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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驼铃一路叮当作响。丁月华看着沙漠渐渐被留在了她的身后,想到熟悉的江南小镇,此时正是梅雨,河岸的夹竹桃被雨水一润,便都会恣意的生长开来,花朵繁茂,定是美不胜收。她叹息,不由得觉得宛若隔世。
      她又想到和她分开的展昭,还有那个她琢磨不透的白玉堂,他们本来说好要回江南,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说要去抓陈回春,便向沙漠深处去了。
      哎,也不知再见是何时,白玉堂在分别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说:“你一定要在院子里种满了梅树,回来的时候,梅子满枝,我们便可以摘来煮酒喝!”而展昭只是微笑着看他,像是枝叶繁花上的雨水簌簌的落下,把那少年得意的双眼洗的更亮。
      丁月华便笑着道别,假装没有看见展昭那愉快的目光,也假装没有听懂白玉堂话里的话。她想,以后的人生,她便是自由自在的了,谁也无法束缚她,连爱情也不行。
      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傻!

      半年前,她跟随展昭跃入燃烧的冲霄楼,火焰燃烧着她的衣裙和发髻,她已经绝望,但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胳膊。她还没来得及尖叫,便被拉进了暗道之中。原来冲霄楼里面藏着逃生的路!展昭带着她逃了出来,从此她便跟在展昭身边。她明明寸步不离,却依旧觉得他离她那么遥远。她想,展昭是不是在想白玉堂,他们再也没有听到白玉堂的音信,只有各种流言迅速的传播开来,说白玉堂在冲霄楼死去了,烧成了一捧灰,散了漫天,拢也拢不回来。
      丁月华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她整日整日的陪着他。展昭不说话的时候睫毛低垂,表情安静,那个时候她看着他,会一直看到入迷,就像走失在静谧无声的松林,抚摸着苍天的古木,斑驳的苔藓,沐浴金粉般影影绰绰的夕阳一样。她觉得他的灵魂在呼唤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懂,那些她听不懂的声音都沉默着,不会对她微笑,也不会爱她。
      丁月华不在乎。只要他们在一起,她就满怀感恩。直到有一天,展昭微笑的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去灰蝉村。”她义无反顾的跟随着展昭,越过河流和山川,走进沙漠,就为了寻找几乎并不存在灰蝉村。
      李泉却不知从哪儿寻到了他们的踪迹,如附骨之蛆,跟着他们进入了沙漠。李泉也许不够精明,却狡猾又残忍。他未必是展昭的对手,但是却可以使他恐惧和疲惫。在这片荒漠上,武功和权利都毫无用处,只有知识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杀死骆驼,刺破水袋,引来秃鹫——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会散播恐惧的阴云,最终毁了展昭的意志。
      险恶的沙漠,变幻莫测的天气,幽灵般尾随的李泉,丁月华被折磨的几乎绝望。然而展昭不为所动。他的羽翼伸展开来,温柔又强大,把丁月华护的滴水不漏。他依旧冷静,冷静到令人吃惊。他隐忍又沉默。他把最后的水留给丁月华,自己一个人潜伏在沙漠里,不吃不喝整整两天,目标就是李泉的水袋。
      丁月华一直以为展昭是迎风飞翔的大雁,有着湿润的美丽眼睛的骏马——只有用那些坚强又迷人的生灵才能比喻他的温柔,然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变成沙漠里潜伏的毒蛇,孤独的狼。
      他终于成功了。李泉跪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的发誓,一定带他去灰蝉村。
      展昭同意了。
      这一路他们彼此提防,暗流涌动。李泉猥琐的笑脸恶鬼一样一直徘徊在丁月华的梦魇里。她午夜惊醒的时候,都能看见展昭黑沉沉、美丽的眼睛,在沙漠的漫天星斗下,疏远却又寂寞。他注视着远方,篝火静静的燃烧,无边无际的天空广阔辽远,风呼啸着,回环着,宛如一首古老、甜蜜又悲伤的歌谣。她于是知道他是在守护着她的。在痛苦和疲惫之间,她心里的花朵悄悄绽开了第一片纯白的花衣。
      她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想要,只要展昭在她的身边。
      最后,他们终究就快到达灰蝉村了。
      那个晚上,他们长途的旅程结束,他们第一次看到沙漠中明镜般的湖泊。丁月华看着展昭平静的眼睛,纵身跳进了湖里。
      她缓缓的脱去了她的衣衫。月光下,一切都被涂上了梦幻般的银色,水波清澈又凉爽,她的手臂和颈项宛如一朵洁白的百合。她袒露着年轻又健康的身体,愉快的笑着,拍打着水面,金色的水花四溅。她想,展昭,只要你看我,只要你看我一眼——
