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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浮萍隆聚万般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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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五章浮萍隆聚万般缘
地上黯黑一片,若不是一双赤足从踩在地上那刻起便有股猛然从足底窜入的恶寒之气,只怕玖蒛又以为这是虚幻不实的。
她轻舔有些干涸龟裂皴裂的嘴唇,举目环顾幽暗的四周,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定定地看着出口道:“姬延,你误我族姊性命,又使身边姬妾害我在那蜕皮之日被九天玄雷所劈……我若不能醒转也就只当是给鸟偏麟祭奠……可今日重见天日,那我必要夺你性命!”
谁知玖蒛话音未毕,却听得前门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人声。
“延——”因着保养得宜而绮丽的嗓音随着人声就这么戛然传入寂静的大殿内间,传入玖蒛的耳中。
“哼……”肤色惨白若素的玖蒛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只是嘴角微挑,轻声嗤哼道,“我还未来寻你,你却颠颠送上门来。姬延,你优柔寡决?往后这大周传到你手上,只怕更是连废柴都不如!”
玖蒛念着念着就将身子隐到巨鼎之后,从侧里探出小半个头冷冷凝睇着那一前一后而来的人影:那颀长的玄色身影果然是姬延——几年不见他下颌胡须渐长显得整个脸越发的阴沉,倒是身边的妾女还是一如往昔的娇怯怯模样。
姬延不悦地低喝道:“退下!”
“延——”只见那名华丽衣裳下的妾女伸出抹有丹蔻的葱葱十指搭上了姬延的臂膀,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焦灼,“妖物已死,何必苦苦追索?时移世易啊,当今天下更有大事要做……”
姬延一愣,倏得转头望着眼前这个皱起眉头的妾女婳,脸上异样的浮过一丝迟疑后却是猛力拂袖怒道:“婳儿,你退下!”
那妾女被重力甩在放置九鼎太庙大殿的冰冷地面上,脸上微惊,连忙抬头怔怔望向姬延的双目,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不退,婳儿不退,妾女婳不敢从太子之言!”
“你!出去!” 姬延在见到她哀怨的愁容的那刻有些动容,却仍然放不下身段。
门口处有一垂髫女童蹒跚行来,口中直呼:“阿娘——”
姬延原来绷直的身体在听到这一声童稚的“阿娘”后忽然柔软起来,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你跟来也就罢了,何必把妫儿也招来?”
那妾女婳在听得自己孩儿这一声糯软的“阿娘”,美目中这才溢出滴滴晶莹。待的那女童近了她身子,她使劲将孩子的抱紧,整个身子也颓然瘫了下来,低着头嘤嘤啜泣着道:“延,你自是重情至性之人……可那年,那妖物早己在一夕子的帮助下被天雷所灭,你又为何年年都要来此处?须知当今各个诸侯心思无上,无君无臣者大半,这才是你要专注的当务之急。况且,即便是王城洛邑也如欲倾之大厦,东、西二公年年蚕食……”
“够了!”姬延浑身一震,急怒之下高声呼喝起来,“你区区一介妾女何人借你如此肥胆,敢于我面前诬陷东、西二公,莫不知口舌招尤?!”
“延……”
“好了,这些话不要再妫儿面前再提起,今日我也只当没用听到过!”
玖蒛素手轻抚巨鼎,从后面窥探到姬延说完这句话便将身子侧转背对妾女婳和幼女。
而那一刻,晨曦的微光穿过窗棂的格子,细细都洒在了他的身上,叫玖蒛看了个真切:姬延的眉中带着点点霜白,紧紧锁起,眼中更是厉芒大胜浑然不似是信任各个诸侯的模样——反倒是一直难以言说的恨意。
恨意?
“啧啧啧——”玖蒛抚摸着自己稍嫌润湿的长发,缓缓从巨鼎之后现身。
“你——”姬延霍的见到从巨鼎之后出来的玖蒛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妾女怀中的小女孩儿也奇得嚷道,“有人光着身子……阿娘……”
玖蒛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只眯起双眸,笑着,眼中满是讥诮,这个所谓的天之骄子也终于面对现实,知道当今天下,周王室岌岌可危了。她微微张口,那清脆甜美的声音立马在大殿内响起,“许久不见,太子延可是显得颇为沧桑啊!可是诸侯国对洛邑有何不轨吗?”
她这么突兀的现身,没有激得太子延动怒,却叫那瘫坐在地的妾女婳怒气迭起呵斥道:“大胆妖物,太子延在此还敢造次,快给我速速退下!”
