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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白玉堂走进密林,纷飞的雪花像厚重的幕布,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冲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说:“跟着我们的家伙,你可以出来了吧?”
      枯枝随风摇晃了一下,几个雪块簌簌的掉落,一个男人从树上跳下来:“真是,真是,何必把我说的和坏人似的?”
      白玉堂暗自一惊,男人从空中落下,在雪地上却几乎没有留下脚印,可见轻功之高。然而看到高手就想挑战,也算是白玉堂的臭脾气之一,他拔刀,笑道:“那么证明给我看啊,你是不是好人。”说话间,他一跃而起,挥刀向那男人劈去。
      男人侧身避过罡风,脸上依然带着些许猥琐的笑容,他说:“哎呀,你没有砍到我哦!”
      白玉堂咧嘴一笑,说:“有意思,那么这招呢?”他不再耍花架,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提刀直击,又准又恨,而男人也拔剑。刀光剑影之中,杀气如雷霆爆炸,地面扬起一层白雾,梨花似的,高树上的积雪也受不住震荡,都簌簌的落了下来。
      野兽之间彼此的探试,势力,智慧,心机——凶光毕露,都只在一瞬。
      雪幕渐渐散去,白玉堂的刀,稳稳的架在他的脖子上,男人赞许的一笑,说:“你还不赖。”
      白玉堂看也不看离自己胸前只有一寸的剑尖,懒洋洋的说:“你也不错。”
      男人大笑,说:“我叫李泉,盟书在你身上吗?”
      白玉堂咧嘴一笑,说:“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李泉从头到脚把白玉堂打量了一番,又笑了,问:“你要和我合作吗?”
      白玉堂眯起眼睛,说:“合作什么?”
      “取襄阳王的人头。”李泉说。
      到这个时候,白玉堂反而冷静下来,他说:“可是现在我并不急着杀襄阳王。”
      李泉“咯咯”的笑起来,他说:“没错,反正你们都是死路一条,不杀襄阳王,你们得死,杀了他,”他顿了一下,小声说:“也许还有那么一丝机会逃出去哦。”
      白玉堂想了一下,忽然说:“带伤药了么?”
      李泉一愣,说:“什么?”
      白玉堂说:“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去杀了襄阳王,你帮我救一个人。”
      李泉眼珠一转,忽然又笑了,说:“如果你说的是展昭的话,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去救他们了,我是专门来帮你杀襄阳王的。”
      白玉堂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大笑:“所以你们原来是有备而来,而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咯?”
      李泉也笑,猥琐的黄脸上堆满了得意:“没错,我们从来都是有备无患,而你,如果想要救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襄阳王在寝宫,炉火烧得滚烫,兽皮和绸缎铺满了地面。他靠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把金色的酒水缓缓浇在当值王官雷英的脸上,说:“小雷,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手,还找不到吗?”
      雷英谨慎的回答:“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有生过火的痕迹,属下猜,他们一定就在那附近,逃不远的。”
      襄阳王愉快的笑起来:“好吧,孤再给你们一个时辰,天明之前,要是再抓不到,”他叹了口气,对雷英说:“你知道会怎么样,对不对?”
      雷英汗如雨下,他说:“属下知道,知道。”
      襄阳王舒服的躺了下来,把裸露的手臂小心的压在白虎的皮毛之中。他满足的叹了口气,想,抓到那两个人以后,该怎样处置呢?怎样处置,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威严,自己超然的地位呢?
