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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飘蓬只影千山去 ...


  •   第卅四章飘蓬只影千山去

      “果然是将门之后。”太子荡颔首微微一笑。

      公子稷不解道,“兄长之前便知晓了?”

      太子荡却摇篮摇头,但笑不语,最后被公子稷缠得没法子了,他才挺直背脊对着席间的秦王驷和公子稷压低声音道,“我原先就猜他是将门之后,可那日我一见坐骑被那山彘的剧毒獠牙刺死,便知那山彘不是寻常之物。兼之他事后偏生颇为自豪的说自己是墨家门徒,我倒还信以为真……”

      公子稷恍然大悟道,“他骗你?”

      “不然!”太子荡晃了晃脑袋表示反对,却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小声嘀咕,“可能他的授业恩师是墨家也未可知。”

      公子稷听自幼崇拜的兄长主动为那与自己素未谋面之人开脱两次,心中不悦,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秦王驷听到此处哈哈大笑,爱惜的看着太子荡,沉声道,“荡儿你此番受伤也是一个教训,学艺不精还需再接再厉啊。稷儿也是,你乃父王之子,以后应该更加骁勇才是。想来那公孙起确实是少年英雄,若他日入伍可想起将来必会为我秦国……”

      公子稷听那人连父王都夸赞不已,脸色一沉,对秦王驷以及太子荡道,“我兄长乃大秦太子,他公孙起身为秦人且为名门之后更应挺身而出,稷儿不觉此人有何天大的功劳。”

      “稷儿,你怎可如此无状?”秦王驷因着是父子三人间的闲谈,故而只做口头责备。

      公子稷低下头,单薄的身子也顿时矮了几寸。

      岂料,太子荡的态度也同秦王驷如出一辙,只道,“公孙起年纪比我少,可在我危难那刻出手快狠凌厉,若是换成他人,并不能做得到。那山彘乃是他追逐多日的彘首,鬃毛獠牙无一不毒。稷弟是未曾见过他。我秦国贵族少年人中,他相貌奇特却清秀,也算得上一方翘楚,假以时日,他必定能与他父辈一般为我大秦的千秋基业立下汗马功劳。”

      公子稷见自己被父亲与兄长反驳,大为光火,年少气盛未能忍住,更出言辱及公孙起的先人。

      “砰嗵——”一声,鲜果顺着跌落在地的木盘滚进了席间父子三人的视线中。

      “母亲——”

      公子稷见到愠怒变色的芈八子呆立门口帷幕之下,她身上的繁锦三重衣正微微颤动着。

      “荡,见过芈八子夫人。”太子荡直觉感到气氛有异,却还是顾及礼数想要起身告别父亲。

      “大王好雅兴啊,父子三人同席而坐,在谈论些什么呢?”秦王后丽声响起,撩开了芈八子身边的帷幕,拖着委地的裾边一路稳稳行来,身后跟着躬身行来的秦相张仪以及分列两派的十数名女御。

      秦王后经过了悉心的装扮,包裹在庄重的华服之下,绛唇上下轻阖间吐出一句话,“大王,张相在来到路上说苏秦已死。”

      “哦,如今是苏秦之弟苏代弟承兄任,四处游说诸侯吧。”秦王驷淡淡望了望打扮雍容夺目的秦王后示意其上前坐下,又见角落里杵着芈八子,脸色有些不好。

      秦王后表示赞同,临了却没来由的扯了一句,“相与相不同……张相与彼相也不同……”

      秦王驷见她满面春光说着这没头没脑的话,将目光锐利地袭向张仪,一字一句沉沉吟道,“张子前来,所为何事?”

      玄炮冠服下的张仪显得儒雅矍铄,他对席间众人一一行礼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仪斗胆,敢问大王心中以为齐国如何?”

      “关中六国之中,论实力,齐国可谓是国富民强,而齐国宣王也定然有其先祖桓公那样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之心——只不过据闻此人过于刚愎自用,不肯听人言。”

      可张仪浅笑着听完之后,晶亮的眼睛直视秦王驷,“墨家有言‘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而东墨更是将此尚贤之风——如我大秦孝公一度要禅让给商鞅……”

      秦王后听到他这句话,不禁倒抽一口气,皱眉心想:张仪啊张仪,我要你来劝说大王速速遣这芈八子与公子稷去燕国。你却在这里说这些禁忌之话,真不知你是真心帮我还是有心害我!

