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走心》子夜白

41、九重繁星 七

　　顾长风并未在外久待，找个地方稍稍修养了一下，便起身回了宗门。
　　一路上遇到的道友不少，皆是身穿素衣，仙气飘飘，御剑云间，瞧那一身装扮姿态，便知是仙门弟子。

　　他本欲去见师尊，回禀师命，脚下一时踌躇，落在了宗门属地附近。
　　若是这般直接回去，他身上异样之处，若是师尊一眼扫出来，届时不把他按住，抽出鬼魄雷霆伺候，不到魂飞魄散，是万万不肯罢休的。

　　说来也惭愧，这世道鬼修难成，有一半缘由怕是因这体质之故。
　　犹记明事开始，第一件知晓的事便是师尊面慈目善地亲身教导，指着一个通体剔透的球体，问他，可看好了。
　　他点了点头。

　　然后便见师尊手一指，那球体里的鬼惊叫一声，接着魂飞魄散了。
　　见他一脸懵懂，师尊继续和颜润色道。
　　“记好了，往后遇到这东西。”
　　“直接弄死。”

　　远的不说，单是光他所见，死在他面前的鬼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了。
　　而今他出门一趟，便不知死活地带回了一个。
　　师尊若是知晓，怕是要气得呕血了。

　　想到这，他垂眸。
　　“前辈？”
　　祁诀睁开眼，“何事？”
　　“在下快到师门了。”

　　顾长风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比较好，万一到时被人察觉出来，也好有所准备。
　　不知是为何，他心中，并不想前辈出事。
　　虽然这么多年师门耳提面命，遇到鬼修，不可留情。

　　“我知道了。”
　　祁诀倒是不怕被人察觉，只不过为免麻烦，还是隐蔽了一下，除非是有人仔细搜查顾长风的识海，否则不会发现里面的异样。

　　见状，顾长风这才去了清曜门离境宫主宫，也就是他师尊居住之地。
　　一路上安然无恙，遇到的同门道友远远点头示意。

　　日头正高照，虽说主峰之上云雾缭绕，掩了不少热气，但依着师尊的性子，怕是又会倚在后峰荫凉之处，冷泉环绕，一杯冰酒静泡其中，至于宗门琐事，早就打发弟子去了。

　　顾长风转了一圈，果然在常见之处见到了正躺在那闭目昏昏欲睡的师尊。
　　“师尊。”
　　听到熟悉的声音，那霁明真人才慢慢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你这……”

　　他的目光落在了顾长风身上，话却只说了两个字，接着不再说话，神色不明。
　　难不成是察觉到了莫前辈？
　　顾长风也紧张了起来。

　　只见自家师尊沉默了一下，微微咳了一声，开了尊口。
　　“这什么品种？”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一时半会竟没看出自家弟子肩上扒着的灵兽品种，未免有些尴尬。

　　顾长风心头一松，把肩上的那只雪球拎了下来，“弟子也不知。”
　　那雪球本就热得难耐，奄奄地趴在人肩上，促然被人手所碰，当即抖了抖身上的毛，挣脱了开来，接着耳尖一抖动，撒开脚丫，欢快又准确地朝着冷泉中心跳了下去。

　　随着“噗通”一声。
　　霁明真人放在泉水上冷冻的酒杯被打翻了近半。
　　“……”

　　顾长风这一路上只知这雪球喜凉不耐热，但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见冷处就扑的习惯，一时有些尴尬。

　　正欲把那灵兽抓回来，“罢了，”自家师尊衣袖一挥，泉里的酒杯尽数被收回，任那灵兽在水里撒欢，指了指一旁，笑道，“坐吧。”
　　顾长风依言坐下。

　　“你这灵兽倒是不俗，”霁明真人心情颇好，虽然酒杯被打翻了，可这冷泉却不是轻易能入的地，这灵兽能在里面撒欢戏水，不是血脉不弱，便是皮肉够厚。
　　前者后者，对自己这弟子来说，都是好事。

　　顾长风笑了笑，并未说这并非自己的灵兽，若是说了，师尊可能还会继续问上一两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要生疑了。

　　这清曜门也算是仙门里的大宗门，三门五宗，列居其位，门下弟子众多，顾长风身为首席弟子，并非排列第一，他如今年岁不大，上已有一师兄一师姐，下有一师弟，师兄常年闭关修行，师姐忙于处理宗门大大小小的事务，而师弟自从金丹期以来，一直在外历练，少不归来。

　　只有他，时常被闲来无事的师尊唤来闲谈，几大宗门往来论道清谈时也会经常带上他。
　　“此次秘境如何？”

　　霁明真人对自己这弟子还是挺放心的，从小养到大，从没让他费心过，算是他几个弟子里最让人舒心的，但奈何，一个月前，他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就卜了一卦。