      而他不知道,他想抓的人,此刻正在冰冷刺骨的青瓦之上,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李泉向白玉堂投去得意的一笑,也不知是在炫耀自己对于襄阳王宫的熟悉,还是期待他对自己的感激。火光和飞檐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摇曳,像是什么魔鬼飞驰而过。
      白玉堂专注的看着襄阳王,他的身边随时有五十个训练有素的护卫守着,而他的虎皮软榻之下,也许还藏着暗道,随时供襄阳王逃到安全的地方,甚至那熊熊的炉火和飘渺的熏香,都可以会变成致命的武器,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这里,不能因为一个莽撞的举动,毁了整个计划。
      他和李泉是从冲霄楼下面的暗道,潜入襄阳王宫的。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回到还在燃烧的冲霄楼里去,甚至连白玉堂都想不到。直到李泉把一个盖子丢了开去,露出一条地道。
      地道深不见底,浓烟滚滚,进去的时候就如同掉进了火海,但是越往下,便越凉爽,直到最底下,脚底甚至还能踩着潺潺的流水,居然还有一丝刺骨的寒冷。暗道底下,又连着四五条暗道,条条都是通向不同的地方,其中,有一条便是通向襄阳王的寝宫。
      在黑暗的甬道里,被烫伤的皮肤一直在疯狂的疼痛,而冰冷潮湿的泥地,又把寒气浸入骨髓。白玉堂只觉得在这漆黑之中,他似乎经历着一场通向死亡的旅途。于是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寒冷让他想起了雪里的梅花,疼痛让他想起了愉快的战斗,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想起了展昭漂亮的瞳孔,他叹气,想,多么麻烦,本来无拘无束,却变成了束缚。他最后还是认输般的开口,他沙哑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喂,你的伙伴,能把他们,安全的送下山吧?”
      前满的李泉咯咯的笑起来,他说:“当然。”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你们到底是谁?”
      李泉笑个不停,他说:“我就是我,我就是李泉。我们潜伏在这里,可是很久了哦。”
      “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只为了杀襄阳王?”
      “小白,”李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像是魔鬼在呢喃,他说:“知道的太多,总是活不长的。”
      白玉堂翻了个白眼,说:“切,无聊的事情,我才没有兴趣呢。”他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你也希望我死吧?”
      李泉仿佛已经化为黑暗,他的声音也像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他说:“呵呵,最后,谁会死,谁会活下来呢?”

      谁会死,谁会活下来呢?白玉堂看着炉火旁餍足的襄阳王,不由在心底问。他又抬头,看见身边的李泉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眨眨眼睛,他知道,李泉等不及了。
      那么,就开始吧。
      刺骨的寒风让他炽热的大脑冷静下来,白玉堂轻巧的揭起一片瓦,轻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下来。有炉火的地方,就一定有排烟口,而一片瓦片,恰恰好好可以把排气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炷香以后,襄阳王开始觉得不对头了。他的宫殿里烟雾缭绕,炉火闪烁,把浓烟映照成光怪陆离的赤红色。襄阳王的侍卫们大声喊:“去看看排烟口!”雕花窗被大力的打开,浓烟像被解放的怪兽,奔涌而出。
      白玉堂仔细的倾听着,他知道现在底下已经乱成一团了。但是他还是按兵不动。因为还有十几个呼吸是平稳的。白玉堂知道,那是襄阳王的死士。他们像虫豸一样潜伏在暗处,即使火焰烧到了他们的头皮,他们也绝不会轻举妄动。
      所有的秩序都必须被打乱!
      白玉堂从身上摸出一根小竹管吹起来,那声音人听不见,但是猎犬们却听见了。它们高声的狂吠起来。猎犬的叫声引得战马们也长嘶不已,狂暴的踏着前蹄,猎鹰烦躁的扑棱翅膀。于是一瞬间,襄阳王的猎场里呼声鼎沸,似乎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嗜猎的襄阳王果然按耐不住了,他皱眉问雷英:“小雷,那是怎么回事?”
      雷英亦不知道。
      门是敞开的,为了通风,门外是黑色的冬夜。襄阳王于是起身,要出门看个究竟。雷英一声“当心”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白玉堂的刀出鞘了。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
      襄阳王的死士们还在寝宫中,而襄阳王自大门探出半个身子,白玉堂雷霆般从天而降,直劈襄阳王的颈项。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谁也救不了他,眼看他马上就要在白玉堂的刀下血溅五步——白玉堂视线里,忽然有什么微弱的一闪。
      屋顶上!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却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本能告诉他——
      不对!