      隐藏在阴影里的李泉出击了。他的匕首不声不响的向展昭的后背刺来,沙漠的夜晚格外安静,除了丁月华戏水的欢笑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泉的进攻没有声音,像蝎子一样阴毒。丁月华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展昭忽然微微侧身抓住李泉手腕。他的动作很悠然,仿佛一直在等李泉的这一次袭击,李泉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像打了七寸的蛇一样软下来。展昭淡淡的看着李泉,李泉粗气直喘,终于迫不得已的放下了匕首。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丁月华的心也和这湖水一样,变得冰冷。
      展昭沉默了一会,对李泉说:“希望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天亮的时候,灰蝉村迎来了他们新的村长,风尘仆仆的展昭和他的朋友,美貌如花的丁月华。
      他照例被要求叫出最宝贵的东西,展昭温和的看着村民们,说:“没有,我没有。”
      于是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没有?没有就滚吧!”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大风吹过,灰尘满天,一张张黄色的凄苦的脸就浸在尘埃里,却露出了讽刺般的恶毒笑容。
      然而展昭还是固执的说:“没有,或者有,但是你们承受不起。”
      于是所有人都挥舞着黑色的锄头,唱起了低沉又整齐的调子: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唱着,人群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丁月华慌了神,她看见一双双绝望的木然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们,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野兽。太阳血块一般吊着,狂风和黄沙里,一张张嘴开了又合,歌声里透出莫名的悲凉,混合着诡异的笑声,更显得压抑又恐怖。丁月华的眼睛和嘴里都进了沙,她流着泪,悲伤的看着展昭。
      她的展昭依旧安静,却固执的像个孩子。
      这不是展昭,他明明那么温和,他明明从来不会争辩什么,然而这个固执的人不是他。丁月华一阵心悸,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抓不住他,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捉不住,那些花朵和甜蜜的梦想都化作一片虚无,丁月华知道,他从来不曾爱过她——但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离开——她拔开匕首,狠狠的划进了自己的脸颊,鲜血奔涌而出。
      展昭连忙拉住她的手,他问:“你在做什么?”
      丁月华流着泪,咸涩的泪水渍进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甩开展昭的控制,疯狂的割伤自己引以为荣的脸蛋,她说:“看着,这个就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也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展昭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他悲伤的说:“够了——”
      丁月华于是也不再说话,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怯怯的抬头,问:“你还会离开吗?”
      展昭悲伤的说:“不,我不会离开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愿意离开。”
      丁月华于是低声的笑,说:“真好啊。”
      他果真留在那里,不去找白玉堂,不去想天下事,只是为了她,留在那里。

      半年之后,丁月华坐在摇摇晃晃的骆驼背上离开灰蝉村,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叹息。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啊,以为一个村子就可以困住展昭的目光。她摸了摸凹凸不平的脸颊,微微有些后悔,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呢?因为那会带给她们一种殉道般的快感么?越是折磨自己,越是把痛苦和委屈加注于身,那么知道真相以后的男人就会越愧疚,就会对她越好么?
      就像男人喜欢冒险,喜欢追求一些他们追求不到的东西一样?
