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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大沼痴蛟斩情丝 ...


  •   第二十四章大沼痴蛟斩情丝

      “什么人?!”庞涓此刻面目狰狞,整张脸上早已布满了无数死去护卫队鲜血,干涸的血迹和着新溅到他脸上的碧色虺血显得他整个人鬼魅之气更重。他一边面向那突然而来的人,一边还不忘将那柄插在玖蒛身上的青铜剑左右转动。

      玖蒛不由疼得四肢抽搐,可终究那人来了,什么都不用怕了,未到三百岁,他们就又再见了。

      又是一记重击,玖蒛在神智迷幻中被踹飞于空,外面的倾盆大雨将玖蒛的素裳打湿,她萎靡地眯眼觑着雪宫台下空旷的四野,只觉得不可言说的宁静感正包围自己,透露着着死亡的气息。忽然间,就在玖蒛就要坠下高高的楼台之际,眼前掠过一抹靛青色,耳边传来了似乎是女子的哀怨……

      这哀怨的叹息,是包含了多少万年的孤独寂寥?

      最后的记忆里,充盈着雨打屋檐和昏鸦的哀啼,是漫天的血红佛桑花雨,是那个穿着深色深衣的庞涓狞笑着指天大骂,最后却被一袭白衣的鸟偏麟轻轻制住……

      再次醒来,外面依旧是大雨瓢泼。时已深夜,宫室中,玖蒛靠在鸟偏麟怀中,周遭已经没有了那凄厉的血淋淋场景。

      伴着划破夜空的闪电,鸟偏麟紧紧搂住玖蒛,温润的唇向她额头印了过去。鸟偏麟眼角溢出的一滴滚烫的泪珠,滚落在玖蒛的脸上。

      一切都似乎戛然而止,偌大的宫室内只余鸟偏麟的唏嘘,“玖蒛……我若是来迟一步,你就……”

      这话惹的玖蒛心绪万千,身上的伤口经过鸟偏麟的处理已经不再疼痛,而司城子罕也已经不在她体内了。玖蒛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更往鸟偏麟怀中靠拢过去。鸟偏麟身上散发着虚卵的淡淡甜香,熏得玖蒛有些头昏眼花,喉咙干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只嘶哑着嗓子喃喃道,“我得到了,那个玄无肠的精元……还有,想你了,鸟偏麟。”

      鸟偏麟轻叹一声,瞳眸墨黑,有些失神,再看怀中玖蒛,怔怔地露齿一笑,而后轻轻摩挲着玖蒛的柔荑,上面十指纤长嫩白诱人,他不禁将它们含在口中轻轻舔舐,“真的,想我了?”

      “想你……”玖蒛粉脸含春,俏颜似鲜花娇美,却紧紧依偎在他身畔,“族姊以前和我说过,这九重天上有一个老儿专门司职情事……那个……那个男女若是有缘,那他们尾指上便会有一根难解的红丝,无论如何都会再次相遇。我原本不信,可你竟然来了……”

      “红丝……对,红丝难解,一旦系上了……”

      鸟偏麟望着这房内的雕梁画栋,深深闭上眼眸,想到那个曾在九重天的深宵时刻倚在他臂弯里面的女子——脸上含泪却也是一样的笑着。

      “你看什么看,妖狐飞溅跨下之骑还有脸来参加西王母盛宴,事二主的妖兽也配来?!”

      “呀,破了……”

      “啊哟——鸟偏麟!你给我手腕上系了什么东西,根本解不下来!咦,不见了。”

      “怎么办,师傅说要我说出是你……”

      “没有,启禀西王母娘娘,一切都是我鲲娟一人所为,我自愿去云梦泽受罚。”

      “好,既然如此,那褫夺鲲娟仙籍,废去修为,逐出应龙夭爻之门,罚入云泽,永远不能再上九重天;鸟偏麟则永锁麒麟链中,直到元神消亡殆尽……”