      他的刀就要砍上襄阳王的脖子,白玉堂在半空中忽然转身,他的刀从襄阳王面前划过,带起一阵寒风,襄阳王的衣襟和碎发爆炸般散开。而就在此时,一支银色的长箭从屋顶呼啸而下,直射向白玉堂的后心。
      好凌厉的箭风!
      白玉堂挥刀劈过,迸起的火星在黑夜里闪烁。
      襄阳王的死士已经冲了出来,刺杀襄阳王最好的那一瞬间已经过去了。襄阳王被扑倒,乱剑向白玉堂飞来。白玉堂来不及转身,他避无可避,长剑带着雪花,刺穿了他的肩胛骨,他喷出一口血来,踉跄的落在地上,瞬间被五六个士兵擒住了。
      襄阳王惊魂未定,怒不可遏,他暴怒的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的眼睛却看着屋顶——李泉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白玉堂渐渐露出了醍醐灌顶般的轻松表情,他终于弄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圈套。
      然而为什么?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一阵剧痛就把他的思维都打散了。他的左手手骨被生生的折断。襄阳王暴虐的看着他,说:“继续,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的给孤折断!”
      对,就是这样一个圈套,把他们都引诱进来,一石二鸟,一网打尽!好可怕的计划!如果刚才他那刀砍进襄阳王的颈项,他就根本来不及回防,李泉的银箭紧接着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从一开始计划刺杀襄阳王,白玉堂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李泉却生怕他不死,还要特地补上一箭,这说明什么?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让白玉堂活下来。那么他们会好心的去救展昭吗?还是说,展昭现在也被什么人不怀好意的纠缠着?
      襄阳王披头散发,疯狂的看着他,喊道:“对!就这样,一根一根的,给孤折断!”
      不能在这里被杀死——这是白玉堂在剧痛中唯一保持的一点清醒。
      于是,白玉堂笑了。他的眼睛和血液浑浊又暧昧,在火焰下像融化的黄金,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清脆的被折断,而他的笑容却是挑衅的,不屑的,绮丽的。
      这个野兽一样敏捷、残忍又美丽的少年!
      襄阳王疯狂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白玉堂高傲的回视。他甚至伸出血润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
      襄阳王水晶的酒杯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汁迅速的染在雪白的虎皮之上,火焰的炙烤下,血液,汗水,美酒,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像雾气一样弥漫在半空中,野蛮、危险,却性感,魅惑人心。
      襄阳王觉得口干舌燥。
      很好,很好,就这样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把我当成一个猎物,一个皮毛华丽,眼神凶狠的猎物,你森林里的狮子,狐狸,豺狼,你手里捏着的猎物。没错,就这样看着我。看我的利牙,看我的巨爪,看我的挑衅的笑。没错,就这样看着我。不要像人一样的对待我,把我带到狩猎场去,在冲霄楼前面,在所有人面前杀了我——
      襄阳王终于站了起来,他说:“把他带到狩猎场,这是一个好机会,我要亲自解决他!”