      爱情真是一个奇怪的概念。
      她现在心平气和,没有怨恨,也没有执著,她不知道展昭最后会和谁共白首,但是她知道自己曾经倾国倾城,踩着细碎的步子从青石板上踏过,她的容颜消失在她轰轰烈烈的恋爱里,而平静之后哀伤又甜蜜的回忆会是她一辈子的珍宝。
      今天开始,做一个自由的人吧。她笑眯眯的想。
      她身边笨拙的大汉为她打来一碗水,粗瓷大碗,缺了边,但是水清凌凌的,甜美又清凉。大汉讷讷的笑着,说:“姑娘,要下雨了,我们避一下吧。”
      屋檐外的天空阴云密布,雨水淅淅沥沥的降临在这个干涸的沙漠中的小镇。丁月华捧起水碗,避雨的人真多啊,小小的屋檐下,一下冒出那么多人。愉快的心情麻痹了她的神经,人影晃动之间,她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熟悉的要命。那是什么?似乎很重要,然而仔细回想,她却又想不起来了。
      她笑着叹气,想,女人果然不适合江湖啊。碗里的水清凌凌的,让她回忆起少年时放在黑瓦屋檐下的青花瓷的碗碟,红色的金鱼,老旧的沉香椅。多么美啊。她把大碗送到嘴边,忽然,一块石头打在她的手臂上,她一哆嗦,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灰蝉村的老李挡在她前面,说:“姑娘,碗里有毒!”
      那些沙漠里死里逃生的汉子们都拔刀,眉目间带着绝望。阴云密布的小镇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几条人影从破烂的砖房里飘了出来。
      一道闪电劈过,这个沙漠里贫穷的小镇半是惨白,半是焦黑,低矮的树桩,死去的牲畜都拖出魔鬼般浓暗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也逃不掉杀戮和死亡?丁月华怔怔的想,明明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暴雨转瞬便滂沱,厮杀,吼叫,死亡,雷鸣震天。血汇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流,融进大雨中。丁月华的鞋子湿了,她就那么盯着那双鞋子看,啊,还是当年丞相府里的王夫人送给她的,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老李护着她,喊道:“丁姑娘,你快——”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剑毫无声响的刺进了他的胸膛。
      快做什么?丁月华眼睁睁的看着老李在她的面前倒下来,巨大的身躯溅起了三尺多高的泥水,都打在她脸上。
      鬼魅般的黑影一步步向她逼近。她的伙伴,同生共死的从灰蝉村得到新生的罪犯们,都横七竖八的躺着,雨水冰冷,他们的身体一点温度也没有。丁月华惊慌失措的拍着老李宽厚的胸膛,说:“这里,这里不能睡觉啊——”
      剑从老李的身体里被抽出来,明晃晃的。丁月华并不想逃,她只是觉得遗憾,雨水浇在她的眼皮上,她推着老李,说,你们还没有看见江南,河边的夹竹桃正盛开呢——
      一阵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考,她低头看,那柄剑正扎在她的心脏上。她流下一滴泪,想,啊,多美好,雨水终于降临在这里,然后花朵和泉水都会奔涌而出,铺满整片地面。多么美好。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意识也开始模糊,她最后想,老天啊,谢谢你让我爱过,老天啊,谢谢你让我遇见他们。
      她倒在一片泥泞和血腥之中,暴雨霎时间就把她的泪水冲开,不知去处。

      一滴汗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咝啦”一声。
      漫漫黄沙,滚滚烈日。
      陈回春在逃。他的计划都失败了,那个人就来杀来了。无论躲到哪里,那个人都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人找不到的角落。所有人在他的手里,都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他幽灵一般如影随形——没错,陈回春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不成功,就只有死,这是他的宿命。他的老朋友,老搭档,李泉,已经死了,连尸骨都四分五裂。他也不该活着,他逃到哪里,都逃不出那个人的掌心。
      但是他还是要逃。
      他相信,比起李泉,自己要精明的多,他必须赌一赌,他不能束手就擒。
      在逃的时候,他也在布下陷阱——展昭和白玉堂,那两个人一定会追来。在这无边的沙漠里,没有仁慈,没有君子,只有狡猾,只有残忍,只有强者。他必须赌一赌,他要抓住他们。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即使他们兩人的命不能换来那个人的仁慈,他也将有一张保命的王牌。
      他不会再失手。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允许发生第三次。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展昭,这个微笑的,看上去无害的温柔的男人,能够在灰蝉村把李泉逼到自杀,把他逼到不得不落荒而逃。