玖蒛从嗤鼻冷哼一声,只道:“不过是个妾女,太子延还未说话,倒要你在前面说三道四——真不知道太子延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即使是族姊也不会这般无状!你说是不是,太子延?”
“你……你果真是玖蒛?”姬延有些不可置信,脸上表情似是喜极。可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对面便没了人影,低头见到的便是玖蒛扑在他怀里,而后就听见胸口传来一声划破锦帛的闷声,玖蒛口中传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你记住,我要你的命姬延!我族姊为你所受的苦,我因你而差点死于非命……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的心肝是何颜色!”
姬延在刹那间变了脸色,却索性将不着寸缕的玖蒛裹在自己的宽袍大袖之中,尴尬地附在她耳边笑着道,“玖蒛,即使年月远去,可玖璎依旧存活于我的心间,那个位置是任谁都不可摘取的。”
玖蒛仰头望向姬延,双目清明却兀自摇头不信,更将尖锐的十指钻入姬延的衣内。润热的赤血染红了她的指尖,却也温热了她的心灵一角,叫她没有继续插进去。
“坏人!”那在妾女婳怀中的孩子,见玖蒛行凶,大喊起来。
玖斜眼一瞧,又自觉蠢笨,遂空出一臂指着妾女婳和她的孩子嗤笑道,“那她呢?还有她的孩子呢?那也是你的孩子吧……太子延?”
姬延因为胸口的疼痛而咧着嘴,喘息着回答,“妫儿是我的孩子,婳儿是我的妾……”
“那就天经地义?!敢问为何我族姊会客死西秦?!”玖蒛忿懑,将半只手插入姬延胸膛,眼中更因为念及族姊而滑下两道赤泪,“为你!她分明是为你才客死西秦的!前人应死,后人乐……你对的起她?”
“我想当年若非你以爱慕的眼光追逐于族姊,那就算洛邑再美,王宫再华丽,我族姊又怎会愿意日日流连于这高墙之内呢?!” 玖蒛越说越激愤,声音越发高亢和怨恨,“你在拥着那妾女和其他女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我族姊——那个因为要成全你的天下而客嫁的虺女?!”
玖蒛叱责姬延的这对话在妾女婳听来如同怒斥老情人的负心薄幸一般。妾女婳心中不是滋味,最终没按耐住心中的便小步疾驰上前揪住玖蒛的长发,“走开——”
玖蒛哪里会将这小小的妾女婳放在眼中,眉头一皱正欲挥手挡开那烦人的女子,却在那个瞬间感受到来自自己背脊的灼烧之痛——那股滚烫噬人的痛感来自妾女婳那只柔软的手掌。
玖蒛身子往后一斜,口中喷出一片青色虺血。
她怒视着眼前这过早有了霜白之发的姬延,想到自己再一次中了姬延的道,玖蒛无力却只能攥紧拳头用双目深深望进他眼里。
岂料,那姬延却真真抱住了瘫软身子的玖蒛,一脸惊愕道:“玖蒛你可好?”
玖蒛讽刺地将眼神从姬延身上转到妾女婳身上,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妾女冷笑不语——她实在是小瞧了这姬延身后的妾女!
妾女婳刚才不过一股气涌,如今被玖蒛如此冷瞧心里不免有些心虚,慌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婳儿——你方才做了什么?!”姬延恍然大悟,皱起夹着几丝白色的英挺长眉,不悦道,“婳儿,玖蒛并非妖物,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并不了解!”
妾女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丹蔻嵌到了掌心的肉中,却抿紧丹唇并不解释。
“那就叫你这妾女对我施以巫蛊之咒烧我?”玖蒛啐了姬延一口唾沫,笑的欢畅且凉薄,还就势要推开姬延。
姬延一看玖蒛面色萎顿似是濒死连忙一手环紧玖蒛的纤腰,一手揪住妾女婳的手腕,吼道:“你后宫一介女子怎会使用这巫蛊之咒?!快说如何挽救!”
妾女婳一听到姬延说到“巫蛊”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她凄婉的望着姬延,却怎么都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对自己的怜惜。
泪水涟涟间,妾女婳眼中的姬延形象于刹那间变得模糊,她心如被锥刺:在宫内擅自动用“巫蛊”,姬延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将这莫大的罪名口上来?!若不是为了防止这妖物的死灰复燃,当年她自己又何必命人访边各大山川寻来这一记蚀妖?自己日日带着蚀妖,还时常阻止姬延来此处……为的就是怕这虺族妖物复萌,可如今自己奋身灭妖的结果居然是如此?!