      白玉堂被抓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襄阳王的狩猎军,所有人都集中到冲霄楼前的狩猎场待命。
      襄阳王预备着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次演讲。而白玉堂的棋已经落子,这是颗诱子,他在等待,等待一只野猫来打翻这场棋局。他们都在把握时机,白玉堂在算,襄阳王也在算。步步设防,防不胜防。
      冲霄楼还没有烧尽,火焰稍弱,却依旧熊熊。
      白玉堂的四肢被绑在冲霄楼前的焦木上,丁月华远远的望去,只看见红黑一片,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是死是活。
      丁月华觉得心口有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的善良的本性在为他所遭受的痛苦悲伤,而她的自私的愿望却使她对于这个受伤的男人充满了埋怨。展昭在她的身边沉默不语。她又抬眼看了看他,展昭的眼睛黑沉沉的,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襄阳王骑着黑马出现了,像一个悲剧的英雄,他紧锁着双眉,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阴郁的说:“这只是第一个,还会有更多,而你们看着,这就是反抗革命的下场,这就是血与火的开端。”
      他拾起一柄长枪,对准白玉堂受伤的肩胛骨扔了出去,惨不忍睹的伤口又一次被贯穿,白玉堂被钉在了滚烫的焦木之上,皮肤被火焰炙烤,“嘶啦”一声,冒出一团黑烟,他发出了一声痛极的低吼。
      襄阳王低沉的说:“有的人在皇帝的手下太久了,就变得懦弱了,就忘了自己血管里尊贵的血液了。他们甘心忍耐,然而,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现在,只要我们登高一呼,他们都将会赶来!*”
      他的士兵群情激昂,振臂高呼。
      襄阳王问:“你们有胆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有!”人群呼号着。
      他手中铁镖朝着白玉堂的脸颊激射而去,鲜血像桃花一样绽放开,他说:“对,我要求你们仔细的看着,看着这个欺压你们的人是怎么死去的,流光他的血,撕裂他的皮肉——让一个不再害怕的民族站起来吧!”
      一瞬间,整个兵阵都沸腾了。
      领导者,他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因为他懂得怎样激怒人群,他懂得怎样蛊惑人心。雷英敬畏的想。
      火焰把狂欢的人群的影子投射到丁月华的脸上,她对于襄阳王的话似懂非懂,于是就抬头看身边的展昭,却吃了一惊: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里燃烧,像是被压抑在灰烬之下的岩浆,绚丽又翻腾不休。那不是她平常见到的展昭,他一直都是温柔的,愉快的,强大的,明明他一直保护着她,为什么她却忽然觉得害怕了呢?
      襄阳王又大笑起来,他指着白玉堂说:“跟随我,所有的权利,这个天下,将都是你们的!来杀死我们共同的敌人吧!”
      狂热的人群蠢蠢欲动,就像是闻见血腥味的巨大蚂蝗。
      丁月华惊慌失措,她不懂襄阳王说的大道理,也不知道人群沸腾的原因。她只知道,那些华丽的言语之下,都是极残忍的罪行。她的泪流了下来,她忘了那些憎恶白玉堂的理由,她只是不停的暗自祷告,想,老天啊,求求你,保佑他吧。
      “啊——!”一阵凄厉的惨叫从她身边传来。
      她的思绪被生生的打断了,她转头望去,不由得毛骨悚然:周围的几个士兵各个捂脸,撕心裂肺的惨叫,皮肤和肌肉绿莹莹的干瘪下去——是毒药?她吃了一惊,忽然看见小陈也夹在人群里,虚张声势的叫着。瞬间人群震天的呼喊声中断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猛地扫射过来,丁月华被围在当中,瑟瑟发抖。忽然,一个人指着她大喊:“叛徒!内奸!”
      是小陈搞的鬼!丁月华想要申辩,却完全没有办法,人群像岩浆一样向她扑来。
      而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一直不声不响的展昭动了。他像一只燕子,跃过那些黑压压的头颅,直向襄阳王冲来。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雷英,慌忙之中将手中的飞镖向他射出,展昭并不避让,飞镖在离他身体一尺的地方掉落了。雷英大惊失色,他本以为展昭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却看到他有力量震掉飞镖。他心里一片绝望,他想:完了,天亡我也!
      展昭抓住襄阳王的衣领,把他从马背上扯下来。台下的操练场一片混乱,丁月华已经被疯狂的士兵扭住,瞬间就淹没在狂热的人群里了。
      展昭抓着襄阳王的衣襟,在他的耳边说:“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要的革新,这就是你要的新世界——疯狂,激进,惨无人道。”他的声音低沉,像压抑在乌云下的滚雷,像低声咆哮的暗流。他说:“你是不可能胜利的,失道者。你的名字会很快被遗忘,臭的像一块腐肉,谁也不会提起——那个时候,会有真正的革命者,在光明的雷电里哀悼你毫无根基的荒诞理想!”