　　看完之后他沉默了，那卦象乱的，此生未见。
　　他叹了口气，这孩子生得挺端正的啊，怎么卦象就一点也不端正。

　　待到顾长风离开的时候，已是晚霞隐去，天色渐渐昏暗。
　　他平日住的洞府就在这附近的一座山峰上，并未怎么布置，只在外设置了禁制，里面有一片竹林，栽的是紫湘竹，已有些年岁，是他经常待的地方。

　　他并不习惯有人服侍，因而这整座山峰就只有他一个人。
　　夜色转凉，他走过竹林的时候，袖里的雪球一下子跳了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蹭蹭地跑远了。
　　正欲抓回来时，“不用管，”体内一道声音阻拦道。

　　祁诀没想到这顾长风还挺照看这只灵兽，一路上要吃给吃，要喝给喝，就跟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精细。
　　只不过那灵兽来历不俗，如无意外的话，轻易是死不了的。
　　没必要悉心照看。

　　“你可进阶了。”
　　本就金丹后期巅峰，之前在雾月秘境时几次经历，心境早已圆满，只不过被刻意压着，才没有直接进阶。

　　祁诀并没有收回莲生花，从他体内出来，“去准备吧。”
　　顾长风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正欲去做准备，此时见祁诀现身欲要离开，下意识问道。
　　“前辈这是要去哪。”

　　此处距离离境宫主峰并不远，他若是历雷劫，定会惹人关注，以前辈现在的状态，不论在哪都可能危险。
　　“寻一个人。”
　　顾长风再欲询问时，祁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离境宫上方凭空一道霹雳作响，乌云拢聚，山摇地动，雷电破开云层，张牙舞爪，云层翻涌。
　　附近的人都被这一声声雷响震动，纷纷出来一看是何人在历劫。

　　“多年未见，你终于想起我了？”不远处一座山峰上，一个身披雪青色长袍的修士执手倒了一杯酒，清亮润和的酒液在电闪雷鸣照耀之下微微荡漾了几下。

　　祁诀坐在一旁，看着他倒完了酒，才开口道，“你觉得我现在能喝酒？”
　　润苏狭长微挑的眼尾扫了他一眼，“我才懒得给你倒。”

　　他说着捏着酒杯放至唇边，饮了一口才道，“这清曜门最是排斥鬼修，你是怎么进来的？”
　　祁诀靠在椅子上，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天。

　　此时天空大亮，一片电闪雷鸣，天雷滚滚，里面裹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顾长风？”
　　“嗯。”
　　润苏笑了一下，“这清曜门最不该碰谁，你偏碰谁，莫弃，你这性子还是如此倨傲。”

　　“倨傲？”祁诀挑眉，“若真是如今，这道门之子可就不是活着回来。”
　　“这难道不是倨傲？”润苏悠悠道，“所有鬼修趋之若鹜的东西，你唾手可及却不去取，我族秘法说窃就窃，全然不顾禁地凶险，说到这，你拿我九尾狐族秘法做什么？难道是你要用？”

　　“我难道不会给别人用？”祁诀淡声道，“我来拿我的东西。”
　　“哎哎，就知道你无事不会来找我，”润苏将酒杯里的酒饮尽，扶着额头，作了个不胜酒力的撩人姿态，“可怜我独守空房，夜夜难眠。”

　　祁诀看着他不说话。
　　润苏也不尴尬，下巴微挑，对他抛了个眼神，因着早已兑入骨子里的魅惑姿态，那眼神格外得勾魂摄魄，撩人十足，惹得人蠢蠢欲动。

　　祁诀别过了眼，“你想找人还不容易。”
　　就算是用秘术掩了妖族身份，用了副寻常容貌，可那天生的九尾狐族姿态是酿在骨子里的，不经意还好，若是有心，手一勾，宗门仙子魔道妖女还不主动扑过来。

　　润苏手支着下巴，神态慵懒，“可我偏偏想找你。”
　　“当年我把你从坟地里挖出来的时候，你可是应了会陪我十年，”他说着，盯着祁诀的侧脸，“不过五年，你就消失不见，怎么，我已经人老珠黄到不堪入目了？”

　　祁诀点头，“你说得倒也没错。”
　　润苏瞳仁骤然竖起，他凝视了片刻，复又恢复，幽幽叹道，“看来我还需继续修身养性。”
　　“此法于狐族没有太多用处，”祁诀道，“顺应天时，自然为好。”

　　“不修身养性，我就想抽经剥皮，杀人饮血，炼制百鬼，”他缓缓地说着，又温和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还想要睡鬼。”
　　“这样也好？”
　　“你是入了魔道。”

　　“不，我是入了鬼道，”润苏说着起身走了过来，虚空之中抚摸祁诀的脸，声调清软，眸光缱绻柔和，“你是我炼成的第一个，连我都舍不得碰一下。”
　　“是谁，胆敢杀了你？”
　　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涌动的是猩红而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