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走心》子夜白

42、九重繁星 八

　　那是一处狭长的山涧，祁诀走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正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水声。

　　顺着声音走了过去，遮挡视线的枝叶纷纷避开，入目之处，是一个男子裸露在外的背影，白皙温润，仿若最顶级玉石，劲瘦有力的腰身，水珠顺着背部纹理缓缓下落，没入一件紧贴臀部的薄衫里。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热气腾腾的温池泉水因着动作而微微荡漾，圈起阵阵涟漪。
　　祁诀不再多看，转身就走，却在这时，一道极轻的声音道，“莫弃。”
　　似是低喃，又似是叹息。

　　“你在叫我？”
　　祁诀默了一下，问道。
　　据他所知，到目前为止，他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前辈？”
　　“嗯。”
　　见人终于发现他了，祁诀也懒得再出去，随意倚在一旁的岩石上，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着这难得的池中春色。

　　顾长风忍不住别过了脸，只觉耳根发烫得厉害，胸膛处一声声震动，他微突的喉结动了一下，清润平和的嗓音微哑。
　　“前辈。”
　　“嗯？”

　　虽然说都是男子，看了又不会怎样，可、只要想到身后那人是莫弃，顾长风就觉心乱如麻，心中廉耻成倍叠加，紧张到不敢随意起身，可偏偏那人还在一旁看着。

　　见人耳根绯红已经蔓延至脸颊，神色窘迫得不行，祁诀终于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旁边的景色。
　　顾长风微微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
　　“前辈。”
　　“叫我莫弃吧，”祁诀道。
　　顾长风心头一跳，长睫颤了颤，“……莫弃。”

　　这模样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祁诀心道。
　　已经甚少有人对他这副姿态了。

　　祁诀心中一时怪异，尤其他刚刚换了一个躯壳，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个面容寡淡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顾长风居然也没有怀疑他。
　　难道是同心结？

　　想到这，祁诀伸手握住这人的左手，灵力催动，那条红绳显现出来，随后松落，于半空中化为了灰烬。
　　顾长风眼神一暗，笼在袖里的右手微微收紧，却是顺从地任祁诀撤去了同心结。

　　他们修道之人并不禁情爱，双修道侣更是常有的事，究竟是绳锁人心，还是人心照绳，他还是知晓的。
　　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一寻人就是一个月，音讯全无。
　　历来都是鬼魂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这次却截然相反，他寻遍了整个清曜门，都寻不到任何踪迹。

　　既担忧他出了意外，又害怕他一走了之。
　　这整个修真界鬼修趋之若鹜的体质，这人倒好，只多瞧了两眼，便再没有放在心上。

　　“我来是跟你说一声，”祁诀松开他的手，“接下来我会有事，那只毛球你可有时间养？”
　　比起润苏那只血狐狸，祁诀觉得毛球放在顾长风这里更为安全，至少不会被生吃了。

　　只不过修道者人人都忙于修行，除非是有闲心，一般人不会养那种没用还麻烦的灵兽，例如那只雪球。
　　至少放在祁诀这儿，八成会直接放了，若不是日后用得到，早就让它野生，任其自生自灭了。

　　顾长风一怔，虽然早有预料，但愣了一会，问道，“前……莫弃，如果不介意，我可否与你一道同行？”

　　他现在已是元婴初期，刚刚一眼看到莫弃也是元婴初期，若是这修为不假，定是之前身体被毁而导致修为如今大跌。
　　他刚巧也无事，闭关修行或是在外历练皆可。

　　但他私心，还是想与莫弃一起。
　　若是莫弃想重铸道体，也好帮上忙。
　　祁诀发现这个顾长风是一点都不怕他这个鬼修，明明应该躲得远远的，还主动凑过来。

　　不过之前在秘境里，这人也能配合上他，这倒算是难得。
　　想了想，祁诀应了，“只有一点，灵兽你负责。”
　　顾长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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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唳城。
　　“听说了吗，厉家的那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又订亲了，听说订亲日就在昨日，”茶棚里一个人议论道。

　　“你说这事？昨儿我还过去看了一眼，好家伙，那架势，整个南唳城的人怕是都听到了，”这人说着摇了摇头，“就是不知这次又是哪家的倒霉鬼。”

　　“这说来也真是蹊跷，这厉家家大业大的，如今的家主也算是个善人了，怎么生下的一儿一女，一个痴傻，一个克夫，都没一个好的呢？”

　　“这谁知道呢，”那人回道，“不过有钱是真好啊，你瞧那厉大小姐，前前后后都克死三个未婚夫了，如今，不还是有人抢着入赘？咱呐，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想想自己吧。”

　　“也是，本来还指望今年秋收卖了庄稼攒够钱娶个媳妇呢，可瞧这天，都已经干了好几个月，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这可咋整啊。”
　　“唉，改天去山上拜拜山神大人吧。”

　　一旁的桌椅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面容寡淡，另一个却是极为清俊，看起来格格不入，两人面前放了两碗茶，却没有人动。
　　见祁诀收回了视线，顾长风这才开口。
　　“此地有些古怪。”