      襄阳王怪笑起来,说:“谁知道呢?”
      雷英眼看王爷被擒,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不济,却还是提胆,挥舞着一柄长枪,攻了上来,他大喝:“反贼!放开王爷!”
      展昭并没有接招,他侧身闪过雷英的进攻,对襄阳王说:“放了丁月华。”
      襄阳王大笑,说:“凭什么?你们现在落在我手里,即使我死了,你们也逃不出去。”
      雷英又刺来一枪,展昭看也不看,一手隔开,枪穗儿细雨似的扫过。他对襄阳王说:“我们不会逃,放了丁月华。”
      襄阳王说:“祸水都是红颜,杀了她也是应该!”
      雷英嘿嘿霍霍的又攻了上来,展昭手腕一翻,夺过他的长枪,枪头抵着襄阳王的脖子,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对襄阳王说:“放了她。”
      襄阳王诡异的笑了一下,转头喊:“放开那个女人!”
      鼻青脸肿的丁月华被推了出去,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鸟被巨蛇从蠕动的胃里吐了出来。
      展昭丢下襄阳王,一个翻身,已在一丈之外。
      襄阳王堪堪扶着雷英站正了,大吼道:“看看这三个人——这是违逆你们意志的人下场!我的英勇的士兵们,用自己的双手撕裂这些皇帝的走狗吧!”
      士兵们高呼着口号,潮水般蜂拥而上。雷英察觉到了展昭的意图,慌忙大吼:“先别急着杀掉女人——注意!别让展昭靠近白玉堂!”
      然而还是太晚了,展昭已经震断了捆绑白玉堂的绳索,白玉堂像一块石头,重重的落下来。
      丁月华的衣衫被撕破,发髻被扯乱,她的嘴角淌着鲜血。她感到刺骨的恐惧,不是对死亡,而是对这股火灾般失控的狂热。她从来不知道,只要一个口号,人的理智和人性都会被热浪淹没。她惊慌失措,展昭就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于是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他们的衣袂残缺又肮脏,在寒风和灰烬里飘摇。
      “死猫?”白玉堂低声的喊他,展昭没有说话,他把白玉堂用力的搂进怀里,他站在高台之上,底下是狂热的洪流,高台的另一侧是红了眼的襄阳王。展昭沉默不语,像是漩涡和巨浪中一块安静的礁石,黑发和衣袍飒飒作响,他的巨阙龙吟一声出鞘。
      又想牺牲自己,一个人护我们周全了么?白玉堂低声笑,不要太小瞧我啊,死猫。
      他看着展昭的侧脸,柔和又坚定的表情,像夜色中,像流淌了一地的月光,多么好看。他忽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后悔,以前总是忙着打闹,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的看过他。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也无妨。我们来过,我们看过,我们战斗过,然后分离——千古江海,五岳三山,都难免一死,更何况是我,对不对?当然,那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生气——气的连猫牙都龇出来。那也真好啊,那个时候,天定然已经亮了,雪也定然停了,桃花都盛开了,女儿红也可以挖出来喝啦。那个时候,你定然不会再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而生气了。
      展昭怀里的白玉堂低低的叹息,露出了一个精疲力竭之后,放松的笑容。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展昭,受伤的嘴角展开了一个愉快的,没心没肺的弧度,连小虎牙都露了出来,随后,他将展昭推进了熊熊燃烧的冲霄楼之中!
      还差一点,还差那么一点,就只差薄如蝉翼的距离,她甚至已经感到了展昭指端的温度——丁月华就这样伸展的手臂,眼睁睁的看着展昭跌入火焰之中,看着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异,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纵容。那一瞬间,他看的还是白玉堂,自始至终,他看的都是白玉堂。
      火焰像金色的雾气,无尽的繁花,转瞬就把他吞没了。
      丁月华觉得她的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了,她的触不到展昭的指尖像针扎一般疼痛。她尖叫一声:“不——!!”就冲了上去,跟着跳入了滚滚的火海。
      死亡像是浇在火焰上的汽油,燃起更大的爆炸。暴动的人群被这幕悲剧刺激的更加疯狂,一张张血盆大口,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都在叫嚣着:“杀!杀!杀!”
