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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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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对假冒的丁兆惠的审讯,由展昭亲自进行。狭小黑暗的地下室里,那个男人被吊在墙上。
展昭进去的时候,两个小吏正在鞭打他,血肉的腥膻味扑鼻而来,燃烧的火把发出咝咝的声音,男人抬起满是乱发的头颅,嘲笑的看着展昭,道:“展大人,您来啦?”
展昭得体的微笑,还礼,说:“开封府的大牢,您还满意么?”
男人仰头大笑,道:“岂止是满意,我简直感激不尽!”他的眼里射出了怨毒的光芒。
展昭却无动于衷,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小吏们都停止了鞭打,恭敬的望着展昭。展昭皱眉,道:“你们这是待客之道么?快去提桶沸水来替客人擦擦,别忘了加盐,客人的口味重。”
两个府吏迅速的离开了。男人冷笑一声,他说:“你以为这些皮肉之伤、身体之痛可以让我开口么?”
展昭微笑,缓缓道:“我想要知道的,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情。”
男人道:“哦?”
展昭道:“为什么最后要把白玉堂还回来?”
男人愣了一下,忽然开始笑,他的脸被抽打的皮开肉绽,现在他笑起来,红生生的肉都翻了出来,血水横流,简直惨不忍睹。他笑得喘不过气,他说:“太有趣了,展大人,您不是知道的么,我的‘王大人’和您的包大人是故友,作为属下,我有什么立场私留开封府的人。”
展昭心里暗自叹气,他知道包拯到底还是为了他,向王丞相施加压力了,他的心头一时间有很多感慨,面上却依然平静。他说:“假扮丁兆兰的人呢?”
男人狞笑,他说:“你该问白玉堂。”
展昭叹气,说:“他七七八八的内伤太多,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男人道:“一身伤换一条命,他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展昭悠然道:“当然,白玉堂虽然没礼貌又粗鲁,但总不算太笨。”
男人冷笑,道:“以为我们真是那么好对付的么?若不是你乘着丁月华和我缠斗之际用迷药卸了我的内力,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被那小子打倒。”
展昭无辜的笑,道:“那可是你自己洒在丁姑娘簪子上的,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男人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让她溜出开封府?”
展昭道:“难得你为她偷偷引开了府吏,垫好了翻墙的砖,我也不能浪费,对不对?”
男人喝道:“你都知道?”
展昭道:“开封府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男人不由得想到,做事害人的时候,自以为计谋天衣无缝,却根本没料到,旁边都有一双眼睛,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了。他不由颤声道:“展昭,你好厉害的功夫。”
展昭叹道:“功夫好,有的时候,确实有很多用。”
男人不说话了。
展昭继续说:“‘王大人’如此轻易就听命于开封府。这么愚蠢的人,怎么可能是你们主子打入京城的心腹?你们,一定是听命于另一个人的,对不对?”
男人还是不说话。
展昭也不追问,却忽然改变话题:“你是怎么制住白玉堂的?”
男人不回答。
展昭笑,说:“我知道,他是自愿离开的,因为世界上,能一声不响的制服他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男人冷哼。
展昭却又笑,说:“什么事让他乖乖的一声不响跟着走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他把丁月华平安的送到我们身边以后,就自己去调查你们了。”
男人冷笑:“你简直像是在说故事。”
展昭摇头,说:“这是他的性格,不想让我插手的时候,他就会凡事都很决绝。他留下了玉佩,想暗示什么呢?是无名氏么?还是,没有刻字的玉牌,就像白纸一样,可以写出任何字。所以,他指的是,他去调查那可以化装成任何人的易容术了?”
男人瞪大了眼睛,满是恐惧之情。
展昭站了起来,他说:“很好,白玉堂在暗示易容术,因为,没有会易容的人,你们的计划就不可能实施。当然,很不幸的,他中了你们的迷香,被你们发现了。”
男人冷笑,说:“对,又怎么样?”
“会易容的你,是这个计划里重要的一员,地位并不低于‘王大人’,那为什么最后,因为他的几句话,就又把白玉堂送回来了?”话题又回到了展昭问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把白玉堂送回来?”
男人不答。但是展昭已经微笑着说出了答案:“因为真正传达你们主子命令,并监视你们的人,现在不在京城。没有人监视你们,‘王丞相’才会在这个时候被包大人笼络,你们也才会在这个时候,听从‘王丞相’的话。”
男人叹气,说:“没错,但是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是谁?”展昭微笑,“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我。不过,我却知道他为什么不在京城。”
“为什么?”男人问道。
“十月初五襄阳王五十大寿,宴请天下英雄,作为他的属下,自然是要回去祝寿的。”展昭慢慢的说。
“你怎么知道?”男人终于吃惊的喊出来。
展昭微笑着说:“我只是猜测,谢谢你这么激动的告诉我,我猜对了。”
展昭很愉快,到目前为止,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一切如包拯所料,他们终于确定襄阳王为最终的操纵者。也明白他不惜花大代价铲除丞相府,一定是有更大的阴谋。一切目前还在掌握之中,会易容术的冒牌丁兆惠被抓住,他们无法再使用伪装;王大人听命于包拯,所以开封府不会落单;而襄阳王真正的心腹即将祝寿归来,更是绝好的突破口。
展昭走出大牢,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心情很好。他回想起刚刚在大牢中,那个男人看着两个府吏抬着一只桶进来,以为那是沸盐水,吓得脸色铁青,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
展昭问他:“你刚刚不是还说,怎样都不怕的么?”