　　虽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远远望见的那繁华的城门口人流不断，便是路上的行人们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顾长风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打踏入此地，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缠绕心头，令人心生不安。

　　祁诀看了他一眼，唇边带着抹微微的笑意，“你看出了什么？”
　　此处是他之前修行的地方，距离修真界颇远，僻静又不起眼，周遭无一修仙门派，因而这里的人不修仙，只信鬼神。

　　顾长风略一思索，却是摇了摇头，“我还未看出什么。”
　　他只是心有不安，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历来很准，所以才会开口提醒。
　　祁诀点了点头，“我在城里有一处住所。”

　　白墙青黛，绿柳周垂，三间垂灯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于青松翠柏之间，除此之外，院中有一大片花草，生得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主人，”一女子站在那片花丛中，体态袅娜地朝二人福了福身。
　　“嗯。”
　　祁诀径直朝大堂而去，其后的顾长风多瞧了那女子一眼，随即心中一惊。

　　这女子很美，甚至，美到了一种令人心颤的地步。
　　她光站在那里，连轻颤的长睫都是美的，眉尾似那江南的烟雨，带着寂寂寥寥的雾霭。

　　见顾长风在看她，女子慢慢地回了一个笑，风烟袅袅，恍若隔着经年久韵的沉香，让人见之，忘却心神。
　　顾长风收回了视线，神色已冷了下去。

　　依着生前怨气不死不灭的艳鬼，每隔一段时间，必然要择一男子，吸食其精气。
　　这院子这么大，不知是养了多少。
　　想到这，顾长风的手紧了紧。

　　他刚欲踏入大堂，祁诀的话便传了出来，“你别进来。”
　　这大堂里是他之前布置的一个鬼阵，阴气太重，依着顾长风那体质，进来很容易被侵食。

　　直到夜幕降临，乌云蔽月，祁诀才走了出来，见顾长风坐在庭院中逗弄灵兽，院落四周围了好些鬼魂，皆是面露垂涎，但畏惧那元婴修为而不敢靠近，只一个个缩在角落里偷看。

　　只有那女子仍站在那里，却没有看向顾长风，而是好奇地瞧着那只灵兽。
　　此时见祁诀出来，众鬼皆面露畏惧，纷纷消失。

　　看到顾长风，祁诀这才想起这整个府邸里养了不少鬼，而在众鬼眼里，这个人就是个糖馍馍，做梦都想啃上一口。
　　如今这人就在这里，估计想方设法，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凑上去。

　　而顾长风之所以没动手，估计是因为他。
　　想了想，祁诀道，“你随我来。”
　　他带人去了一处庭院，这里是他休息的地方，若非允许，没有鬼敢踏入。

　　地方不大，卧房也只有三两间，顾长风占了一间，祁诀直接去了另一间。
　　过了一会，祁诀的房门前出现了一道丽影，窈窕婀娜，低低地软声唤道，“主人。”
　　是那艳鬼。

　　顾长风在床上睁开了眼，听到了那边开门的声音，复又关门。
　　接着，很久都没了声响。
　　夜，静的让人无端心烦。

　　直到凌晨时分，天光乍现。
　　那艳鬼才离开。

　　顾长风坐在床上，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他想了很多，可最终，总是会忍不住落到莫弃身上。
　　他想起那日，在温泉里撞见他。

　　那人坦荡光明地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欲望。
　　而他自己，却是心跳如雷，面红耳赤。
　　这些天，他跟着他，从修真界至人间，经过多少个宗门地界，路过多少座城池，不管是走到哪，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莫弃有时话很少，视线也很少落在他身上。
　　但只要在他身边，他就会心生愉悦。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心生嫉妒。

　　他竟也会心生嫉妒。

　　……
　　浮云遮日。
　　湖色如泼黛，水雾漾轻舟。

　　“小姐身子不好，为何要应江公子出来游湖，”丫鬟扶着一位面带轻纱的女子上了轻舟，面色仍有些不忿，“便是那江公子日后是姑爷，可也不能不管不顾小姐的身子啊，这入秋湖面寒气重，若是小姐因此病倒了可怎么办？”

　　女子轻咳了一声，“小鱼，不要再说了。”
　　“是，小姐，”小鱼低声应道，边仔细地打量了下自家小姐，“小姐，明日可是要去山神庙？”

　　这附近山上有一座山神庙，年代久远，不知是何时建起的，很是灵验，周围的人家若是有个病灾霉运，去拜拜山神，只要心诚，大多都是会实现的。

　　只是，小鱼心里叹了口气，山神大人是不是不管婚嫁事运，自家小姐乃是整个南唳城首富厉家的大小姐，又生得貌若天仙，温柔体贴，本是极好的人，怎么就好像被中了诅咒般，前前后后定了三个未婚夫，皆是莫名暴毙而死。

　　如今，这已是第四个了，还是从外城过来的，很有可能还没听说过小姐的那些事。

　　小鱼在心里默默祈祷。
　　愿小姐此次能平安出嫁，从此以后一切顺遂，不要再受病痛折磨，流言惊扰了。
　　若是山神大人显灵，信女日后定时时携带贡品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