      白玉堂看着展昭和丁月华消失在火焰里,眼神说不出悲伤还是愉悦。
      火焰和浓重的黑影下,一切都变得无比高大,无比扭曲起来,人的脸也像野兽似的狰狞。他看着潮水一般黑压压的头颅,看着挥舞的火把、长枪和弓箭,像是在做一场置身事外的梦。他的身边空空荡荡,展昭不在他的身边,从此以后,再也不在——这一刻,他觉得庆幸,又觉得怅然。他想:小丁,请好好待他——
      他又暗自耻笑自己,把泛起的眼泪压回去。他不理会狂热的人群,拾起带血的半截长枪,把所有的力量倾注其中,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在渗血,但是他觉得愉快无比,他将长枪向高高的冲霄楼扔去,脆弱的焦木终于经不住着万钧的破坏力,轰然倒塌。白玉堂转身,听见背后木块破碎时分裂的响声,看见像水珠一般的火星,倒塌的冲霄楼像一滩水一样,火焰在地上洋溢开去。他背对着火焰,满脸是灰烬和鲜血,他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仿佛展昭就在他的背后,靠着他,笑眯眯的唤他的名字,愉快的说:“小老鼠。”他咳出一口血来,仰面倒下,砖土和灰尘飞旋着落在他的头上,转瞬就把他埋在了底下。
      雷英悄悄的对襄阳王说:“王爷,快走吧,这里不安全。”襄阳王甩开了他的护卫,他大笑着双手举向天空,对着无穷无尽的苍穹大呼:“老天,今天你告诉我,你分不分贵贱,你佑不佑我?”雷英护在他身前,他又说:“王爷,快走吧,这里不安全。”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喊出第三声,一柄短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溅在襄阳王脸上。李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叹气,看着襄阳王说:“看见老天的回答了吗?他不佑你。”他伸手,一刀了结了他。
      襄阳王的身体沐浴着自己的鲜血轰然倒地,荡漾起一片尘埃。
      这个革新的开端,就是血,火焰和黑铁,襄阳王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它。
      老天不佑革新者,老天有注定的贵贱贫富。看到领袖被杀,就像是一个梦想幻灭了一般,像是被刺瞎眼睛的巨蟒在垂死的痉挛,人群混乱起来。
      李泉毫不在乎的撇嘴,说:“杀了襄阳王也没用,盟书在哪里?真是难办啊。”
      李泉身边站着小陈,他们根本不理会身后鼎沸的襄阳军,只是沉默。终于,小陈走进火焰,架起白玉堂,说:“算了,只能先救他了,他似乎背过盟书。”
      “那展昭呢?他怎么办?”李泉问。
      小陈淡淡的说:“你留在这里。他不会死的,要是死了,你再来找我。”
      李泉皱眉,道:“也只好这样了。”
      他们是谁?鬼魅般的出现,鬼魅般的消失——然而没有人在意了,襄阳王已经死去,这场动乱,也凄惨的冷却下来。
      东边,天空渐渐开始泛红,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谁能活下来呢?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还被铭记着,而那些活着的人,是不是信念和希望却都已经死了呢?
      被血,火焰和黑铁浸染的土地渐渐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金色,万里的冰峰,也被渲染的成磅礴壮丽的玫瑰红。新的一天到来了,谁还记得这个疯狂的夜晚和理想国般的梦想?空谷里传来一声凄厉的乌啼——不管怎么说,活下去,总是有希望的。
      一滴血,顺着白玉堂的后脑,滴在了焦土之上。

      *此处参照歌剧《悲惨世界》里的do you hear people sing改写。
      *根据凯撒名言“I see, I come, I conquer”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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