男人不说话,但是连牙关都开始打颤。
展昭笑,知道他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被展昭套走了所有的秘密,既然做不成英雄,自然也就开始害怕起皮肉之痛了。
展昭站起来,笑着说:“这个不是盐水,是药水。如果你相信我们,可以试一试。”说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监牢。那个易容术天下绝妙的男人,是怒,是气,是感激,似乎他都完全不在乎了。
他没有问到底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白玉堂,又为什么要那样把他还给他。他也不会去问白玉堂,他看到白玉堂身上的伤,听说他杀了冒牌的丁兆兰,他知道白玉堂可以强到保护得了自己。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他原委,那么,展昭就不会再问。
连展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于白玉堂的信任,已经坚定如此。
展昭慢慢的从监狱往回走,这一天亦是阳光明媚,青空万里,金色的落叶铺了一地。展昭慢慢的向开封府走去,觉得四肢五骸无不暖洋洋的放松下来。其实,从四十多天前王丞相家惨遭变故开始,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他虽然有着坚韧冷静的思维,却也并不是铁做的,被压上沉重的负担,他也会觉得疲惫。
现在,白玉堂在他的房间睡得正甜;包大人在朝廷上和庞太师的势力斗争有所优势;而襄阳王的事情亦有所收获。他忽然也想好好的睡一觉,在阳光里,紧靠着睡得脸红扑扑的白玉堂,好好的睡一觉。
想到这里,展昭觉得愉快极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白玉堂身上,那股甜甜糯糯,少年的香味。他确实累了。
变故就在那一刻。
阳光忽然被人影遮住。铺天盖地的官兵向他冲来。
展昭处事不乱,他冷静的站定,一手扶剑,一手似乎要拔剑。为首的官兵叫起来:“别让犯人拔出凶器!”
展昭微笑,他的剑没有出鞘。他连鞘横扫,一群向他攻来的官兵都被撸到了一边。展昭眼睛一瞟,发现眼前都是刑部尚书手下直属人员,除了刑部尚书和当今皇上,再没有人能调动得了他们。
这么快就开始了么?展昭想。他紧紧的握着他的剑。
为首的官员冷冷的看着展昭,说:“犯人展昭,串通外贼,杀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展昭静静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捉拿他的人。他似乎听见,远远的,开封府大堂里也乱成一片。阳光明媚,晒着展昭手中的剑鞘也火辣辣的。
展昭静静的看着他们,他的眼神清澈却深不可测,似乎可以看穿人心。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却似乎像是一棵挺拔的银杏,伟岸不可侵犯。被他的气势所迫,他面前的官差们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负责捉拿展昭的官员大吼:“你们怕什么?你们还怕一个犯人么?快给我上,拿下他!”
展昭看着他们,万里晴空,连一朵云都没有。忽然一阵风吹过展昭的鬓角,吹起他的头发,吹起满地金色的落叶,就像是漫天起舞的蝴蝶。
他放下了手中的巨阙。
官兵们蜂拥而上,把他压倒在地上。
展昭脑海中最后想的是:不知道白玉堂有没有逃出去?他的话,大可不必遵纪守法的。
包拯猜到过襄阳王真正的心腹即将归来,他们之间将会有一场战争,但是,他没有察觉,这场战争来的那么快,他几乎措手不及。
他被关进大牢,罪名是主谋杀害朝廷命官,通敌,卖国,控诉者是庞太师。包拯叹气,他知道他被反将了一军,面临着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他几乎不能控制,无可奈何之下,他必须得有所牺牲。
审讯的时候,皇帝亲临现场。年轻的皇帝脸色煞白,他咬牙说:“你们,给朕说个明白。”
包拯看见庞太师坐在旁边,趾高气扬。这是自然,一举可以同时击垮包拯和王丞相两个对手,庞太师自然是高兴的。
谁在背后唆使庞太师的?谁给他出的主意?谁把事情泄露出去的?谁想借庞太师之手毁了开封府?包拯心里有数,自然是那个襄阳王那个神秘的心腹。
包拯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离开,好让开封府自己一步一步走进陷阱。
无论怎样,无论是开封府战胜了庞太师,还是庞太师打压了开封府,对于襄阳王,都是有利的。
好一个处于不败之地的诡计!