      众所周知,孝公乃秦王驷之父,而秦王驷脸上的黥字以及少年时期的流落六国更是因商鞅而起。这嬴驷恨商鞅入骨,最后还把商鞅给五马分尸了。

      可这张仪今日不知怎么,绕来绕去居然说到了这个人身上——最紧要的是触到了秦王驷伤疤上面的毒瘤。

      面前的秦王驷脸上已经没有半分暖意,冷冷的似乎就要发作。

      而张仪口中却又绕了个弯,复问,“大王可曾听过一桩来自燕国的趣事?”

      “趣事?”秦王驷有些不耐烦地眯起鹰隼一般的眸子,他脸上有些褪色的乌黑黥字随着他不明深意的笑容而扭曲并跳动着,“张子又有何高论?”

      张仪并没有因为秦王驷阴恻恻的话语而止住话题,他用自己平静的声音接下去道,“我从往来的各地商贾之处得到一个消息——臣听闻燕王哙老而昏庸,在苏代与鹿毛兽献媚不断之后如今非但只不亲太子平而独信子之,更与大臣一起拜见子之,俨然让贤之事?”

      “让贤?!”秦王驷拧眉思忖片刻后,瞥了张仪一眼道,“燕王哙果真如此?”

      “是的。”张仪细细打量一番秦王驷,果见他薄唇上带起三分笑意,当下直言道,“以小人愚见,这燕国即将大乱。敢问大王,这送公子稷与芈八子夫人一同远去燕国做客之事,可开始了?想来大王已经告知他们了吧。”

      “燕国?父王,这——”公子稷腾地立起身子,仓皇失措间涨红了脸。

      这小小少年因为站的太快,而有些晕眩,幸好太子荡及时出手扶住了他单薄的身子。

      “兄长?”公子稷由太子荡扶着重新屈膝坐于席上,他祈望似的向太子荡投去无助的眼神。

      太子荡故意压低声,给了他一个隐含着安慰之意笑,“没事。”

      公子稷不安的望着秦王驷阴沉的面孔,第一次觉得父亲脸颊上的黥字是那么生冷可怖。母亲芈八子伫立远处,脸上虽未变色,可终究无法掩饰方才失手掉落鲜果的慌乱。

      秦王驷坐于正中,目光阴沉的在众人面前扫过,最后停在了目光沉静如水的张仪面前,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哈哈”大笑。

      留不住,要去的终究要离去。

      这也许是芈八子离别时的黯然想法。

      坐于车内,芈八子有些无力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此时此刻,她必须要振作,接下来的历程会充满了荆棘和险恶。

      溺水行舟,不进则退——秦王宫这一次惨败居然一下子就将她推下悬崖。

      倏得,芈八子睁开因为殇情和忧愁而垂下的眸子,取而代之出现在她眼底的是熊熊燃起的火。这红艳夺目的大火自她眼底蔓延开。

      她伸手握住自己儿子的手,重重捏了几下——为了生存,即便这天忽然塌下来,她也要支撑下去。

      但是,可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幼子正不断回望——他还圆滚滚的小脸上,还流着方才落下的泪痕,但神奇凝重。

      公子稷最后一次的回眸,已经看不见整个咸阳城了,可他心中却有个笃定的呐喊,“你为王,我为将。我们兄弟要联手荡平关中六国,叫我大秦的列祖列宗扬眉吐气——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能被人发现你的秘密。”

      他藏于长袖之下的小手正紧紧扣着一柄短小的青铜剑。

      没有了公子稷存在的秦王宫依旧如常运作,和以前送走其他人一样,这里不会再有人感慨曾经的公子稷与太子荡是如何交好,他们两个人是如何兄友弟恭。

      太子荡送完公子稷后,深深鞠了一躬。

      因为公子稷的存在对太子荡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秦王后联系大秦贵族,朝臣……

      张仪虽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但若不是父王为了长久以来的夙愿毫无挽留,他们也就不会这么轻易被的送走了。

      公子荡就像是失了魂似的,立在城外的茫茫荒野许久。

      而他的魂,他孤独的魂魄在郊野的上空飘荡。

      索性闭上眼不去看这内斗——明明秦人铁骨,可那后宫和权力的漩涡却生生叫人缠绕得不能动弹。才不过十五岁的他,已经见到太多的弟弟无端端被送去他国。

      有时候,他恨得牙痒痒的,只想将那始作俑者揪出来痛打一顿。

      是张仪,魏人张仪!