      鸟偏麟倦颜下的心湖已经被搅的一片浑浊:红丝,红丝。当年自己不忿鲲娟,偷来了月老的红丝戏弄于她。可系在尾指的红丝怎能系在手腕?原本就被他自己系错了地方……

      雨水弹在红色的窗棂上,外面只有铺天盖地的千万条雨线,星月无光。

      鲲娟湿身栖于雪宫的一泓湖沼内,远眺着鸟偏麟所在的宫室,粼粼目光冰冷而绝望,池面上铺满了不断被大雨打入水中的浮萍。

      在冰冷雨夜怀念那个近在眼前的人,鲲娟终于捱不住了——他在暗香浮动的宫室楼阁中陪伴年轻雌虺,自己则孤单无依,乃至连个冰冷的臂弯都没有。

      犹记得,在初初抵达云梦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急雨之夜,风雨飘摇中,她浑身湿透站在荒芜的沙洲上发誓:不论千万年,她定会为他守候,永生永世。

      即使年华不在,也不辜负他对她那一刻微薄的温柔:细如发丝的红色细线,就这么被他恶作剧般轻易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自己嗔骂着,却被他拥在怀中——心中居然生出缱卷无数。

      百万年的光阴,她独独一人守在云梦泽,痴痴等待——思着他的心,想着他脸,伊人独憔悴。

      可不过是一个错误的约定,青帝灵威仰出于对狐王飞溅抑或是仙人紫杀的私心而为鸟偏麟定下咒约——终于,将鲲娟打败,她大败,一败涂地。

      “春梦了无痕,来去不由人”——莫非这就是当初入九重天前,她恩师夭爻驻足杨花树下,凝眸注视着贪睡的她半晌之后所说之谶言的真实意思?

      这几面之缘,纠葛半生,乃至成为了她的一世都无法跨越的情劫。

      泪,终究会流干,这是最后一次帮你,鸟偏麟。

      明日,就离开。

      虚空中雷声滚滚,震耳欲聋,瓢泼大雨砸在鲲娟笑地灿烂无比的脸上,混合着她的泪水,都淌进了水里。

      翌日。

      玖蒛才睁开眼睛,便见钟离春红着脸局促不安地站在榻边。玖蒛伸手一触,榻边毫无温度,他不在。

      冉冉檀香升起在宫室内,在玖蒛装扮完毕之后,钟离春开口了,“景鸢……”

      “什么事情?”口中轻轻尝着羹汤,美味无比。

      “请帮我恢复原貌吧。孙先生派你来,你必定能……”

      四目相顾,玖蒛无言以对,钟离春的期盼使得玖蒛有些深深的负罪感。

      两人起身行在九曲玉廊下,路过的侍女寺人见到钟离春无不敬畏的低头行礼,钟离春则颔首而过。玖蒛看在眼里,心知这钟离春得到的这份敬重不会单单是因为担任太子女御之职而得到的,长袖善舞也要用对方法方能生效。

      玖蒛良久不语,最终止步斜倚阑干,伸出藕臂去接那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黑墨翦水瞟在暗自雀跃跟在自己身后的钟离春脸上。那时候,钟离春才刚刚踏上阑干的台阶,这样的身形——素色的宫服显然不是很合适她穿。可那黝黑脸上漾起的一朵红云却提醒了玖蒛,她是个正怀春的妙龄女子。

      玖蒛收起那被淋湿的臂膀,敛神正色道,“你原来什么样子?”

      “我原来是……原来……”钟离春的嗓音粗噶难听,才一开口眼眸中就布满黯然之色,她望向阑干外的水幕,瞧着那原本洁净的无根之水,掉在尘泥中,肮脏不堪。玖蒛看她这样子,似乎颇有些伤心之事,只怕惹她不快,就陪着她,顺着她的目光放眼雨幕深处。

      “我们……我与太子相识在无盐邑的桑林……”钟离春目视远方,将她与齐太子五年前的相遇,娓娓道来。玖蒛一直拧眉凝望钟离春,只觉得她因为孙膑的一句不可尽信之话,而愿意毁容变声——助齐太子稳固大位,这份情谊实属难得。到了最后,钟离春小心翼翼地递给玖蒛一方丝帛,玖蒛谨慎打开,雪白的丝帛达边缘已经微微泛起淡黄,可其他地方还是宛如新制——上绘制了一位女子的的纤纤背影,她手执桑钩,葛衣麻履,正在采桑,虽然见不到整个脸庞,却自有一股清新蓬勃之气。

      “这?”玖蒛挑眉指了指丝帛上的女子。

      “是我……以前的我。”钟离春无奈地勾起唇角,伸手到空中轻轻掬起一捧无根之水,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犹豫,“孙先生说只要有……只要有心上人为我作画,日后就能凭借那幅画像恢复容貌……”

      “我看不到你的脸……钟离……”

      “不行吗?”

