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怨灵录》流光飘飘

3、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张辰看到我，面上滑过一丝惶恐，我却不去体贴他此刻的感受，只朝着他笑盈盈的打招呼：“张医生，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多时了！”
　　张辰有些惶恐，不知如何开口，他身旁的女子却先开口，落落大方：“你是来找阿辰的？那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毕，便要笑语盈盈的走开。
　　张辰一把拉住她的手，朝她说道：“这个是我的病人，她中了枪，病情有些反复，你也帮着一起来看看吧~！”
　　然后又朝我介绍到：“我的妻子，嫣然——慕容嫣然！”
　　嫣然朝我伸出手，我愣了愣，便随后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你好，我叫明明！”
　　嫣然果然笑语嫣然，说出的话也特别动听：“听阿辰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可爱的姑娘！见到真人，才觉得不仅可爱，还很美丽！”
　　我有些羞愧，昨夜，我还想勾引她丈夫，也不知她是否知晓。
　　她却继续说道：“你在这里等阿辰很长时间了吧？你真好，真有耐心……”
　　我连忙打断她的话：“没……我刚刚到……”
　　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充满睿智。
　　“阿辰，中午请明明小姐一起吃饭吧！”
　　说毕，不能张辰答应，便携了我的手，一同走路。
　　我羞愧难当，闪到一旁，走在张辰身侧。
　　却见张辰从包中拿出一份试卷，边走边看。
　　“嫣然，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辰指着试卷中的字母，朝一旁的妻子问道。
　　嫣然一笑，接过来看了看，便道：“这个是左室短轴切面”
　　“哦，那这个呢？”
　　“mitral insufficiency ，是二尖瓣关闭不全”
　　他们一个问，一个答，全然无视我这个旁人。
　　颓然沮丧。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忍不住便想告诉嫣然，昨夜病房的故事，可却没说，他吻了我，那又怎样呢？他呼吸急促，那又怎样呢？什么都不能说明。
　　却尴尬无比，插嘴道：“张医生，看来你妻子的医术，比你高明很多啊~！”
　　张辰点头，一脸宠溺的看着他身旁的嫣然。

　　我是个多余的人，不，是条多余的蛇。
　　“我走了！”我只得告辞。
　　他竟没有丝毫挽留，答了声哦~！
　　倒是嫣然朝我说道：“中午一起吃饭啊~！阿辰，真是的，明明小姐等你半天，也不招呼一下……”
　　张辰默不作声，我忽然觉得是在自取其辱。

　　嫣然送我出门，临了，将我滑落鬓边的头发抿到耳旁，说：“明明这么漂亮，肯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夫君，阿辰这个人不懂得关心人，明明不要怪他！”
　　我看着嫣然，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花格子短裙，一头长发柔顺光滑，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脸映照得分外明亮美艳。
　　我低了头：“谢谢你！你真好……”
　　她说：“有时间到我家做客！”
　　我看向远方，那一抹金色的太阳藏在云朵背后。树枝上的花瓣四处纷飞。
　　“我不去，有时间也不会去……”
　　嫣然叹了一口气，扭头走了，我不知她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知她心中如何做想，只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而我，只是一条整天在烂泥巴中躺着的蛇。

　　我忽然厌恶起我这条蛇身来，天上的太阳也照的我不大自在。
　　大概是端午快到了吧，不然为何我觉得心慌意乱，四处不安？满腔的狂躁，却无处发泄？
　　然而我心中明白，这是九月，今年的端午早已过去，明年的端午还未到来。

