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走心》子夜白

43、九重繁星 九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

　　“这新娘子可真美啊。”
　　“是啊是啊，瞧着这容色，怕是那天仙也不及呢。”
　　“就是就是。”
　　“快快，时辰快到了，新郎官马上就要到门口了，快把新娘的红盖头盖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有人拥着扶着她往前走，一路上欢声笑语不休，直到走过了一段路，有人牵过了红绸的另一端。

　　再走两步，便是往下的台阶，她恍若无觉，一脚踏了下去，身子顿时歪了下去，随着身侧一阵阵惊呼，一只宽大的手把她拽了回去。
　　低沉而冷厉的声音。
　　“看路。”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那只手便嫌弃般甩开了她。
　　她也不在意，只是下意识在想，那人今日会不会来参加她的婚宴。

　　等了这么久，也挑了好些人。
　　如今，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真好。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井然有序。
　　鞭炮齐鸣，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脸色虽不带什么喜色，但那样貌却是十足的俊美，直看得沿路围观的小姑娘们纷纷脸红。

　　待到了江府，里里外外已是人头攒拥，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在了门口，面带兴奋地瞧着新郎官把新娘子从轿子里背了出来。
　　一时大门两侧鞭炮噼里啪啦作响。

　　几乎无人发觉，那新郎官把新娘背出来的时候，目光似有似无地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周，而后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仅停了几息，便移开了视线。

　　“那是？”
　　人群里，顾长风瞧着那一身红色的两人，眉头一皱，那气息，这新娘子竟是府里的那个艳鬼？

　　他看向祁诀，见祁诀也在看那两人，神色冷淡。
　　“那艳鬼是你的人。”
　　既能留宿，关系……自然也不会太浅。

　　祁诀没怎么想，点了点头，“死的早，生前仅有一愿，便是嫁人。”
　　顾长风一怔，“可、听说，她之前的几个未婚夫都死了。”

　　这事他就算是站在这儿，都已经被附近小声议论的人灌一耳朵了。
　　如今人人庆幸，这厉家大小姐可总算是嫁出去了。
　　这下出嫁了，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祁诀随口道，“应该是之前的不满意。”
　　姑娘家嫁人总是要深思熟虑，考虑再三的。

　　“……”
　　他的重点是在这儿吗？

　　祁诀凝望着面前这一场热闹景象，隐隐叹息，“只可惜，这一次，我不太满意。”
　　“为何？”
　　祁诀眸色沉沉，冷声道，“既是我的人，岂有他人动的道理。”

　　这时人潮开始涌动了起来，只因那院中有人抱着一大篮裹着碎银的红喜袋，高声喊着见者有份，话音落地，不论是府内的府外的人，男女老少，皆是面带兴奋地挤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人潮中，并未走动，却好似无人发觉。
　　祁诀在看着这府邸的布局，四方八角，皆是一个索魂阵，藏匿得严严实实的，若非是擅长阵法之人，不可能会瞧得出来。

　　而且此阵只针对鬼修。
　　若是只对付一个艳鬼，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城中并无厉鬼。
　　想来，多半是为他而来，而那艳鬼，不过是请君入瓮的诱饵。

　　顾长风不知道祁诀在想什么，偏头看着他。
　　他看着这张普通寡淡的脸，隐隐回想起之前瞧见的鬼魄原形。

　　脸庞虽俊气，却犹带青涩。
　　年岁不大。
　　想来，也是死得早。
　　且怨气极深，才会修成鬼修。

　　他想了想，问道。
　　“你可有什么心愿？”

　　那艳鬼屡屡挑人不定，但终究还是选择了出嫁，她附身的女子虽然命不久矣，但也可算是了了心愿。

　　“心愿？”
　　祁诀笑了一下，“怎么，你想替我了却心愿？”
　　他说着，十指合拢，开始结印，每一个结印的手法都十分精准纯熟，顾长风在一旁看着，看着，神色冷凝了下来。

　　“莫弃？！”

　　印结到一半时，四周变幻的场景静止了起来，就连空气中的灰尘也凝固，隐隐有风声从虚空中呼啸而来，带着数不尽的鬼哭狼啸，阴风阵阵。

　　大红色的新房里，有人扯下了红盖头，抬头望向上方，朱唇缓缓地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尊上……”

　　“莫弃，你在做什么？！”
　　顾长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整个南唳城都已经被黑暗笼罩，仿佛顷刻间从白日到深夜，太暗了，伸手已不见五指。

　　人声渐息，周遭的一切，甚至是整个城池都凝滞了下来，所有的活物，包括人，家畜，游鱼，野犬，甚至是一只苍蝇，都开始沉睡似的，停歇了下去。
　　鬼哭声愈发得凄厉，令人心惊胆颤。

　　突然，一道亮光划破黑暗，生生撕裂了这一片极暗黑幕，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那剑芒直指祁诀眉心。
　　那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迫在眉睫，顾长风下意识出手，并未出剑，而是一道诀印，阻拦了此人的攻势。