      展昭到达灰蝉村的第二天,便把盟书交给了陈回春。他的表情诚恳极了,他说:“盟书在我的手里已经没有用了。既然你想要,便给你吧。不过,你必须保证我们在灰蝉村的安全。”
      陈回春暗中防备,他想,鬼才会相信你的说辞。展昭也不气恼,只是微笑着说:“反正你也不会吃亏,我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你有的是时间去证明。”
      接到盟书以后,陈回春的日子才真正变得艰难起来。展昭不温不火的对他说:你有的是时间去证明——
      该死的,他一定是看透了:陈回春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时间——不辨真假的盟书像一只烫手的山芋。他知道那个人计划,缺少了盟书,什么也干不成。然而最佳的时间也就要过去了,那个人一定已经没了耐心。计划如果失败,接下来便是灭口。阴云和恐惧覆盖在鹰犬们的心头,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盟书无论真伪,他必须把它递上去——没有关系,那个人根本不在乎,只要展昭死了,谁还会知道盟书的真假?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浪费了。
      每个月赶着骆驼过来与他们交易物品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陈回春叫他小张。小张每次来都笑嘻嘻的,怎么骂也不生气。在这片不毛的沙漠里,一包陈年的烟草,也可能会买到珍珠玛瑙的价格。灰蝉村的犯人们骂骂咧咧的推搡着小张,恨不得把他戳一万个洞,却还是不得已的掏出大把的银子,只为了买回一小包盐巴,几个干辣椒,或者一块香胰子。除了做生意精明老到,小张还有一项本领。他给陈回春的粗布和盐巴里,都藏着那个人的指示。他回去的时候,粗劣的玩意儿都空了,骆驼扛着沉重的银子,还有陈回春递上去的信。
      这个初五,小张照常的来了。陈回春避人耳目,把盟书藏在一盒银条之下,送了出去。不远的地方,展昭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看着小张贪婪的猛虎一般夺取犯人们的财产,也看着陈回春如释重负的脸。
      那一天陈回春实在是太高兴了,他简直忘了掩饰。多日来的压力都一扫而空,他把盟书递了上去,接下来只要找个机会杀了展昭,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实在很高兴,虽然他很想摆出平常木讷的表情,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小张走了以后,他看见展昭站在湖边,丁月华正在兴冲冲把什么东西戴到脸上。他得意的走上前,对展昭说:“哈,虽然那小子很缺德,不过还是不能少啊,不是吗?”
      展昭也笑眯眯的说:“没错,他来的真是及时极了。”
      陈回春笑嘻嘻的说:“哎,我托他下次带来的水烟袋,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
      展昭忽然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说:“忘了和你说了,小张说,一直蒙你照顾,这次的东西,就算做是礼物——银子,他不能收。”他把那个盒子递给陈回春。
      陈回春目瞪口呆,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他口吃的说:“这,这!”
      展昭笑眯眯的说:“真是可惜啊,他从来不给我优惠。”
      陈回春呆滞的接回盒子,他的欢愉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该死的展昭,他在耍他,他在引诱他上钩——
      小张再也没有来过,陈回春终于发现,展昭已经不声不响的控制住了他们一切可以传递消息的渠道,连补给和驿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盟书就在陈回春的手里,但是他递不上去,他不得不正视展昭的举动——他不仅想以盟书为饵,放长线,钓大鱼,更想把灰蝉村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孤立的战场。他在挑衅,也在等待,等待那个人耐心耗尽,露出破绽。
      陈回春咬牙切齿。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离开灰蝉村,他必须杀了展昭。
      但是他不能,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白玉堂还活着,还在逃亡,他知道盟书的内容。如果展昭给他的是假盟书,而白玉堂又恰巧出现——那个人的计划就会被破坏。在抓到白玉堂之前,他不能杀了展昭。
      陈回春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和展昭周旋,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让他不快,让他联想到在襄阳的失败。那时候展昭不仅每一步都走的滴水不漏,甚至敏锐的察觉到了,除了襄阳王,还有别人在监视他们。他暗示白玉堂独自带盟书下山,而自己则去引开襄阳王和监视者的注意。