　　这大概便是师傅所说的，景由心生，心随景变罢。
　　不去管它，今后再也见不到师傅了，也再也见不到这杭州了！

　　我手中握着一张车票，我当然可以腾云驾雾，但是那太费力气，而且也没有火车快。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忽然觉得惆怅无比。
　　终于是要别了，那水波荡漾的西湖，那岸边的垂柳，那鼓着肚皮呱呱叫的师傅，还有我的第一次失败记录。
　　目的地是武昌，火车票是我央求一个人送与我的。
　　不知道他的姓名，也忘记了他的容貌，只知他说，送我火车票，也送我回家。
　　然而我却没有回家，在一个昏暗的巷口，他先动手动脚，我却只动了动口中锋利的牙齿。
　　再次吸过人血，精神百倍，我早说过，一条蛇，是没有操守的，别指望一张火车票，就能让我放弃一顿美餐，当然，若不是他先动手，我大概也不会动牙齿，只是我早已知道他会动手动脚，说道最后，仍是我利用了他。
　　其实也已无妨，我既然要朝着妖怪的方向努力，那么，便要又做妖怪的样子吧？
　　这样想着，心中便理直气壮起来。
　　上了车才知道，居然还是一张卧铺票。
　　车厢中有四张床，我睡上铺。下铺是一男子，叫做萧醉，对面是一对情侣，男的叫金贵，女的叫程程。
　　三人一蛇，居然还能说上两句话。
　　金贵的话特别多，他是做木材生意的，说来说去，总是不是木材，银子，工厂，买主……
　　我听的索然无味。
　　程程却是一脸崇拜的眼光，看着金贵。
　　金贵一张肥肥的脸，暗黄的皮肤，牙齿稀疏，上面甚至还有黄斑，脑门上三根头发让我都觉得寒碜，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程程的眼中流露出爱慕的神色。
　　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金贵忽然说出了让我提神的话：“杭州西湖边上，出了件大事呢！雷峰塔倒了，然后便有数人死掉，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两个齿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浑身的血……”
　　我心中暗骂这金贵，我不过只咬死了两个人，他便将这故事夸大，变成了数人！
　　程程呀的一声尖叫，躲在金贵怀中。
　　金贵似乎正在等着这一刻，搂了程程，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嘴唇张合间，露出一口黄牙，让人恶寒。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醉忽然开口，声音沉稳：“难道他们是被蛇精咬死的？”
　　萧醉居然一语中地，让我脸上微微变色。
　　却听金贵继续说道：“谁说不是呢？大家都说，白娘子白素贞从雷锋塔下跑了出来，到处害人了！”
　　萧醉打了个哈欠，窝在金贵怀中的程程却不依了，说道：“白素贞不是向来治病救人么?是个好蛇妖，怎么会害人？”
　　金贵一脸□□，看着程程，道：“我怎么知道？大概，大概是她被关的太久，变态了吧？不是都说，女人最易变态？何况是过了上千年都没有男人的女人？”

　　我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程程却无比受用，拍着金贵的胸口，笑喘道：“哎呀，你坏死了，没有男人的女人，就要变态么？”
　　金贵一双手已经不安分起来，也不顾我们剩下的两个人，捏了程程的屁股一把：“那可说不得，你没有我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那个……嗯？哈哈……”
　　我听不下去，拿被子盖了头。

　　却听萧醉在下铺说道：“那也不见得，说不得是别的蛇精干得！国之将亡，妖孽四出，也没什么奇怪！”
　　我在被子中心惊肉跳。
　　又被萧醉说中。
　　一把掀开被子，低下头看向萧醉。
　　他却懒懒的躺在床上，手中拿着本书。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
　　“私家侦探！”他答得漫不经心，我却惊惶无比，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金贵依然不忘摆显他的银票，跟萧醉搭讪：“私家侦探的收入不错吧?接个案子能赚多少？”
　　“比不上做木材的大老板！”萧醉依然波澜不兴，拿书盖上了脸，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金贵碰了个钉子，讷讷的笑了笑，又与程程打情骂俏。
　　我翻过身去，不想理他们。
　　却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哎呀，不行……这里还有旁人呢~！”
　　“那怕什么？我们自干我们自己的！”
　　“哎呀，不行！”
　　“我早就等不及了！来吧，小乖乖~！”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接着，他们便开始窸窸窣窣，隔着被子，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呻吟。
　　上铺一直空着，真浪费了一张床位。
　　我心中暗想，只怕隔壁的房间，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却还说，要小声……
　　待到他们终于悄无声息，我下了床，走出门外，在火车尽头的餐车坐下。

　　餐车中空无一人，只桌子上留着半截蜡烛，我吐出一小股火，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灯光，映照在车窗上，倒出我的影子。
　　还真是顾影自怜，我心中想道。
　　思绪，却不由的滑落倒了杭州西湖边上的医院，也不知张辰和嫣然，此刻是在睡觉，还是如同金贵程程一般，在床上翻滚喘息。
　　竟然觉得窒息，虽然离开，情丝却还未断。
　　呵呵，我苦笑两声，还去想他作甚？他都以那般对我。。
　　然而我却又忍不住想，那夜，是不是我太急躁，若是我只是将手埋在他的发间，等他来解我的扣子，结局会不会不同？
　　然而终究只是想，一回头，餐车中竟多了一个人。
　　是我下铺的萧醉。
　　我没去请他，他却自顾自的坐在我面前，从荷包中掏出一支烟，然后递给我一支。
　　我摆手拒绝，他也不强求，大概他只是象征性的客气一番，并不是真的想邀我一同吸烟。
　　他将烟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吐出一口青雾，朝我问道：“明明小姐怎么半夜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心中烦躁，也无了往日的媚态，只看着窗户上的玻璃，和玻璃中我的倒影。
　　“与你何干？”