　　“道法？”来人语气微讶，踏空而立，一身红色喜服于半空中猎猎作响，却是冷声道，“这位道友是要包庇这个罪业深重的鬼修？”

　　“你可知此城是什么城？可是这鬼修一手养大的负业城！”
　　他说着也不待顾长风作何反应，再一次出手，欲要直接将祁诀就地斩杀。

　　负业城，也就是传闻中的，鬼城。
　　以创立者为尊，一切因果业障，皆由此人负担，但相应的，所有城中之人，命与魂，归此人所有。
　　若有需，尽可纳去。

　　此一做法，违逆天道，世间难存，且近千年来，从未有人做到，盖因太重的因果业障，无人负担得起。

　　顾长风心中一时震惊，他此前从未见过，故而哪怕察觉不对，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却是忘了，莫弃此人，来历莫测，会有此举，也不无不可能。
　　若要重固修体，不改天逆命，是不可能的事。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十余回合。
　　这人是早有准备，出招尽是克制鬼修的招式，但越打，心越惊。
　　太不正常了，此人分明是鬼修，却深谙魔门诡法，甚至是仙门道法，而且明明修炼时日不长，一身功法却到了诡谲莫测的地步。

　　祁诀有些烦不胜烦，尤其他现在正处于即将重固身体的关键期，于是出手愈发狠辣，杀伐果决，行云流水，手中白光一闪，对方手中长剑应声断成两半。

　　本命剑被断，这人霎时脸色一白，脑髓如针扎，口吐鲜血，心生退意。
　　但这里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祁诀眉目森然，动作又狠又绝地掷出另一半断剑，一招定乾坤，狠狠地刺穿这人的丹田处。
　　一串血珠淅淅沥沥地淋了下去。

　　再欲抽离断剑，捣碎其丹田以绝后患的时候，一个人出手拦在了面前。
　　是顾长风。

　　祁诀看了他一眼，眉目不动，掌心凝聚苍白色火焰，寒气煞是逼人，冷厉到彻骨难消的地步。

　　顾长风是见识过这火的厉害，若是沾染上，怕是他撑不过半个时辰，手紧了紧，却未曾让步，垂下长睫，低声道，“放了他吧。”

　　此等逆天之举，仙门中人，历来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人精心策划，也是，情有所原。
　　若是他知晓，定也会……出手。

　　他看着祁诀一言不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那身形已开始呈现消散碎离的状态。
　　此时出手，最佳时期。
　　而以他当前的修为，得手并非不可能。

　　他应该出手，若不然，这城中近千条鲜活的人命，都会死于非命。
　　宗门自幼淳淳教导，遇妖魔鬼怪，当斩杀之，遇不平之事，当尽力而为。

　　心中之道，为之所向。

　　不过短短几息，顾长风脑海里已经想了太多，尽是可动手的理由，只是，唯有一个缘故，让他迟迟无法出剑。
　　皆因，他心中不愿。
　　他，不愿对莫弃动手。

　　此时若是出手，莫弃怕是，再难存活。
　　届时定会魂飞魄散。
　　顾长风只要一想到那种场景，便觉心中难忍。

　　……
　　整座城池消散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那艳鬼，她在祁诀旁边守了整整一夜，一直痴痴地看着。
　　直到祁诀睁开眼，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金色的，透亮着，他的样貌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尊上，”艳鬼软声唤了一句，见祁诀的视线移了过来，落在了她身上，脸颊微微一红，她缓缓地站起身，身上仍是凤冠霞帔，整个人似天边烟霞灼灼，美得令人心醉。

　　“好看吗？”
　　她的身形已经开始在消散，有光照了过来，毫无阻拦地穿透身体。

　　祁诀点了点头，“不错。”
　　艳鬼轻轻咬唇，美眸里带着一丝缱绻不忍，“尊上，阿婉要走了。”
　　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得尊上了。

　　祁诀眸色温和了些，“去吧。”
　　这时离开，还能转世投胎。

　　艳鬼轻轻地笑了笑，她眉眼怔忪，回头瞧了一眼，来人是尊上唯一带回城的那个男子，脸色有些苍白，身上不知为何，也有伤。
　　她没再多看，身形已经完全消散了。

　　祁诀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顾长风，眯眸，“你是和尚吗？”
　　舍己为人，普渡众生？
　　明知救不回，还要强求。
　　到头来堪堪只留了几人，修为倒是折了大半进去。

　　顾长风咳了一声，唇色泛白，神情依旧温润，“多谢。”
　　虽说是抱着救一人是一人的想法，但自祁诀结印发动以来，一切已不可挽回，若无城主配合，他怕是一个也留不下来。

　　救人的反倒对杀人的道谢。

　　祁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昨晚怎么不动手？”
　　明明他那时是最虚弱的时候，时机正好，而且只要杀了他，一切都可解决。
　　一劳永逸的绝佳方法。

　　顾长风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轻声叹息道。
　　“我心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