      那时候陈回春就感叹过,展昭的决定非常明智,即使他的慈悲局限了他——他明明可以牺牲白玉堂,但是他却决定拿自己做饵——然而这的确是牺牲最小的胜利了。展昭是个值得敬畏的对手,就只一人,便周旋于襄阳王的势力之间,一边竭尽心力夺取盟书,一边设法护住白玉堂周全。与此同时,还提防着隐藏在暗中的陈回春,毫无破绽。
      在灰蝉村也一样,展昭依旧谨慎,缜密。陈回春再也不能大意,他不能贸然对展昭下手。他知道同时,展昭也不能对他下手,因为展昭需要一根钓出真相的长线。
      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打破这种危险的平衡的机会。
      终于,白玉堂出现了。
      陈回春欣喜若狂,却又忧心忡忡。白玉堂的出现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一不留神就会变成溃败的开端。
      他欣慰的发现,白玉堂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对于盟书的记忆不比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多。这多么适合斩草除根,只要展昭和白玉堂死了,就没有人再知道盟书的事情了——襄阳王?襄阳王一家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但陈回春也不敢大意。他从来摸不透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在襄阳的时候,正因为白玉堂拒绝留下展昭,带着盟书独自下山,让展昭完美的计划毁于一旦。于是陈回春轻视他,认为他任性、幼稚,然而这种轻视,却一步一步把他引向了白玉堂布下的局中。
      事后他试着整理了一下白玉堂的做法,发现那些惊心动魄的小细节恰恰都完美的隐藏在白玉堂激烈又莽撞的性格之下,因而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将计就计。
      白玉堂帮助展昭逃脱,却也逼得陈回春不得不救他——因为世界上,就只有白玉堂一个人,知道盟书的内容了。
      陈回春到那个时候还没有死心,他认为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白玉堂不过是他手里一只可怜的老鼠。直到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救醒白玉堂后,他的挫败感和愤怒才真正到达了极点——他们从他的嘴里,竟然一个字也挖不到。
      他们鞭打他,折磨他,给他灌各种药材,割开他的手腕放血。然而无济于事,白玉堂什么也不说,他的眼睛清澈却又残忍,满是无所遮掩的愤怒。无知的野兽更加可怕。白玉堂什么也不顾及,什么也不畏惧,连死亡都不能使他折服。终于有一天,他杀死了所有看守他的人,带着满身重伤逃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陈回春不得不承认,白玉堂出现在灰蝉村是一个可怕的契机,这危险的平衡打破之后,他会把谁推向失败的深渊?陈回春必须提防白玉堂,他和展昭一个激烈一个缜密,若是相互配合,便天衣无缝。少年英雄刀剑出鞘,就有对抗天下的力量——陈回春眯了一下眼睛,有些恐惧的想,没错,是天下。
      果然,白玉堂到来以后,这双方僵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
      展昭不再和陈回春玩表面上的客套,他放松了对于消息渠道的控制,却在暗自监视着陈回春。陈回春不敢冒险玩花样,他只能医治白玉堂,但他亦得到了机会,他传出了一封信:盟书已经得手,不日将至。
      展昭似乎也发现了他传出去的信,白玉堂的伤势一有好转,便昼夜不归,守在出沙漠必经的小路上。陈回春于是不敢轻易联系那个人,但是他又怀疑展昭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反正僵局已经打破,主角也已到齐,他打算下手了。
      从白玉堂开始。
      李泉栽赃他,用迷信和死亡来诱惑村民。他们最终没有杀死白玉堂,但是,那是对展昭挑战的开端。
      什么也不知道的白玉堂像一头野兽,敏感又残忍。他亦察觉到了暗流涌动的危险气氛,便借着杀死丁月华的假相,引出了李泉。陈回春一开始就打算,在这个时候,把李泉给送入他们的手中,反正是一颗弃子而已——于是展昭也正好抓住机会,除掉了李泉。
      平衡已经彻底被打破,陈回春孤注一掷,李泉已死,他手上也没有棋子。他必须摆脱那两个人,必须把盟书送上去。他只剩一招可走——利用沙漠的魔鬼,食人蚂蚁,毁灭灰蝉村整个村子。展昭掌握着出去的路,但是他料定白玉堂和丁月华有难,展昭一定会调头相救,他就有时间乘机把盟书递上去。
      那个黄昏夕阳半落,照耀着广阔的沙漠,也把他那匹挂着口水的痴呆的骆驼,镀成了温暖的金色。他走在漫天霞光之下,看着沙丘都一点一点拖长了影子。他摸着口袋里的盟书,想到那个即将被灾难吞没的小村庄,不由得觉得愉快极了。
      四周的的山丘渐渐变得高耸陡峭起来,斜射的阳光照在山谷崎岖的小道上,他甚至开始想要吟歌。
      不知不觉之中,两山之间,拉出一个长且浓黑的影子,盖住了他头顶的光线,他的骆驼踟蹰着不再前进。他抬头看去,展昭提剑站在那里,风把他的衣襟吹的鼓动而起,他的黑发也水波一样荡漾开,于是蜿蜒而下的影子也微微飘扬起来,像一只正在翱翔的,羽毛里吸满了晚风的鹰。
      他为什么没有回灰蝉村?