      他知道的。

      太子荡心中烦乱,更加用力地紧合双眸,不想要眼睛看到这已经发生过的一幕幕,也不愿开口说话。因为他不肯让自己对父王有怨恨和不满,那会让他绝望:因为他父王是如此器重,或者说是需要张仪的一张嘴。

      直到漫天扬起的沙尘吹痛了他俊逸的脸颊,他才意识到,已经近黄昏,城门也应该已经落钥。

      他心中渐渐平静,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在送他们走以后,他都会在心底越发急切的想要得到父王的认同,他要超越那个人。

      子规鸟展开他们的羽翅,低低翱翔在空中,口中不断哀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倏地,他睁开了双眼。

      归去?

      回到原地?

      夜幕下,他墨绿色的瞳眸内闪着希翼色的光彩,从未有过的个鲜活的念头的袭入他脑中,盖过了一切。

      两个月后,太子荡得到了秦王驷的允许:他将如他父亲当年一样,游历遍关中六国。而后在疆场上和他的那些先祖一样,驰骋拼杀。

      作为秦人的后代,天生神力的他更明白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男儿疆场见雄姿,太子蓄势欲冲天。

      ——洛邑周太庙 九鼎大殿

      “呃……唔……”一个细微的女声从幽暗殿内响起。

      一条惨白的赤裸手臂,从雍鼎里面直直伸了出来,接着是另外一只手……

      “这……是……哪里?”

      一个纤瘦女子从鼎中缓缓爬出,墨黑色的无边长发拖在她的身后。她精致的五官叫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可却只是衣服空洞茫然的表情,浑身还泛着一股不健康的青白之色,就似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女尸一样——全是白到近乎泛着透明的青色。

      当熹微的晨光,从木格窗棂中投射进大殿中她经过的地方,她仿佛被真火煅烧一般五内俱焚。眼前的和煦晨光在她眼中如刺眼的火光一般熠熠炙热,只叫她更加慌乱地挣扎起来,尖声嘶吼起来。

      那些曾经的一幕幕就那样硬生生在她的记忆中显现出来了。她痛苦,却执拗的在阳光下被灼伤如缎的肌肤,举头望向光明的来源,那里是一片火海。

      在那赤红一片里面,有个红装女子走走停停,对她笑;还有很多围绕在她身旁匆匆而过却看不清的脸孔;那些脸孔后面,是一片红极刺目的怒放佛桑——那里面有个长发飞扬的男子背影,悠远而叫人看不真切。

      朱颜如玉沉香侧,相濡不相合,朱阁楼上望朱阁,太息山河浊。

      琼尽芳落自蹉跎,丽影不成说,南柯梦醒叹南柯,经年日消磨。

      三誓约,万古绝,不言侯赢君子诺,何以今日笑寥落?

      孤陵荒草阴阳各,铮铮瑶瑟奏长歌,谁与沧桑共执手,此托,成错……

      玖为赤血妖娆玉,璎做灼灼玲珑琚,宁赴苍穹碧落短,不赏污泥池中荷。

      落云泊,群山没,翻云不过覆手遮,无奈一世终不悔,凭是何人荣与过。

      几度春风吹尽,冷看白梅成墨,半是相忘难了,半是难辨对错……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白皙的双颊透着亢奋的红晕,往身上一看,什么都不少,“还……还……活着?我豫州虺玖蒛,还活着!”

      朝阳的投在玖蒛成虺之后初醒的身上,叫她如二八少女的脸上平白添就了几分风情,这大殿也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飘蓬只影千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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