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兰若寺的扶苏

31、鼎中泣血结长生

　　第卅一章鼎中泣血结长生

　　“不劳你多费心。”鲲娟伸出柔荑护在胸口，只对玖蒛淡淡笑了笑，便开门见山道，“你害了鸟偏麟，如今也是你归还紫晶宝石的时候了。”

　　“归还？鲲娟你何出此言？”玖蒛虽然气若游丝，听到鲲娟如此猖狂的言论之后不免目光凌厉似剑，豪不让步道，“这紫晶宝石乃鸟偏麟赠予我的信物——这信物岂有归还给不相干人之理？”

　　“哼——”鲲娟哧哼一声，跨步上前扣住玖蒛颈上七寸，冷冷道，“我没鸟偏麟那样好脾气，这紫晶宝石你今日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休……想！”玖蒛愤懑蹙眉，一双清澈透亮的碧眼死死盯着鲲娟，可无奈七寸被制，又处在蜕皮阶段，根本无法抵抗只能无谓地甩动着虺尾。

　　“执拗！”寝殿之内，鲲娟一甩手，就将绵软无力的玖蒛抛在了墙壁上。她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一旁的案几边，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击打桌面，懒洋洋问道，“你这样子，莫不是蜕皮？”

　　“与你何干？”玖蒛默默倚靠在墙壁角上，噙着口中青色虺血，微低着头，声音虽绷得紧紧可却不卑不亢，“你要紫晶宝石究竟是泄愤，还是标榜你才是他的遗孀？”

　　鲲娟此次前来只为鸟偏麟的精元重塑，她无意在于玖蒛费时争论，见她这副憔悴的样子顿时意兴阑珊。扭头望了望窗棂外地白雪世界，鲲娟轻轻翕动嘴唇，“我一切只为鸟偏麟，虽然看你这样子若是没有了紫晶宝石，一时半会儿只怕就要毙命——可是，鸟偏麟也等不得。”

　　鲲娟不再言语，她踏着沉稳的步子，翩然来到玖蒛身边。四目相对那刻，恰巧有几缕青丝滑下，遮住了她漆黑刀双眸，从窗棂外地白雪上映过来的白光将她一张艳丽的容颜刻画出重重剪影。鲲娟将臂膀往前轻轻一送，长指就顺势点在了那有着一道微微裂痕的紫晶宝石上。

　　“所以，你要生取我额前的紫晶宝石？”玖蒛的额头被鲲娟用长指抵住，可她却满不在乎地抿嘴笑对鲲娟。

　　鲲娟使劲想要攫取那枚宝石，却始终无法得手，不由得脸色微微一沉，抬目望向玖蒛脸孔，苦笑着低声哀求，“你若是想鸟偏麟再也不复存在，我……我鲲娟也只能由得你。不过，你会陪葬，值得吗？你不是肩负着豫州虺族的重任吗？” 说道最后鲲娟居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那，你是在求我？”玖蒛迎上鲲娟似有若无的哀求表情，趾高气昂的甩了甩尾巴，紧接着大笑出声——娇如莺啼的丽音逐渐嘶哑尖利，到最后她似乎被噎住一般猛力地咳嗽，仿佛玖蒛的生命也会随着咳嗽破碎一般。

　　没有了紫晶宝石的豫州虺玖蒛，还能撑下去吗？

　　这个答案，连玖蒛自己都不知道。

　　这寝殿内似有似无的男子啜泣声渐渐清晰，那传到玖蒛耳中的阵阵悲厉伤痛的哭声，随着韩凭难言的殇情一层更甚一层。

　　玖蒛一怔，眼中如流星一般闪过一道光芒，那转瞬即逝的灵光叫她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卷白帛之上——玖蒛觉定暂且撇开鸟偏麟与鲲娟做一个双赢的交易。

　　“鲲娟……”玖蒛因为那突然从门外涌进的刺骨寒风而打了个哆嗦，继而微微轻叹，“你取了那卷白帛给我，带我去洛邑王城，护我蜕皮，我便有法子将紫晶宝石给你。”

　　“当真？”

　　“天地为证。”玖蒛将虺身团团围起，碧瞳眼珠里流转出几丝狡黠的墨黑色光彩。

　　“去洛邑？”鲲娟虽然满脸狐疑，可双臂环胸左右观察了玖蒛片刻后，只无可奈何的落下一句阴沉暴戾的狠话，“想不到你你年纪小小，打算却是精。送你去洛邑也无妨……但你若出尔反尔，或是妄图得知鸟偏麟的所在，我必有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玖蒛没有接话，只兀自翻了个白眼，就安心的接过鲲娟为自己取来白帛。

