因为剧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颦眉望着远处也躺在地上的公孙起，喃喃道：“那，他……”

　　“住口！”鲲娟听见玖蒛声若游丝却依旧提到鸟偏麟，如今还提及她守护多年既是爱子更是珍宝的公孙起，不由得呲目厉声，那如兕虎一般的咆哮再次响彻结界的每寸。

　　原本，透过虚像，鲲娟见到豫州虺玖蒛露出原形在结界中与不知道哪里来的褐色雄虺交尾的样子，叫她既厌恶又恶心。她想将她心中至恶都埋藏在这朱红结界之中，直至死亡——可她呵护了多年的公孙起居然闯入了结界！

　　鲲娟心中有隐隐担忧，生怕公孙起这起死回生的孩子，她最无上的瑰宝会如同当年执迷不悟的鸟偏麟一般随玖蒛而去——因为这结界只是吸引虺族，其他人物鸟兽，按说是根本进不来的！难道是鸟偏麟的精元促使这孩子进了结界救这粗鄙雌虺？

　　她虎蛟鲲娟天生的骄傲叫她不容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于是她愤怒，她错愕，却还是尽快进入结界，可还是晚了。

　　这存有她最爱的鸟偏麟精魂的孩子，被豫州虺玖蒛伤了——她鲲娟的初衷只是为自己讨回公道而已，她万百年前的挚爱因为豫州虺而死，她艳绝无双的容颜因为豫州虺而败，她的毕生修为也为了救护这豫州虺的错误而消耗……

　　玖蒛见鲲娟脸上杀意渐浓，自知今日只怕难逃劫难，但本能的求生欲却让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可才微微一动，玖蒛头上便冒出斗大冷汗——无奈她受伤太深，竟连缓缓后移都不能。

　　鲲娟直勾勾瞪着玖蒛，而玖蒛此刻艳丽脸庞上毫无畏惧之色。

　　事已至此，玖蒛将身子支在那突起石块上，她了然的抬起发髻凌乱的头。玖蒛稍稍屏息，随后微微翕动双唇：“既然如此，你就动手吧，我今日虽敌不过你，但左右不会束手待擒，你也不要小瞧了我。”

　　鲲娟娇叱一声，利爪就往玖蒛身上抓了过去。

　　玖蒛见状卯足劲儿探出双手，将地上腥臭的腐泥往鲲娟脸上掷去。鲲娟见状一怔，挥爪撩开腐泥，再袭玖蒛，一抓过去玖蒛早已一骨碌滚出丈外，鲲娟只白白将利爪插入了方才玖蒛支撑的突起石块之上。

　　一击未曾得手，鲲娟盛怒，仅用一抓便将那石块碎至四分五裂，袅袅腾起烟尘无数。那裂开的石头下面顷刻就爆出浓烈的让人难言的恶臭，玖蒛掩鼻，往内一看——里面乃是横七竖八十几块腐尸块。

　　玖蒛自知如今虽吸了些精元可受伤之躯根本不是鲲娟对手，若要鲲娟停止那只有公孙起醒转，当下计上心来，讥诮道：“这尸块倒是你鲲娟的风格，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人吃禽兽，兽食人，怎么这么浪费把这美味如此糟践？！”

　　鲲娟闻言化为人形，双足点地，斜眼哼道：“和十几年前一样——一夕子这种货色，我才不屑。至于你，不要拖延时间，没人能救你，乖乖受死吧！”

　　玖蒛还欲言语拖延时间，可鲲娟轻轻挥手，玖蒛便觉眼前袭来劲嗖疾风，尸块和腐泥自地上卷起铺天盖地的向玖蒛袭去。

　　玖蒛被这一击，又被盘旋的劲风掀上结界的天幕，发带散乱在这龙卷风里，叫她乱发拂面什么都看不见。恍惚间玖蒛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更加有力的人拉倒了地上，她睁不开双目，可感觉到有股力量正源源不断的传入自己体内，通体舒畅，似乎连腹部崩裂的伤口也好了起来。