于是审讯开始。
庞太师激情的控诉包拯的罪过:串通外族,假冒丁家兄弟,杀死王大人一家,扶植傀儡,企图夺权,控制朝廷。
包拯冷静的听着,直等到庞太师控诉完了,他说:“庞太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庞太师自然大怒,他说:“你死到临头还要狡辩么?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赃俱获,是什么?”包拯反问。
于是假冒的丁兆惠被押了上来。他浑身是伤,他说,他都是被开封府胁迫,不得已,才帮助他们做了□□。事后,开封府想要杀人灭口,幸好皇上圣明,发现了真相,把他救了出来。
然后是假冒的王大人,假冒的王大人一上庭就痛哭流涕,那些贿赂他的珠宝也都被作为证据抬了上来。王大人哭诉道,他也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傀儡,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上来的仵作,他说挖出来的尸体上,确实有开封府展昭的袖箭,千真万确。所以,那些人,应该就是展昭所杀。
事已至此,似乎包拯的罪行是确定了的。
皇帝在冷笑,他的肱骨之臣,他的学习的对象,刚正不阿的包青天,居然,是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小人。他失望之极,他冷冷的挥手,示意刑部尚书和庞太师按照律例行事,绝不姑息。然后他就准备离开了。
这时候,包拯说话了,他说:“皇上,您还记得那只黄雀么?”
年轻的皇帝顿时愕然。他说:“什么?”
包拯不说话,只是看着皇帝。
于是皇帝慢慢回想起,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太子,他的老师教他读书,念到“五月鸣蜩”,念到“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念到“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幼小的太子渐渐对那些野园里的小昆虫,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夏天到来,也有蝉在御花园里鸣叫,长一声,短一声,幼小的太子一边吃冰西瓜,一边竟然也想到了很多美好的诗句。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调皮的太子也喜欢爬树,像鸣叫的夏蝉一样,蹲在绿阴阴的枝桠底下。
有一天,他正聚精会神的看一只蝉,透明的蝉翼,光滑的脑袋,唧唧叫个不停。他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很多诗句。忽然,飞来一只黄雀,落在蝉的身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它。蝉尚不自知,还在欢快的歌唱。
太子急得抓耳挠腮,又后悔金弹弓不在身边。眼看黄雀一步一步逼近,就要吃掉鸣蝉,太子急得起身,奋不顾身的想要扑过去,后摆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那是他父亲年轻的臣子,黑脸的青年。那个男人微笑着说:“太子,你错怪那只黄雀了。”
太子回头,只看见黄雀扑棱了几下,口里叼着什么,拍着翅膀飞走了。而蝉,依旧安然。
“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螳螂正准备吃掉那只蝉,而黄雀,也在后面,静静的等待,吃掉那只螳螂。”青年说,“什么时候,您看得到的,都不一定是您的敌人。”
太子茫然。
青年一拍脑袋,笑了,说:“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他展开双手,对太子说:“您能下的来么?我接着您,您跳下来吧?”
他的脸黝黑,五官刚毅,便是阳光也不能让它变得柔和。但是,在年幼的太子看来,他却是最英俊,最有趣的了。
如今包拯重提旧事,皇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似乎那个夏天,御花园的蝉鸣又在他身边响起,嘹亮无比,而面前的中年黑脸男人,也似乎又回到当年年少的样子。
皇帝慢慢的坐下了,他冷着脸,说:“好吧,朕容许你,为自己申辩。”
白玉堂睡的很沉。他也梦到了一些事情。比如和展昭的初遇,比如连天的芦苇荡。他睡得很沉,直到一个人拼命的摇晃他的身体,像是硬把他从懒洋洋的睡梦里拽出来。他不情愿的睁眼,看见丁月华惊恐的面容。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浑身都酥软,连平日的爆脾气都无影无踪。
丁月华捂住了他的嘴。她说:“开封府被抄了!”
“什么?”白玉堂睡意全无,他惊坐起来。
“包大人被一群人抓走了!”丁月华浑身都在颤抖,“他们抓走了府里的每一个人!”
“展昭呢?”白玉堂问。
丁月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向这里涌来。
“他们来了!”丁月华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白玉堂瞥了她一眼,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展昭的房间只有一个门。
白玉堂专注的盯着门口。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反手握住刀柄。
丁月华吸了一口气,想,也好,和他们硬拼了。她的双手用力,捏成一对鹰爪。
官兵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丁月华感到气已经提到了胸口,只等他们破门而入的一霎那,她就会出击。
管他血海深仇,管他国家天下,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尽兴的这一刻么?她少女的娇羞褪的干干净净,此时,只剩下了男儿般的豪情万丈。
白玉堂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被白玉堂所阻,一个分神,丁月华手上蓄得满满的气全泄了。她吃惊的望他,见到他的刀又插回了刀鞘。白玉堂的脸上寒冷没有血色。他说:“不能在这里动武。这里,是开封府。”
丁月华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觉得胸口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白玉堂,却见到他怔怔的说:“哪里我都无所谓,但是,这里是开封府。”
他拉过丁月华,把她抱在怀里,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急,我们会出去的。”
这个少年在她耳畔低声的说话,声音悦耳又年轻。他带着三分愧疚,五分诚恳,还有十分的自信。他低低的笑,说:“展昭不会不留后路的。”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畔,有淡淡的薄荷的清香,他似乎并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我们会逃出去。丁月华的心终于软了,她听天由命的闭上眼睛,任由白玉堂将她带进了展昭的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