      “看不到脸的话……”

      钟离春听玖蒛如此回答,黯淡的眸子中闪过晶莹的水珠,她紧咬下唇默然不语。

      玖蒛见她这般模样也说不下去,只得遥望茫茫大雨中的雪宫台鲜翠的密林。隔着雾气弥漫的水幕,玖蒛似乎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她定睛一看那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木下似乎有一男一女,心中一紧,想到了那个孟浪不羁的虎蛟——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胸中气愤难平,眼中似乎闪过微微赤色闪光。

      宫檐下两名女子,各怀心思,或斜坐阑干,或倚柱呆立。打在檐上的大雨嘈杂之声透露着某种迷茫,那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气息,可是足以让人赢得片刻的宁静。

      漫漫水雾,迷蒙了谁的心?

      雪宫台密林深处郁郁碧树,高大参天,雨水从它们枝柯叶片的缝隙中掉落下来,打到密林中人的肩头。

      “要走了?”白衫晃动,人影恍惚间已经拦到跟前。

      “嗯,走了。”

      “好,好,也好……” 鸟偏麟有些黯然,仍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嗯。你的虚卵还有一枚……待你吃完,应该也大好了,以后多找些有益身子的灵药吃了总会……”鲲娟说到此处,不由得背过脸去,虽然不愿,却还是滴下泪来,可只那么一瞬,那眼泪也变得与从天而降的雨水一样冰冷。

      听鸟偏麟犹自在背后并不出声,鲲娟似乎撑不住就要哭出来,她打了个哆嗦,双手将自己紧紧搂住,像是对鸟偏麟说,也像是告诫自己似的叹了叹,“千言万语……我心中只盼往事随风,将来再不复见。”

      她知道他明白自己,可他并不愿承认,于是,遂,放弃吧。

      不再等身后的鸟偏麟有任何反应,她便御风而起,几个跨步就已经浮上了老远的虚空。青丝皆并成湿漉漉的一股股搭在背后,靛青衣衫湿了一夜,早已紧紧裹在身上,束缚着她的身子,也叫看的人有股难受。

      “云梦泽沙洲离宫已毁,鲲娟,你去哪里?” 鸟偏麟略有失态,原本应该乐于见她离去,可昨夜却偏偏如魔障了一般想要看看她。

      但不曾想,鸟偏麟今日与鲲娟一见,即是告别——他的手已伸起,隔着好远,只能勾勒出鲲娟的身形。可此刻的鸟偏麟只觉得自己冰冷的手指似乎触到了炙热的事物,手腕上似乎被某个看不见的事物死死灼烧着,这小小的痛楚令他整个人为之一颤。

      “天大地大,自有我鲲娟可居之处!”鲲娟嘴上这么说,可却照旧转头回眸。但见鸟偏麟他痴痴看着自己,面色有异。鲲娟想起从前种种,不禁心中一酸:人走了,却还来演什么戏,还戏弄的不够?

      她自幼是由师傅收留养大的,天资聪颖,最得宠爱,本来要上九重天完成万年难得的成龙大礼——这是多少虎蛟梦寐以求的……

      多少年了?

      鲲娟忘不了九重天上的那一幕,忘不了曾经遭受的苦楚——师傅应龙夭爻惋惜痛心的眼神;西王母褫夺自己仙籍的大辱;青帝望着她那股怜悯的眼神;初到云梦泽没有了法力的自己遭众妖虐打……

      似乎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她更凄惨的人——可她还有一个希望,她心中最温暖的等待。

      而如今,她已经是这般绝望,百万年的等待,等来了失望。

      大好年华白白流逝。

      于是,鲲娟忍住锥心之痛,霁颜对着鸟偏麟媚笑道,“鸟偏麟,你我前路黯无光,所以我们以后……不见了。”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突兀的“砰”的一声砸了出来,鸟偏麟如墨的眸子瞬时僵直在那里,紧紧盯着鲲娟,慢慢开口道,“不见?不见……”

      鲲娟垂颜,淡淡地撇了他一眼,颔首似是默认。

      远空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此情此景,一时间,他再也无语可说,只能由着鲲娟渐渐消失在天际。

      可渐渐的,外面的池沼开始“咕噜咕噜”泛起泡沫,连带着身边的大地都开始摇晃起来,鸟偏麟蹙眉望向雪宫台的主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