她的目光越过姬延探向玖蒛——多年前那日没有仔细看这妖女的容貌,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嗔怒中也眉目含情,一言一行中皆是天生而成华贵的气势——怪不得姬延将所有的关心都给了他怀中搂着的赤身虺女,而留给自己的只是震怒。
妾女婳望着姬延涌泪大笑,只在口中小声念叨着:“敌不过,终究是敌不过。”
“你不要耍性子!”
“耍性子?!”
方才在一旁的妫儿人虽小,可见到自己父亲对自己母亲如此怒目相向,忙不迭跑上来抱住姬延的腿泪汪汪哭道:“不要打阿娘——”
妾女婳听的女儿这般叫嚷,眼中更是盈满了落寞,心里一凉,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落在上裳。
姬延见此情景一时深感凄惶。
玖蒛懒得去理他们这大小三人的戏码,目光飘远,浅咬舌尖,只尖啸一声对着半空喷出一口薄薄的碧色血雾。
“重剑无锋,无锋出,天地动;剑走偏锋,偏锋出,风云变。”玖蒛墨瞳中闪烁着点点绿光,眉角含笑,狠狠地轻声说道,“如今偏锋一出,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左右不过同死啊,呵呵。”
片刻间,已经大亮的天空中便传来“嗖嗖——”疾声,偏锋长剑破云而出直指姬延。
在偏锋长剑于电光火石靠近姬延的瞬间,姬延惊愕的呆在当场,轻轻放开了握住玖蒛和妾女婳的手,眼中似是划过了那个西去女子的身影。
“小心!延,你不能离去啊!”从姬延身后蹁跹而来一道靓丽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口吻虽满是埋怨,可眼神中的关怀之情却不假,“延,你是大周的太子,你是未来的王,你更是我的夫君、妫儿的父亲。”
“婳?”姬延蓦然睁开双目,扯着她的身子失声嚎道,“我与豫州虺族的恩怨就在我身上了结,你退后!”
可是那一剑刺入袍间的闷声,那一股沾湿了人手的温热还有那一声来自妫儿的哭嚎——都在宣告着妾女婳即将逝去。
“婳——”
妾女婳颤巍巍抓着姬延的前襟,含笑坦言:“不曾在你心里留下痕迹的人生,我妾女婳不要……只是往后妫儿就全仰仗你这个父亲了……”
妫儿见自己阿娘满身是血,扑上去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妖怪,我要杀死你——”她小小的拳头打在玖蒛身上,玖蒛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更顺势倒在地上。
玖蒛愕然,乃以剑撑地,摇晃着身子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已经力竭,而浑身上下充斥着的那股火烧之痛也越发难忍。
“妫儿回来!”妾女婳吃力的呼唤幼女,紧张的望着抱住自己的姬延,只喘息着急道,“延,妖女受了蚀妖,身上被真火所蚀,不能久活……还是尽早远远放逐,免得东、西二公再起事由……”
姬延经此事,对玖蒛的旧情旧殇多少淡了些许,他沉默地安顿好身边的妾女婳,又一把抱起哭闹的妫儿。他左右踱步多时,待得望见殷红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妾女婳,才喃喃说着:“我命人将你送出洛邑,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亏欠,青山绿水各不相干。”遂褪下自己的外袍,扔在玖蒛身上。
经过了三日的遣送,玖蒛被遗弃在了一座高山的崖上——那些来人将偏锋取走,又砍断了山中长桥。
到了晚上,玖蒛越发虚弱,竟然连偏锋都无法召唤。可这山间多豺狼,四处都是山兽凄厉的嚎叫和嘶吼。
一片漆黑中,玖蒛无力的蜷缩在树杆下,扯起嘴唇笑着在心里念叨:哼,这妾女婳果然好计!不过,若我不亡,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不论是你们、这洛邑还是西秦,我都不会放过。
“啊——”可那股来自蚀妖的真火又在玖蒛体内串起,玖蒛恍恍惚惚间觉得天旋地转,伸手却似抓住了什么人的衣衫边角。
玖蒛使劲抬头,才见到月色下,似有一位白衣男子,正手持一柄长剑警惕的指着自己。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
那声音明明是来自一位陌生少年,可玖蒛却觉得似曾相识。
“我是,豫州……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