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殇蜕始知山河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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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殇蜕始知山河变
——临淄雪宫台
阑干深处的一间宫室内寂静无声。
侍女们在门口点燃了一对寻常大小的青铜花树烛台,又焚香薰了一遍房间，便默默退下。
整个宫室萦绕在氤氲香气之中。
宫室深处幽暗无光，藉由一面残旧的铜镜可见到那门口处赢弱的烛火正被偶尔钻进来的小风吹得忽高忽低，似乎就要熄灭。
明明灭灭的闪烁昏光映射在铜镜上，折射到宫室内里的珠帘深处——玖蒛周身缟素，跪坐于榻前戚然不语。
在大蟹得手之后，雷泽众雷神也做到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于是……
虽然麻布披头遮住了玖蒛大半个脸，可她依旧面朝向榻上静静仰躺着的鸟偏麟。他长发如泼墨四泄，面目俊朗清秀，若是忽略他白到泛青的异常脸色和泛紫嘴唇他便似在熟睡一般——他躺在榻上盖着锦被，面容安详平和。
在上空雕梁的黝黑之处，传来锋利的爪子剥落木材表面装饰时的刺耳响声。
麻衣缟素下的玖蒛充耳不闻，只是伸出一条手臂，轻挽纱缦，想去触碰榻上的男子，似乎若是自己推搡一下他便会醒转。
“你够了！”
那房梁上传来一记愠怒女音，接着那靛青色衣袂便飘然从梁上悠扬落到榻前——鲲娟抓住那条手臂，狠狠一甩，挑眉道，“豫州虺玖蒛——你放手吧！他已经……”
“已经怎么了？他怎么了，你说呀，鲲娟……”缟素下的玖蒛身形一滞，抬头露出空洞的碧色眸子望着气势汹汹的虎蛟。
鲲娟一时语塞，只动了动嘴唇，便顿了下来。她不理玖蒛，只是蹙眉去抱起那躺在榻上，已经断气许久的鸟偏麟。
一阵挪动下，锦被滑落，露出了鸟偏麟血迹斑斑的袍子和没有了腹皮的肚子。
玖蒛按耐不住，便上前拦住鲲娟，凄然道，“你要带他到尸骨去何处？”
“鸟偏麟的身后事用不着你来管教！”鲲娟刹那间御气于周身，便将玖蒛震出三丈之外。
“我是他娘子，坟茔自会为他好好预备……”玖蒛有些气短，却还是说了出来。
“啪——”
鲲娟伸手就打在玖蒛脸上，横眉冷言道，“鸟偏麟已经为你豫州虺氏偿命，你还要如何？是灵威仰欠你们豫州虺氏，不是鸟偏麟欠你们！小小一个咒约已经害得他殒命，你还要将他的尸体囚禁于桎楛中？你们的所谓婚约原本就是一席笑谈，你才不到三百岁，何苦来哉啊？！”
玖蒛怔怔望着鲲娟如珠炮般吐出这一席话，想到鸟偏麟的至阳丹田便是因为要护着自己而被玄黑大蟹所破，心就觉越来越疼，视线也渐渐模糊。
寻根究底，曾经的玖蒛自觉悲苦无依，内心便欲追寻安稳的所在，可她自己却在追寻到的时候又轻易的抛弃了——若是她隐居旸谷，若是她放弃偏执，若是她不理会司城子罕……
清冷月光直洒西窗，残旧青铜镜子折射的烛光打在玖蒛的丧服上跳动不已，玖蒛脸上已是红泪满腮。
“他因为青帝的那个咒约而应约娶你为妻。你可曾想过，他是否真心愿意？为了这个约定，他宠溺你，他为你做一切能讨你欢心的事……你呢？九黎雪鹰……原本就与你不同……云泥之别！而如今他被万雷直劈，只怕除去这个身子，连元神都湮灭了！”
远处宫室门口的烛火明明灭灭，鲲娟瞧了几眼之后又见玖蒛那副伤心模样更觉鸟偏麟枉死送命不值，原本就湿润的眼眶中又噙满天青色泪水，激动道，“你这般害得他还不够？我真恨……若是他……”鲲娟骂完那半句，嘎然不语，便转身招来祥云，欲戴着鸟偏麟的尸骨离去。
“不论他如何，终究是与我有婚姻的约定。”这时候，一直啜泣的玖蒛却倏得抬起头，不容置疑的说了此句。
“论修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能耐我何？”