　　正当玖蒛欲伸手撩开覆面的乱发的污泥之时，耳边传来鲲娟暴怒的吼声：何方褐虺，来坏我好事，滚出去！

　　随着那一声鲲娟的嘶吼，玖蒛听见沉闷的一记响声，这结界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静谧。她睁开双目，四下里除了立于面前的鲲娟和远处的公孙起再也没有其他人。

　　“你以为那和你苟合的褐虺会再来救你？”鲲娟恨地一脚踢在玖蒛腰眼，十指弯曲如钩般抓进玖蒛双肩，咬牙切齿唾了一口唾沫，“别做美梦了！原先不过我大意罢了——如今除非我死，不然不论是谁都无法再次进出这结界！如今，我也叫你常常这被人插入肩骨之痛！”

　　鲲娟越说越是不解恨，她将双手不停在玖蒛身上扭转，玖蒛吃疼，不由得失声大叫，如所有虺族特有的嘶吼一样，这声音也惊徹了整个结界。她越叫声调便越凄惨，待得最后那些跌落在附近的尸块也因为这声音爆裂开来。

　　也这声音伤不了鲲娟分毫，她一心要让玖蒛受尽苦楚而死，于是将手往下往玖蒛心脏移去，她露出口中些许獠牙，阴笑起来：“他对你如珠如宝，可你竟然叫他死了，连最后让他精元的一丝希望你也不肯给——那紫晶宝石原本就是他给你的。今日，在你死之前，我要看看你这虺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玖蒛疼得几乎没有，她听鲲娟此言，于是慢慢抬头，缓缓调起方才褐虺渡给她的一些精元。她眼望面前的鲲娟，知道她要真的下下杀手，忽然冲鲲娟笑了出来。

　　鲲娟皱眉，手上力道加重，抿嘴道：“你不怕死？！”

　　“怕是怕，只是……”玖蒛话音未毕，忽然举全身之力向前一扑，鲲娟一时失慎，被她扑倒在地。玖蒛双手用力掐紧鲲娟脖子。

　　鲲娟见状拼命想挌开玖蒛掐住自己的手，却蓦然惊觉玖蒛是要故技重施，喷虺血要她命。于是鲲娟当即又化成虎蛟原形，上了往后十几丈外的半空之中。

　　“小妖女！你以为这略等诡计能让你再重施？！”

　　鲲娟得意洋洋的拆穿玖蒛的最后一计，而玖蒛则知道自己大势已去，顿时垂头瘫在地上。

　　若是当年，随鸟偏麟一同在旸谷隐居……

　　若是当年，没有不懂鸟偏麟那片想要挽留自己的爱意……

　　玖蒛垂泪，已经悲伤的不能自己。若是自己当时真的那样，鸟偏麟根本不会消弭元神，自己也不会有今日的末日。

　　可是，真的回到当时，玖蒛真的会选择鸟偏麟？这个问题，玖蒛又思虑到了，她笑了，噙着已经变成透明色的眼泪。

　　此刻的玖蒛变成了人身——即便真的回到当初，她也不会改变，她的出身，她的宿命便是复仇！这从玖璎客死西秦那时开始就已经镌刻在她的生命之中，永远不会改变——即便她今日要为此付出乃至生命的代价。可她豫州虺玖蒛，也不会更改！

　　鼻端那股属于鲲娟的死人血肉腥臭近在咫尺，玖蒛抬头闭眼接受这死亡。

　　“啊——”惨叫声如佛桑凋谢前最后绝舞一般响起在结界里。

　　玖蒛颤抖着睁开双目，眼前躺着中剑不断抽搐的虎蛟，而面前一丈开外的白衣少年则溅到了一身嫣红鲜血。

　　“妖物，死了！玖蒛姑娘，希望我没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