　　萧醉却并不生气，翘了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明明小姐难道是在想西湖旁发生的命案？”
　　我依旧看着自己的影子，美丽，年轻，虽然我已经上千岁，可依旧是年轻的外表。
　　“我想什么，和你无关！”

　　萧醉竟然自顾自的打开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去看过那两具尸体，他们身上的牙印，和明明小姐的牙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我怒了，朝他咧开嘴，露出自己的牙齿。
　　“我的牙齿很尖么？我是妖怪么？”

　　萧醉笑了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因为自己是妖怪，所以看别人，不免都带着怀疑，明明小姐不必介意！”
　　我浑身一阵，朝他仔细看去。
　　他的额头逛街，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玩味的看着我。
　　浑身没有一丝妖气，这个人，简直满口胡言，妖怪都希望自己做人，那里有自认自己是妖怪的？
　　却听萧醉说道：“明明小姐不信么？那也不怪，我修行很长时间了，本身又是哺乳动物，要比蛇这种冷血爬行动物要高出一筹，看不出也很正常！”
　　我忽然非常愤怒，既然大家都是妖，都是动物，又为何要分辨类别，又为何要分什么哺乳类，爬行类？弄这么多名词？难道就是为了说明，他比我高级？
　　我说：“你是什么?”
　　他忽而向我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我却依然不明白。
　　“我是一只狐狸！”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狐狸。
　　这是第一次。
　　他已开诚布公，我也不再虚伪，朝他吐出自己的信子，表明身份。

　　他点点头，继续解释：“我在没有修成人形时，常常吃蛇，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浑身发慌，即时便想离开，我可不想当人的食物。
　　却见他继续说道：“不过自从我要修道成仙，就再没开过荤戒，明明小姐不用害怕！”
　　我又回身坐下，嘟囔道：“我才不怕！我本事大着呢！也不知打杀过多少只狐狸……”
　　我还没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你可知，修道的精灵，是不能吃人，更不能喝人血的？”
　　我说，我知道，喝了人血，便不能得道成仙，只能做妖怪，和神仙为敌。
　　他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要去当一个妖怪，最厉害的妖怪！看见你这种小狐狸不用害怕的妖怪！
　　他却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那你手中有《东方妖怪志》了？
　　我摇头。
　　他却继续笑道：“看来要让你失望了！我知道这本书的下落，却也知道，你弄不到这本书的!”
　　我不信他如此好心，他似乎看出来一般，说道：“我要成仙，找这本书也没用！只不过最近这本书的主人，请了我去做保镖！”
　　听的前途有望，我连忙一改傲慢和怒容，变得柔情似水，笑容妩媚。
　　“你要去保护谁？”
　　可恨萧醉，居然露出了比我更加妩媚的笑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薄薄的嘴唇勾成一条弧线。本来么，妩媚这种事情，狐狸精做起来比较在行，我比不过他！
　　“李将军！”他说。
　　我却茫然，“哪个李将军?”
　　他的眼中带了点鄙视：“就是直系吴佩孚的部下李侯泽！”
　　我摇摇头，并不知这个人，我才出来不到一个星期，哪里知道这个人？不过，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打这本书的主意，阻挠他的保护么？
　　他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笑道：“你去打这本书的主意，要比其他的妖怪去打主意好得多。反正你法力低微，不是我的对手，在李将军旁边，反而保险！”
　　我怒目相向，他却已闭目养神，成竹在胸一般。
　　我恨恨而还，躺在床上，却见金贵正朝随后进来的萧醉挤眉弄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萧兄这么快就上手了？功力不错啊~！”

　　第二天醒来，趁着萧醉和金贵都不在，程程朝我招呼，说道：“萧醉这个人不错，长的也好，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我看你们两个挺配的~！”
　　我说：“别胡说八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程程才不信，笑道：“昨夜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出去那么长时间，难道是在喝茶聊天？”

　　我无语相向，只得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萧醉却在此刻出现，竟同我说：“武昌到了，一起走吧~！”

　　金贵和程程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之余，感叹他们自己目光如炬。

　　我同萧醉一齐下车，出了车站，武昌天气炎热无比，累得我连连擦汗。
　　早有两个穿军装的士兵迎向萧醉，将他请到一辆吉普上去。
　　我也跟了他，进了吉普。
　　虽然他说，我绝对不可能得到那本书，但怎能忍住不试？
　　就如那夜，周树人曾与我说，不用白费力气，去打张辰的主意，我还是忍不住一试。
　　吉普车在武昌城横行霸道，背后扬起一片黄土，我坐在萧醉旁边，热的忍耐不住，他却悠闲的摇着一把折扇，成竹在胸。