听到鲲娟语气一变，玖蒛顿时没有了方才的殇情，似是换了个人。她直视鲲娟许久，见对方不说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玖蒛边笑边走，直到撩开珠帘，她才转身示意鲲娟道，“想走？”
鲲娟怔然片刻后，挥手拭去祥云，警惕的将鸟偏麟抱在怀中，哼道，“你是何意？”
玖蒛不再遮掩，从珠帘后拔出偏锋长剑，娇叱道，“要带鸟偏麟离去，除非我手中的偏锋答应！”
“你会后悔的……”鲲娟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清冷如金铁相击于阒静长夜。
“不准带走他！”玖蒛嗤笑一声，身影一闪便已欺身来到鲲娟深情，一剑直刺她面门。
鲲娟愕然闪避，一身本领却被玖蒛的偏锋剑气压制地无法施展，鸟偏麟的尸身更是跌落在地上，他腹中的血水也飞溅了出来。鲲娟怒不可遏现出真身，鱼尾“啪”的一声直扫在玖蒛下身，玖蒛被她打在地上，狼狈得瘫坐，手中的偏锋也握不紧了。
“豫州虺！你是在作死！”鲲娟盘桓在鸟偏麟的尸身上空，张开獠牙怒道，“我不会杀死你的，你明白这一点，这是我答应过鸟偏麟的！”
鲲娟此刻不动手，玖蒛便扯下罩在发上的麻布，眨着眼睛讥笑道，“时辰不等人，你，你对他的情谊我看得见……而鸟偏麟，他的心里却是没有属于你的一片地的。若是他真的形神湮灭，也不过是应验了他自己的赌咒。而我，永远是他的妻，他的仇，我会报。”
鲲娟鱼身一晃，已然将鸟偏麟驮起，她并不在理会玖蒛，只是小心翼翼擦拭着淌出恶臭□□的伤口。
两人在宫室深处的一里一外，视线互相错开，心思迥异。
最后，玖蒛见鲲娟咆哮着驮起鸟偏麟冰冷的尸体消失在夜幕之中，才以剑支地慢慢起身，轻轻合上门。她背靠在门上，满脸赤色泪痕地望着对着一旁正被阴风吹得逐支熄灭蜡烛的树形烛台发呆。
玖蒛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幼时被追杀时自己曾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待得知晓族姊被杀后又有多少次想要复仇，可她不能，她没那种力量，只能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那些羞辱，痛苦和心中的伤痕早就烙在她的宿命里面，是根本无法分割开的烙印。
所以，不论多么想逃避，还是无法舍弃……
慢慢地，玖蒛提剑刺上自己额头的那枚紫晶宝石，那紫晶宝石受到外力就霍得从头骨中反弹，凸了出来。
空荡荡的宫室内，玖蒛冷笑出声，“鲲娟，你大抵是知道怎么重新塑元神的法子的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输掉了，待得三百岁大劫之后，我们一定会重新再见的。”
偏锋长剑被玖蒛“呯嗙”一声掷于地上，头痛不要紧，身体的痛楚也不过是小事。只要过了三百岁的蜕皮成人那一刻，玖蒛就真正成年了。
——临淄太子府中
夜已经很深，可钟离春却睡不着，便独自一人在夜色下的庭中亮起了一盏风灯。庭院内，初夏的清脆虫豸间或鸣叫，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有些不自信，她看着自己粗燥难看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只是茫然看着前方，她的思绪开始沉浸在早先的那惨烈场景中。
仙人耶？妖精耶？
若是将来，也有那么一日……
太子辟疆是否也会护着她？
正这么想着，却闻得这庭院的围墙外响起轻微的走动声，还夹杂着极小一阵小孩的嘤嘤啜泣，似乎有人正慢慢接近这庭院，可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钟离春举着风灯循声而去，终于在庭院外的一个小角落，见到了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钟离春又走近几步，发现那孩子便是靖郭君遗留在外的幼子。那日大战一片狼藉，事后靖郭君匆匆离去，大家都没有再次提起。于是这小孩子便似被遗忘了一般和那阿嬷一同居住在太子府邸中，今日前来必是有事相求。