　　天上白云缭绕，神情木然的玖蒛无力地趴在冰冷的行云之上，身上满是痛入骨髓的寒冷和钻心地蜕皮之痛。

　　容颜憔悴的玖蒛在看完最后一遍白帛所示之后，将它吞入腹中：姬周之地，我玖蒛又要归来了。

　　进入洛邑附近之后，已近子时，玖蒛自云上俯瞰大地，但见夜幕下白茫茫一片傲雪凝霜。冬日里一个又一个结满冰锥子的水井立于井田正中，而井田四处毫无人迹……

　　春日全民尽出于田野务农，冬日则毕入于邑窝冬。

　　玖蒛沉静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心理想到的却是临淄城即便在寒冷刺骨的冬季也有繁华的街市，商贾往来行走不断，连袂成阴。

　　姬延曾对她讲过大周有王畿千里，可走出洛邑王宫的玖蒛看不到。

　　东周公与西周公早已将王畿蚕食得只剩三十余里——千里王畿今安在？王城天子何所居？

　　玖蒛稍一分神，就险些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刮下行云，幸亏鲲娟一把揪住她虺身。玖蒛纤长的绿色睫毛眨了眨，扭头仔细瞧着鲲娟漆黑眼眸中的自己：她笑，倒映中的人便也妩媚一笑，只是除却那双灵动的碧眸整个人显得过于娇弱憔悴罢了。

　　靛青色衣裳随风飞扬，鲲娟不可一世地睥睨着玖蒛，“你想寻死不成？”

　　“大仇未报，有何面目寻死？”玖蒛稳住绵软的身子，清了清喉咙，朗声言道，“你还是好好看护住我，不然我若死去，只怕这紫晶宝石也会同时湮灭。”

　　“到了。”鲲娟淡淡的开口，只几步就跃上丹墀。

　　玖蒛重返故地，心中思潮更是汹涌，曾经的玖蒛天真的以为只要靠着姬延，就能报仇，可出宫，遇刺这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她终于看清——姬延只能是这样了。

　　她进去一座丹墀，又迤逦越过奉着从祭祀历代先王的九间大殿，那殿后又有一个丹墀，那丹墀后面便是放置由九州牧的贡金所铸造而成的定国九鼎。

　　玖蒛一路行来，到了此处终于停下，远远的看着这庄严肃杀的景象，径自的陷入沉思。

　　她对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栋视而不见，只颇有些讽刺的庆幸自己曾经是何等荣幸，才能够享受到与姬周王室一同自由来此的殊荣？

　　那姬延想来也算得上是半个养育自己的兄长——可她虽感恩却也不能抹杀他间接害死玖璎，更不能饶恕他曾经要将自己灭口的事实。

　　虽然她隐约明白：这样的事古往今来，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差别只在，遭遇这样事件的人不同罢了

　　玖蒛撸了撸乱发，由上而下的抚顺自己那一身皱起的皮囊，缓缓攀上了丹墀。

　　鲲娟立于玖蒛面前，含笑与她对视，满是热情的揽过玖蒛的肩头，“小雌虺，你预备以哪种方法取下紫晶宝石？”

　　玖蒛默默看了她几眼，只觉得鲲娟看似友好眼神的背后实则暗潮汹涌，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夜里寒风狂作，冷月倾泻下那殿外树影摇曳——光秃秃的煞是孤寂。

　　银光缭绕下的玖蒛往殿内挪进丈许，发现阒殿无人，这才眼角微弯，轻描淡写的对鲲娟道，“天九道兮，地九州；夏禹九牧兮，金成鼎……”

　　“什么意思？”鲲娟快步进殿，头上一支荆簪束发，原本扬起的靛青色衣袍也静落下来，整个人赫然贴近在玖蒛身侧，烦闷地揪住玖蒛的已然有些枯槁的碧发，“你想做什么？不要耍花样！”

　　这紫晶宝石嵌在玖蒛体内多年，如今若是肆意取出只恐会有凶险，这一点玖蒛心知肚明，而见多识广的鲲娟更加知晓其中厉害。

　　可心思缠绕间，玖蒛已把如今的情势从头到尾权衡了一遍，于是咬了咬嘴唇，矜持地笑道，“这紫晶宝石于我早已无用，你救我出宋国，给你也无妨……若是鸟偏麟需要，我更应双手奉上。”