      陈回春的心沉了下去,展昭守在那里,陈回春逃不过,也不能离开。他忍不住绝望的狂笑,他的信已经寄出,再不上递盟书,那个人便会把他当作失败者处理。那个人的兵马就要过来,灭口——
      他已被逼的无路可退。于是他咬牙切齿,说:“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我给你克蚂蚁的毒药,助你的朋友逃脱,你放我一马,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展昭微笑着拒绝了,缓缓的说:“我相信,他还没有弱到需要我救的地步。”
      这是个怎样的怪人!明明他的眼神告诉陈回春,他重视姓白的少年,超过任何人。但是他却不肯为他放弃原则,难道他真的信任那少年至此?他真的相信,那个少年可以击败沙漠里的死神,失去了蚁后的疯狂的蚁群?
      展昭并不拔剑,也不出手,他只是守在那里。陈回春逃不掉,盟书就像一块火红的热铁,炙烤着他的神经。夕阳终于沉了下去,他的绝望也吞噬了一切。他终于大笑,说:“展昭,我变成恶鬼,也不会忘记诅咒你!”他扬鞭,骆驼向沙漠退去。
      陈回春咬牙切齿,怀着比魔鬼还要恶毒的怨恨诅咒着展昭,他的精明和狠毒全部被展白二人毁于一旦,他现在在滚滚烈日下逃亡,伴随他的只有阴险的诡计。他狠狠的鞭打了一下□□的骆驼,眼里闪出眼镜蛇般瘆人的光芒。

      阴云一闪而过,太阳又明晃晃的照着大地。
      白玉堂汗流浃背,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愤愤的说:“不是说回江南的么?”
      展昭叹气,说:“不也是你说要追陈回春的么?”
      白玉堂怒道:“是我说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听我的?”
      展昭无可奈何,说:“如果你想吵架的话,我可不奉陪。”
      白玉堂忽然拉住展昭手里的缰绳,他的骆驼踉跄了几步,终于停下站稳了。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告诉我,那个幕后的黑手是谁?”
      展昭笔直的回视,他说:“你现在想到了些什么?”
      白玉堂说:“我只是随口说要去追陈回春,以前我的话你从来不听,这次却真的跟随我来到这沙漠之中。为什么?为什么要追陈回春?我为了揍他一顿,你呢?你从来都比我冷静,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是不会做的。如果为了寻找幕后黑手,陈回春根本不是一条好的线索。他只是一条亡命的狗而已。你为什么不回中原,你为什么要到沙漠里来?”
      展昭不说话。
      白玉堂拔刀,炽热的流光一闪而过。他的刀抵着展昭的脖子,他问:“为什么?因为不能回去?因为回去了就破坏一场棋局?”
      展昭仿佛没有看见颈项间的利刃,微笑着注视着白玉堂:“你真的成熟了不少。但是,新换的刀还不太顺手吧?”
      白玉堂愣了半天,终于还是翻了个白眼,讪讪的把刀收回来,说:“切,我知道恐吓对你没用的。好了,告诉我吧,那个人是谁?”
      展昭坦然的说:“我怀疑,他是当今的皇帝。”
      白玉堂瞪眼,大喊道:“这么说,真是皇帝要杀我们?我们是在和整个天下为敌?”
      展昭笑眯眯的看着白玉堂,问道:“你怕了么?”
      白玉堂年轻的眼睛里露出了难以描述的璀璨的光华,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说:“不,不,我简直太高兴了!”
      展昭愉快的拍了拍白玉堂的后背,说:“虽然这么说很扫兴,不过,我们不能回去,也不能对抗天下。”
      白玉堂的眼光霎时间黯淡了下来,他鄙视的看着展昭,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只皇帝养的猫——”
      展昭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说:“是百姓养的。”
      白玉堂瞪了展昭很久,终于妥协的叹气,说:“好吧!听你的,不回去了,我们一起逃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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