那孩子在风灯黯淡昏光的映照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开口说了一句话，“阿嬷死了，我想见我父亲……”
——三个月后
盛夏已去，深秋时节，举目皆是金红一片的落叶。
钟离春立于齐王宫的高台之上，迎面而来的大风吹得她身上的袍子鼓起，一时间感怀万千。玄无肠一事，令靖郭君对田文另眼相待，阿嬷既死，他便携子归去同住。而齐王宫中的大王，也已经传位于太子辟疆。
辟疆新王上任自是欲要一展抱负，得偿所愿。
新人来，旧人去，钟离春一直立于他身后，默默不语，只是温情的望着他，冀望他能真的再次承认一次她。每每见到他带着那些新晋的美人同游，钟离春虽痛如剜心，可不过神色黯淡，却也不敢多流露出一丝伤感——她知道他的心愿，一扫六合而霸天下。
只不过，从那日之后，他就变了，宛如另外一个陌生人，连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钟离春有些怅然，扯起唇角微微一笑，可眼眶中分明有泪——她耳边又响起丝弦清脆的叮咚乐声，那些响声从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紧接着是那些宫妇女乐的娇声啼笑。而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欢声笑语，仿佛已经已成了昨日的回忆，她自己的回忆，支离破碎。
玖蒛在宫里养伤多日，早就看的明白真切，此刻见钟离春又是神伤，忍不住出言相慰，“若是真心喜欢，为何不去要来？却在此处孤寂的独自叹息。”
“你不也是念着那……那仙人吗？若是能轻易放弃，你何不去追回来？”钟离春转身瞧着玖蒛，眼中有一丝自嘲之意，“我的容貌没有了，而他，似乎也……”
大风吹乱了玖蒛的长发，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灌入一口冷气，可耳边却清楚听到钟离春的话：你不是景鸢，你是真的妖。对不对，豫州虺玖蒛？
————秦王宫
秦王嬴驷搂着芈八子一同坐于庭中，自从公子稷降生之后，芈八子常常伴君左右俨然主君妇一般。今日，又是他二人并肩瞧着这夕阳下满庭的霞光丹色。
秦王似乎更加畅快，说了句，“爱妾可知寡人今日缘何如此欢畅？”
“大王神勇自然非我等后宫愚妇所能知晓。可……”
“可什么？”秦王驷饮下一海杯的酒水，若有深意的望着怀中满面酡红的女子道，“你说与寡人听听。”
饮过酒水的芈八子眉眼弯起，报以盈盈一笑，轻柔把玩起他冠上垂下的缨子道，“大王由张仪相助，伐魏而取曲沃、平周，此不可不谓为好计。从此以后各国诸侯岂敢再轻秦国耶？此乃大王眉飞色舞之缘由。”
芈八子已经醉了，才言毕就将头靠在秦王驷肩上，似乎就要睡着。
秦王颔首，满脸欣慰似是找到知音一般——但这佳景却因为突然闯入的王后而分崩。
秦王后身穿曳地玄衣，面对秦王驷躬身行礼，而后神色冷然却又恭谨道，“后宫之人怎可牝鸡司晨？！大王莫要过分放纵，不然宫妇肆意妄论朝事，将至祖宗礼法于何地？”
“牝鸡司晨？”
“不错。”
靠在秦王驷身上的芈八子已彻底陷入沉睡，诸事不知。秦王后冷眼望着秦王驷，也不顾及自己身后那几十名女御。
“父王，母后——”远处传来公子荡的叫声，还夹杂着一些他与公子稷玩耍嬉闹之声，他们两人似乎颇为要好，正携手奔来。
秦王后侧身回头遥望，见到公子荡才霁颜，上前几步蹲踞下来，摸着他的额头爱溺着要他注意不要摔倒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殇蜕始知山河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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