　　这大半日来，玖蒛已经看懂白帛上的修炼之法，也知晓了如何运用九鼎在她蜕皮之时护她万全——届时更本不必惧怕鲲娟。

　　只是鲲娟眼里偶尔闪过疑问和阴沉，到了最后更莫名望着她，玖蒛有些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可在她正暗自揣测间，鲲娟却已霁颜，浅笑着道，“拿得起，放得下——没看出来你到真是厉害的角色，若你生在百万年前，女娲的那群后人也不至于输得如此惨烈。就是九天上的青帝，只怕面对你和狐王联手也是没辙啊。”

　　说归说，鲲娟毫不马虎的将柔荑伸到玖蒛面前，示意她取下额头的紫晶宝石。她所作一切皆是为了鸟偏麟，只要能得到紫晶宝石，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是她可没空在事后再去护着玖蒛。

　　玖蒛抬眼望了望窗棂外，天上幽幽冷月如弦，沉寂的暗黑夜幕叫人有种欲说还休的压抑——时辰还未到。

　　“这也没什么，你在此处等着，我即刻就取下来。”玖蒛听到鲲娟喋喋不休的说出那些溢美之辞，心中更凉了几分，便淡漠的拍走了鲲娟的手，移步到了饰有各种菱纹和图腾的九个巨鼎之前。

　　“既然如此，那玖蒛你还是快快动手吧！” 鲲娟虽被褫夺仙籍多年，可也终究是纵横万里云梦泽的一方地精。如今，她被一个还在蜕皮的小雌虺不屑一顾的拍掉了手，顿时气得脸刷得白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玉碎冈仑并未我所愿，可真到那时候我还真的只有动粗了，虽然效果差一点，可把你捻碎成谶粉，终究还是会有个一、两分作用。”

　　玖蒛并不理睬鲲娟，只是如同她族姊玖璎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九鼎一般，伸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一个巨鼎。

　　她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九个鼎，不过却是她第一次去触碰它们——第一次逼着双眸，用身体去接触它们。

　　每一个鼎都有不同的山川地理，每一个鼎都有不同的神兽镇守。

　　“冀州鼎、衮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扬州鼎、荆州鼎、豫州鼎、梁州鼎、雍州鼎。”

　　“你在做什么？！”鲲娟护住胸口，她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这整个大殿被阴郁的暗黑氛围所包裹，四周突然安静得可怕。即便是鲲娟也不能感受到大殿之外的任何动静——似乎有一股无形的灵力笼罩住了这里。

　　一阵尖啸的鸡鸣，清晰的传进悠长的走廊，借着一次次与柱子的碰撞传递着回音，直到进入大殿。

　　鲲娟只感到浑身一寒，却见玖蒛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鼎内，只余下玖蒛的尾部如佛桑般绽放开来，荡漾起一圈又一圈地青色涟漪。

　　冰冷的虺血，打在鲲娟脸上，灼伤了她，腐烂的脸颊下，露出了白色的骸骨，叫她惨叫出声。

　　阴森巨鼎之上，玖蒛倏得全部爬了进去，却又扭过头望向鲲娟，墨青的眸子里面带着狰狞。

　　“啪嗒——”

　　紫晶宝石被玖蒛生生挤出额头，从高高的巨鼎上滚落下来。

　　“冬鸡之鸣在丑，阴之极……你怎么居然忘记了？” 她望着倒地的鲲娟，似乎能够感受到鲲娟五脏六腑的难言灼热，“不过你马上就不会热了。”

　　那些属于鲲娟的血液，都被肆意洒在地上，鲲娟在血泊中抽搐，她的眼睛瞪着已经变异的玖蒛，瞳孔里充满了怨恨，只能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你太卑鄙了，豫州虺！”

　　玖蒛舔了舔嘴唇，充耳不闻，如今的情形是她自己预谋而成的——如果她不动手，那鲲娟也会动手，谁迟一步，就要面对凌迟。

　　玖蒛微微上翘的嘴唇里吐出冷漠的句子，“你不会死，不过是为我做掩护而已。”

　　她将长长的虺身盘于巨鼎之内，傲然吐着信子，和那白帛上绘制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赢，凭着她自己赢了一个见识和修行都远胜于她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